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027】分明是他之幸,今生還能重……
謝清平得了殷夜的話,便也疾步走了。至裕景宮外殿門處,總覺不對勁,遂轉身回首。果然,殷夜保持着方才那個樣子,仍舊站在雪地裏,正以目送他。
他返身回來,走到她身邊,想給她将披風風帽戴好,不想殷夜往後退了兩步,避開了他。
“怎麽了?”他問。
“我累了。”殷夜望着他,眼眶有些發紅,側首對着司香道,“去拿件披風給舅父,一會路上雪更大。”
話畢,自己轉身入了寝殿。
司香拿着披風出來,給謝清平穿戴上,安慰道,“陛下當是真的累了,連着好幾日都沒合眼。”
“那你照顧好她,我忙完便過來看她。”
承天門門口,沈林早已備下馬車候着,前往萬業寺的路上,謝清平從沈林口中知曉了這半月來發生的事。
婚宴當天一切都是按着他最初定下的計劃實行的,唯一的變動,便是殷夜從昭平的暗子營中,尋來了一個體型同他基本一致的人,易容頂替了他的位置,後如約舉行婚儀。只是在對方兵敗後,暗子又招供,早在半年前便奉魯國公之命,李代桃僵入了丞相府。
據說,三司會審當日,內閣六部旁聽的百官,無不唏噓。原來這半年多來,朝上之人根本不是丞相本人,真正的謝丞相早已被魯國公軟禁于府中,幸得今日,天子識破,救回宮中。
沈林從來寡言話少,此番實在忍不住,問道,“大人,按理魯國公狼子野心,聯合先楚遺族篡謀奪位,原是被城防禁軍和慕容大人的衛家軍于城郊一舉圍困,人證物證皆在,如何還要三司會審?”
“那魯國公更是稀奇,連造反這等罪狀都供認不諱,然唯獨囚禁大人您這事,一口咬定不是他做的。更是反複堅持,與他胞妹裴氏行六禮的,是您本人。還說行六禮的文書皆是您親筆所書,一查便知。”
出城後,路不好走,馬車行得慢些。
謝清平撩開車窗簾子,看外頭雪飄。茫茫大雪落下,洗淨污穢。
裴氏一族那等罪狀,自然可以直接問斬。然謝清平已經明了,三司會審,百官旁聽,是殷夜給他的證名。
謝裴兩家本就有姻親在前,如今裴氏舉兵,說謝氏不知情,乃萬分無辜者,即便世家需倚仗他,姑且沉默。然隆北的舊日屬臣,戍守邊防的隆武軍,都不可能這般善罷甘休。他即便留得性命,也至少需要被罷官奪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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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如今自己亦成了受害者,有的便不是罪責,而是同情。
這也是為何裴莊英願意承認死罪,卻又一口咬定與其胞妹行六禮之人乃是他本人,無非是要拉謝氏下水,如此逼殷夜要麽将罪行減去一等,要麽連同謝氏一起滅掉,左右便是不讓她暢快。
“那六禮的文書筆跡,後來查了嗎?”謝清平問。
“查了。”沈林道,“是四姑娘帶着裴淑小姐跪破腦袋求的老夫人,可憐老夫人兩廂為難,在祠堂枯坐了一夜,卻也沒去求陛下。陛下彼時中了毒,直到翌日方醒,發話同意二審再查。”
話到此處,沈林幾欲盛怒,“大人,這裴莊英舉兵造反且不說,那裴七姑娘更是心腸毒辣,竟向陛下投毒。倒也奇怪,她如何下的手。”
沈林負責外圍兵甲事宜,南珠花钿的事并不知曉。
“字跡查的如何?”
“當時卑職并着慕容大人等數位大人,真是懸了一顆心,那文書皆是您親筆,如何能錯!”
“所以,抄了裴府,也不曾尋到嗎?”
