第15章 【014】還餘一年!

慕容麓走後未幾,司香同輕水端着藥踏入殿來。

“三公子趕緊喝藥!”司香送上藥盞,“陛下都準您假了,您這還不好好歇着,一晌午,這後|庭私舍進進出出盡是人,和前頭府衙有何異。”

“輕水姑娘且再給他診診脈,可又累着了。一個風寒反反複複了數月。”

“姑娘,您倒是快些啊!”

司香簌簌叨叨,不停催促,滿眼盡是擔憂。

“無妨的,這早起才診的脈……”謝清平無奈道。

“您別說話,成嗎?”司香打斷謝清平,只拉過輕水,按下讓她把脈。

話說這輕水,乃是謝清平青邙山的大師姐,原是去歲得了他書信,下山為他治病來的。

那日謝清平暈倒後,一路自是無人知曉。直到丞相府門口,沈林掀簾才發現端倪。幸得輕水早幾日便入了府中。

見那模樣,施針救治,小半日的時間,方把人喚醒了,至此便一直留在了府邸。

“無礙,這服藥用下,再歇上兩日,便大安了。”輕水抽回手,幫謝清平的大氅往中間攏了攏,溫慈道,“但還是得小心,別着了涼。”

司香聞言,不由念了句“阿彌陀佛”。

“如此,安心了?”謝清平道,“今日便收拾收拾,回宮去吧。”

司香有些尴尬地笑了笑,想了想終是開了口,“奴婢不回去了,且在此侍奉三公子吧。”

“說什麽胡話!”謝清平道,“陛下才多大,怎能沒個貼身的人。你在她身邊,我也安心些。”

“是陛下的意思。之前您病着,便不曾與您說。今日且說了,陛下不欲見到奴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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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清平眉間微皺,望向司香。

“三公子,您病中自無人敢告訴你,這四月來,世子從未被召過。後宮之中,如同沒有世子此人。”

司香定定望着謝清平,講話吐完,“不為旁的,陛下說,她不想見到任何與你相關的人。她盼着,能早些忘記。”

謝清平聞言,擡首又垂眸,良久勾起唇角笑了笑。

她這是下了決心想要放下,所以譴走了所有與他有關系的人。只是如此刻意的避開,反而更顯得她忘不掉。

若是放下了,當是相逢一杯淡酒,何須避而不見。

這數月,她一次也不曾來過,這太反常了。如同她的太醫,一日三次的入府把脈,亦是不正常的。

這些謝清平自是知曉,然司香口中之事卻是不曉。

今年她才将将十五,就算情動,也不該是這般深陷的。然一算,左右才數月時間,再等等,再等等或許她便放下了。

“所以,你這幾個月一直沒回宮?”謝清平關心的是另一樁事。

——這數月,她的身邊沒人。沒有讓他安心的人。

“你不是三日回一趟的嗎?”

“你四個月沒有親眼見到她一眼?”

“那你回回同我說的她吃了多少,睡了多久……合着都是你編出來的……”

謝清平以拳頭抵口,只覺起伏不定的躁氣湧上胸腔,忍不住又急咳起來。

“不是編的!”司香一邊急着給他拍背,一邊解釋,“是太醫傳話的,文院判親自回的話,陛下每日皆安!”

“文肅的舌頭被她捆着,整個太醫院都是同一條舌頭……你……”謝清平推開她,止了咳嗽也頓了話語。

他,能說什麽,能怨誰。

“那奴婢也沒辦法,別說裕景宮,如今奴婢連承天門都進不去!”司香跺着腳,如何就攤上這兩位祖宗。

“難道是奴婢不想回去嗎?奴婢比誰都想回去……”

司香紅着眼連禮都懶地行,捂着臉跑了。

屋內,剩了謝清平和輕水兩個。

日光融融,渡在青年丞相周身,将他尚且俊朗的容顏勾勒出幾分孤清。

想愛不能愛,想留不能留,今生這一遭,是前世的報應。

該他的。

“多思,心重。再這樣下去,師姐便是日夜守着你,大抵你也撐不了多久。”

輕水在他身側坐下,掀起他左臂衣袖,将他一截小臂裸露出來。原本光潔的肌膚上,細看多出了幾個針孔。輕水袖中滑出一方小巧的墨色玄鐵,覆手于掌心,在那針孔三寸處定下,須臾從他小臂中吸出數枚金針。

這是青邙山的秘法,金針掩脈。便是掩住了他真實的脈象,留了一味尋常的風寒症在外頭。故而,數月來,無論是京城醫官還是宮中太醫,自也無人能發現。

“此刻拿出,真能掩住六個月嗎?”謝清平盯着那塊玄鐵,“不若還是封在體內吧。”

