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026】計策自那時起就開始了

殷夜的寝殿,謝清平在熟悉不過。

饒是此刻燈火俱熄,他也準确無誤地到了她床塌邊。然才一坐下,原本看似睡熟的人便瞬間從榻上坐起,黑夜中寒光劃過,一支三寸長的發釵直抵他喉間。

“久久,是我!”

謝清平情急中往後讓去,殷夜欺身上前,将他逼在床帏角落。

“我知道是你。”随着話音落下,那只發叉往左偏過兩寸,卻還是紮紮實實刺了下去。

幽深黑夜裏,辨不清彼此面容,唯血腥氣彌散開來。

“司香是吃了雄心豹子但,敢給你引路。”殷夜餘怒未消,握着發釵的手也不曾放下。

謝清平忍着肩上灼痛,不禁苦笑,怪不得進來如此暢通無阻,饒是司香幫他掩護,撤了外殿部分人,這內殿莫說暗子、連着守夜的侍女都不見一個。他還想着是司香又被提了什麽他不知道的職位,權利竟這般大。不想,原不過是殷夜請君入甕罷了。

“你知道我要來?”謝清平抵牆靠着,緩過一口氣。

“有什麽話快說。別告訴我,你是來看我睡得好不好的。”殷夜瞥過頭去。

“佘禦侯說自林子燒毀,你便又開始夢魇,睡得不好。師姐說,近來你調養的還可以,驚夢少了許多。所以,應當是以前睡得不好,現在好多了。”

“你信不信我召禁軍進來,把你扔出去!”殷夜握釵的手一用力,原本刺進皮肉的釵尖又劃過兩分。

謝清平一聲悶哼被咬碎咽下,右手發力、巧勁彈上殷夜手腕,将她推開,拔出肩上發釵。轉身見她又劈手上來,也沒還手,亦沒退身,只鉗住了她纖細的臂膀,一把拉進了懷裏。

“是我不對,別氣了。”

殷夜掙紮着推開他,奈何兩只手也打不過他一只,反被他抱得更緊。

謝清平在她耳畔低語,比那日在別苑更詳盡,更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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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朝反帝的最後一股勢力,魯國公府的野心,兩者之間的聯系,金翠玉南珠花钿上的劇毒,他一定要她主婚的緣由,這內廷中潛伏的暗子,內三關已經調動準備就緒的兵馬,事無巨細,他口速之快,卻也不影響事情的陳述。

至最後,他将懷中稍靜下來的人松開些,在昏暗無光的深夜裏,他看着她的眼睛認真道,“按計劃,引蛇出洞,再請君入甕。如此一網打盡,換你河清海晏。”

“但是,并不容易。”他擡手撫上她面龐,低聲道,“這一生,我有兩樣勝過生命的至寶。”

“一樣是你。”

“一樣是我的婚姻。”

“我拿你做了了引蛇的器物,拿我的婚姻做了請君的大甕。”

“布局之真,騙到了所有人,也包括你。卻也……傷到了你。”

“我沒想到,你會這麽難過。”

本就是夜深人靜時,此刻更靜了。

殷夜的手慢慢撫上他的手,面頰挨着那手蹭上去,良久方道,“所以,後日婚宴如期舉行,我如常給你主持婚禮,對嗎?”

“對。”謝清平反手攏住她五指,“之後回宮,如常飲湯,暗子便出來了,天明之際,外頭也便結束了。”

“宮中除了禁軍,十六騎都在你身邊,不怕的。”

謝清平口中的十六騎,乃塢郡十六騎。是從謝家軍将領中挑出的人才,開國之出便分了一半給殷夜,隐在九重宮闕不為人之處。另一半則守着謝清平。

今朝竟全入了宮城。

殷夜聞言,也不說話,只驀然抽離了手,從床榻起身,點了一盞燭火。

寝殿深而闊,床頭一點昏黃燈火,不過映出二人面龐,其餘一切仍在黑暗中。

她持着燭火回了榻上,将燈遞給他,自己解開他衣裳,散了些止血粉在上頭,“丞相無聲無息又把人插進了宮裏,朕看着不像是來護駕的,倒是頗有幾分謀權纂位的架勢。”

“久……”

“不像嗎?”殷夜湊近他傷口吹了吹,繼續敷藥,“魯國公裴莊英是你年少同窗,他夫人乃是你一母同胞的妹妹,您即将要娶的妻子更是與你指腹為婚。這樣比起來,朕算什麽?”

“你雖喊朕之母親一聲阿姐,然并無血脈之親。”

“再看看,這內三關的兵甲,你說調就調,可想而知,軍中有多少你丞相的人。朕這天子,不過一傀儡罷了!”

“久久,不是你想得這樣的。”

謝清平如被雷擊,他怎麽也沒不到,已經将她推得這般遠。他以為她的不信任,只是二人私人感情上的芥蒂,不想已成為君臣間的隔閡。

有那麽一瞬間,他仿若回到前世,他擅自放走先楚遺族後,兩人死生陌路的情形。

“索性朕也不是傻子。”殷夜挑眉道,“丞相今夜耀武揚威入朕寝殿,看似真情實意,朕聽來卻是諷刺至極。奈何打也打不過你,謀算也謀算不了你,好在朕還有一點頭腦。看看傷口。”

殷夜退開身,冷冷睨着他。

燭火随着她隐含的怒氣跳動,明滅之間,謝清平還是看見了左肩傷口處,皮肉逐漸翻卷發黑。

那止血粉中……下了毒。

“久久,我從來沒有、沒有對你不忠過,無論是為臣還是、還是作為一個男人。我從來……”他突然便覺得無力而蒼白,好多話要怎樣開口,有要從哪裏說起,從前世嗎?