沈林搖頭,“刑部尚書親自去的,一下便尋出來了。大堂之上,當場校驗,判定是您親筆。”
“然那暗子卻說,是魯國公讓他仿您筆跡所書,亦當場重謄字樣,後再拿您過往舊跡比對,如此看出差異。”沈林嘆道,“至此慕容大人率先反應了過來,當是陛下與你聯手設計,彼時您在暗處。”
聯手設計——
謝清平笑了笑,他沒有告訴他的下屬,這些事若非此刻從他口中聽來,自己還不能知曉得這般快呢。
只是,再念那個他一手帶大的孩子,他突然放心了許多,她成長的遠比他料想的要快的多。
“大人!”沈林還在繼續,“也因為如此,裴氏之罪坐實,而您連着整個謝府都得了陛下安撫。”
謝清平含笑颔首。
窗外白雪入簾,落在他掌心,化作清水,洗去他手中塵埃。
所以,他還是清貴無暇的謝三公子,忠心不二的謝丞相,一身清白,不染泥垢。
他曾拼命想要離開她,為此不惜白沙在涅,與之俱黑。可是他的姑娘,窮盡心力,護着他清正之名,要讓他幹淨清白地陪伴她。
“那先楚中,是何人領的頭?”他又問。
沈林正欲望答話,馬夫已經駕停車輛,萬業寺到了。
寺中南苑廂房中,定安長公主慕容斓正卧在榻上,其左臂纏着繃帶,面色蒼白,兩眼黯淡,本就近花甲的年紀,此刻更顯蒼老愁苦。
十一月二十一日清晨發起的那場動亂,乃是肅王遺腹子少陽王聯合了靖王所為。後事敗,少陽王當場被捕,靖王頑抗被射殺。禁衛軍清理戰場,刑部于軍帳驗屍,方發現死者根本不是靖王。換言之,靖王未上戰場。故發通令追之。
如此三日不得消息,第四日,昭平長公主命暗子查之。
直到前日,在謝園發現喬裝的靖王,正挾持着慕容斓,欲逃出城去。
因定安長公主身份特殊,暗子并着昭平都不敢妄動,如此驚動女帝。這日在場的人當都難以忘記,十五歲的少年天子,從銮駕下,未簪鳳冠,未着冕服,只一身戎裝錦袍,對着數丈外的老妪交手躬身而拜。
朱唇啓合見間不過四字,“祖母,得罪。”
話音落,弦箭出。
誰也未曾來得及反應,只聽“嗖”的一聲,竟是女帝從身側弓|弩手手中抓起連弓|弩,連瞄準都不曾停留,直接射了而去。
箭從慕容斓左臂連皮帶肉擦過,沒入靖王胸部。
至此,靖王一箭貫胸,身死當場。
而昨日,女帝朱筆禦下,聖旨召于四海:
景熙十年十一月二十一日“雙王一公”案,放下刀刃投降者三萬兵甲,盡數充入隆武軍;裴莊英之妻女并茂陵長公主永囚萬業寺淩雲臺,無旨不得出;少陽王與靖王之妻、母二族并後嗣,明正典刑,賜一刀斬;少陽王、靖王與裴氏兄妹四人者,生死不論,賜“剝皮萱草”,舉國游示,以震天下。
“阿姐……您去求一求陛下,讓三郎、讓三郎去求一求,我就斐兒一個親人,他都死了,還要被賜剝皮萱草,死後難安啊。”
将将被押送來的茂陵長公主慕容珳素衣披發,拆壞皆散,奔至慕容斓榻前,抓着她的手涕淚四流,靖王慕容斐是她胞弟,她實在不忍心看着他死後還要被剝、皮游街。
“睿成王妃,王妃……”見慕容斓不應聲,慕容珳轉身膝行至一側的謝清寧面前,不惜以頭搶地,“阿寧,小時候姨母還抱過你的,你去與陛下說說,殺人不過頭點地。她如今不是好好的嗎,讓他給你舅父留具全屍,行嗎?”