“不行,封在體內,你的外症就會一直反複,精氣便被成倍消耗,連着你體質都會變弱,如此便是尋常風寒體熱就夠你熬的了。”輕水橫了他一眼,“總之在師父續出丹藥前,師姐不回去就是了。你非要瞞着那女帝,過半年師姐再給你入針封一次便可。而往後這半年裏,你便與常人無異了。”

“也好!”謝清平點了點頭,重新拿起一旁的卷宗閱起。

“好什麽!”輕水抽過卷宗,擱在一旁,“這半年康健是折了你壽數換來的。”

“那我原本還有多少時間?”他問得雲淡風輕。

“兩年、不,三年,師姐在,三年……師弟,你随師姐回青邙山吧,回去那邊,即便師父練不出藥,有山中連根草藥,清泉靈氣,你靜下心,平躁氣,遠離紅塵喧嚣,至少也能有個七八年的時光。我們還可以想其他的辦法。”

“師父有幾成把握?”謝清平不置可否。

“四……五、五成。”

“還是生死各半。”謝清平重新拿回卷宗,笑道,“我不會走的。”

他的姑娘在這裏,他哪裏也不會去。

如果要走,在當年那場春日宴結束後,他就走了。

先楚天子慕容闵生性多疑,肅王慕容斐陰翳毒辣,兩人內鬥不斷。而他,憑着重生的契機,設了那一場鴻門宴。

彼時距離帶殷夜重陽登高許願正好兩年,她說“上頭在哪裏,久久上去便一定給。”

于是,兩年裏,他便忙了這一場宴會。

時值他不過是一個才過弱冠的少年,先前十數年更是從未下過青邙山,加上他母親定安長公主一直游離在黨權之外,于他兩位舅父眼中自然最是純白無害。如此那宴會上,在兩派侍者輪番試菜三次仍無人動筷後,他便起身飲下了第一盞酒。

遂他的舅父們自是滿意,便由他往來奉酒。

那一日,他持着鎏金鴛鴦酒壺,按着前世記憶,挨個一盞盞将酒水斟上,玉液瓊漿或從鴛口,或從鴦口流入每一個對應之人的酒盞中,然後按着他舅父們随機落點,再次由他試飲酒水。

他不知道自己飲了多少盞,但毒之深,即便是他提前用了解藥,都沒法徹底祛除。

但是,不可否認這是最好最有效的法子。

果然,在他口鼻皆是血倒下的時候,赴宴的每一個人,都走向了這一世他為他們安排的結局。更如他所料,随着他一聲與人無害卻滿懷驚恐的“酒水有毒”,他的兩個舅父便徹底撕破臉面兵戎相見。

這是他最後送給殷氏的禮物,相比前世殷律淮不得已而滅楚,讓先楚遺族生出複國之心,今生他要給未來的大寧帝國在開國之時,一個好的名目。

殷氏不是反楚立國,而是救慕容氏宗親、救天下于水火的英雄,是天命所歸。

而那時,若他即刻回青邙山,大抵還能來得及解毒。

可是先楚覆滅,人心渙散,山河滿目瘡痍,殷氏之中,便是睿成王殷律淮亦是勇武有餘而謀略不足。他為她謀得了天下,卻不能将一個殘破而慌亂的天下給她。

譬如到了今日,他依舊不能走,因為在他明确的先機裏,當年肅王身後當還有一股複楚的勢力。

今生,他已經反複推演排除,如今剩下的先楚遺族尚有三處,分別是安樂王府中他的姨母茂陵長公主,六舅父靖王,還有便是萬業寺後頭淩雲臺裏肅王的遺腹子華陽王。

而他之所以這般急切,是這股勢力已經開始蠢蠢欲動。

方才,他讓慕容麓去查的那兩人,其實他是清楚的,背靠着魯國公府。二人入內閣已經多年,鮮少上言。今朝這般冒險急切,當是身後貴主按奈不住了。

殷夜大開後宮,無形中催促了他們的步伐。

這也好事,原本他也沒有多少時日了。

只是這樣一核算,他不由又按揉起欲裂的眉心。

“能歇會嗎,少思靜養,你能多活兩日。”輕水沒忍住,拂下他的手,自己轉身給他按揉着。

“所以師姐,這樣折壽換康健,我還剩多少日子?”

“金針遮脈只能用兩次,一次半年。”

輕水手下一頓,嘆氣繼續按着,“且祈禱師父能續出丹藥吧。”

“還餘一年!”謝清平在輕水的按揉下,有了些睡意,緩緩合上了眼。

然九重宮闕內,裕景宮寝殿中,一聲撕心裂肺的“舅父”四下回蕩。

渾身是汗的女帝,蒼白着臉,從夢中驚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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