他并不畏懼死亡,他本就是将死之人,可是他今日這樣死去,來日朝局動蕩,她要如何度過?亦或者她又會向前生一般,對這個世間徹底絕望,開殺戒,過被鮮血浸染的一生?

“你又啞巴了嗎,你每回都這樣,我不問你就不說,你到底在想什麽?”殷夜終于怒吼出聲,“你就說,那日你為什麽不救我?你為什麽會不救我?”

“你說了那麽一大堆話,那我得活着才行。你都能看着我死,所以你說那些有什麽意思!”

謝清平頓悟過來,簡直哭笑不得,開口道,“我真是去救你的,彼時我同你父母在一起,聽聞你落水,我比他們去的快多了。只是臨到湖邊,被師姐以金針封了穴道,動彈不得。”

“那幾日,我染了風寒,師姐心疼我,又見侍衛快到了,如此才讓你誤會了。”

殷夜冷笑,“什麽封了穴道,天方夜譚。又不是拿繩子捆了你,你動不了!”

“點穴是內家功夫,你不曾學過。金針刺穴更是醫家的技藝。”謝清平從袖中劃出一枚金針,彈指沒入自己腕間筋脈,演示給她看,“這入的是平氣之處,不傷人。”

說着又巧勁逼了出來。

“師姐從我後背穴道打入,她功法略勝我,我解開時禦侯已經把你救起來了。”

殷夜接過那枚金針,似是有了幾分信意,只道,“後背穴道在哪?”

“是天宗穴。在肩胛部下窩凹陷處。”謝清平說着,殷夜從他手中接了等,轉到他後背細看,“大約與第四根胸椎平行處。”

“這裏嗎?”殷夜摸了摸。

“嗯,我真的沒有騙你,你且把我傷口的毒……”然謝清平話未為說完,只覺那穴道處一陣刺痛,人已經動彈不得,不由心下大驚,“久久,你做什麽!”

“那就是一點腐肉削肌的藥,毒不死你。”

“至于我做什麽?”殷夜轉過身來,“我試試你說的是不是真的。”

“胡鬧。”謝清平忍着傷口疼痛,欲要逼出金針,卻不料殷夜伸手鉗住他下颚,撬開他嘴,喂了顆藥。

“補氣的,給你養養神。”

她笑得越發狡黠,“這金針定穴我信了,舅父确實動彈不得,稍後讓阿姐給你解了。”

說着趁他不備,又給他喂入一顆藥,迫他吞了進去,沒待他問先告知了,“這是軟筋散。舅父都許久沒來後宮了,且留段時日吧。”

“軟筋散”三字入耳,謝清平大驚,倒不是想起前生被困伽恩塔時亦服了此藥,而是眼下……他婚禮在即,兵甲在弦!

“久久,你要做什麽?”

“我要做什麽?”至此,殷夜方露出真實的情緒,怒道,“你說我要做什麽,我還能做什麽?”

“我當然是去收拾那些狼心狗肺的東西!敬酒不吃吃罰酒!”

話畢,她素指扣桌,銀鈴作響,轉眼間寝殿燈火皆明。

“陛下!”外頭響起起昭平的聲音。

殷夜也沒急着應她,只笑着柔和了聲色,湊近謝清平,“順帶讓舅父感受感受久久全心全意為您好,保護您,為您着想,但是就是什麽也不告訴您,獨自一個在前頭為你遮風擋雨、刀口嗜血、沖鋒陷陣的滋味。”

話畢還不忘瞪了他一眼。

謝清平自有無數不安和疑問,然此刻根本連說話的機會都沒有。

殷夜召入昭平長公主,道,“将丞相安置在偏殿,你親自守着。其他事傳令暗子各處,按計劃進行。”

轉眼便是十一月二十,謝清平被困在偏殿,眼看着銮駕離宮前往丞相府主婚,整個人更是如入大霧,坐立不安。向昭平反複言說局勢之危,前朝遺族居心之歹。

昭平終于忍不住,“丞相寬心,早在月前陛下同我便發現了金翠玉南珠花钿的端倪,計策自那時起就開始了。久久她一直是信你的。”

“她說,她相信你可能真的對她沒有男女之情,于情之上,她的确失望而傷心。但她從未懷疑過你為臣的忠心。旁的不論,一個将五萬兵甲編入帝王親衛軍的人,若是對君不忠,圖什麽呢!”

“等等吧,今日宴後,陛下回來,大抵就放你出去了。”

謝清平聞言,迫使自己靜下來候了一天。

然直到夕陽西下,倦鳥歸林,莫說殷夜放他出去,她根本就沒有回宮。

三日後,連着昭平都離開了此處。他原想闖出去,只是看守他的既不是隆武軍也不是大內的禁軍,是昭平座下的暗子,根本不理會他。

宮中一切如常,好似什麽事也沒有,又好似發生了許多事。

又十日,十二月初三,迎來入冬第一場雪。

偏殿大門,終于打開。

少年女帝正負手立在雪中,眺望陰霾又暗沉的天際。

他疾步奔去抱住了她,上下打量,見她無傷無痛,一顆懸着多日的心方定了下來。

“離我遠些,我才殺完人,一身血氣。”殷夜推開他,有些疲憊道,“你去看看外祖母,她受了點傷,精神也不太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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