“姨母、這是朝政、你知道我從來說不上話的!”謝清寧垂着頭,餘光落在慕容斓身上,有些畏懼地往後退了退,只俯身摻起慕容珳,“您快起來吧。”
“阿娘,姨婆母說得有幾分道理。”殷宸扯着謝清寧袖子道,“我在書上見過剝皮萱草,可怖至極。您不常說要為大寧祈福,為阿姐積陰德嗎?不若我們回去求阿姐收回成命,讓她改……”
謝清寧本就是寧可難為自己也從不拒人的綿軟性格,但又隐約覺得不好插足政務,此刻殷宸這般言語倒過來,她只得暗暗拉過衣袖,以目示意他別再多言。
“诏書蓋印傳與萬民,豈能朝令夕改!”謝清平踏進屋來。
他已從沈林口中知曉了全部,此刻入內正聽到殷宸這般稚子單純無腦的話,遂接過口,扶着慕容珳坐下,倒了盞茶水與她,“姨母應換個角度想,逆臣慕容斐可是比另外兩個眼下還在刑部大牢中的人幸運多了。”
“至少,他不必活着被剝、皮。”
“姨母再想,陛下可是已經仁至義盡!”謝清平返身至慕容斓床榻邊,翻卷其衣袖,邊觀其傷口邊道,“如此滔天大罪,莫說九族,陛下連三族都未動足,不過妻、母二族。姨母想想,如何沒有父族?”
謝清平眸光有一瞬掃過殷宸,最後落在慕容珳身上。
“是為了給你我活路。”
這最後一句落下,一貫溫和謙遜的謝丞相,聲色裏已經帶了凍人的冰霜。
涕淚連連的茂陵長公主猛地一顫,咬唇止住了哭泣。謝清平以目示意長姐,謝清寧點了點頭,上去安慰了一番,遂将人扶出屋外。
“阿娘,這索性是皮肉傷,如今冬日,不易發炎。”謝清平放下慕容斓袖子,“您且按醫官的囑咐,定時換藥用藥,月餘便也好了。這初時幾日會難熬些,三郎留此伴着您!”
“阿娘!”謝清平見慕容斓未應聲,複又喚了遍。
“無妨的,這邊醫官侍者都有,你長姐也在呢。”慕容斓回神,慈和道,“年關将近,又出了這等事,是我慕容氏有負皇恩,你且回去多幫襯着些。”
謝清平點了點頭,又道,“久久的弓馬齊射都是兒子教的,向來精益,若非十足的把握,她不會出手的。”
“阿娘懂理的。”慕容斓望了眼傷口,拍着謝清平的手,“便是她騎射不佳,當是情境下,她不動手,也會動口。”
頓了頓,又道,“只是阿娘想問問你,三郎,若當時你在場,可會攔下她?”
“會的。”謝清平回。
他垂眸片刻,方擡起頭,“阿娘,我會自己動手。我的準頭當比她高一點。”
“自古忠孝兩難,阿娘不該這麽問。”慕容斓撫過他鬓角,“你周歲那年,被惠悟法師點撥,說與佛有緣,又說你劫緣相伴。若要避劫,需先斬緣,如此随他去了西海青芒山,二十二歲前不得下山。然家國之需,母親私心傳你回來,至今卻仍心有餘悸。母親不求你得良緣,但求你此生沒有劫難。”
“佛法之言,虛實各半。阿娘無需多慮。”
謝清平沒有告訴自己的母親,他十四歲奉母命回京,十六歲便遇見了他的緣,二十二歲遇大劫,然有憾而無悔。
因為,分明是他之幸。
——今生,還能重遇她。
“久久,很有一個帝王的樣子。”短暫的沉默後,慕容斓莫名将話頭又落在殷夜身上,“十五歲,竟已做了十年開國的女帝。”
“你,擇人的眼光真好。”
“她會是一個英明的君主,會椒花千頌,福祚綿長。”謝清平的眼中有欣慰和驕傲的光,只擡眸望向自己的母親,“阿娘,姨母、四妹她們都在這裏,等過了這段風頭,我便求陛下讓她們出淩雲臺與你作伴。她既将她們囚在此處,便是這個道理,你安心便是。”
“有你在,阿娘安心的。”慕容斓再度撫過兒子面龐。
其實,他們的母子情分并不算深厚。他十四歲之前未下過青邙山,她便也不曾照顧過他。十四歲回京後,便一直在隆北和京畿兩處奔波,亦是聚少離多。待大寧開國,他官拜丞相位,可以常居皇城時,她卻因前朝公主的緣故,為護手足,又遷出了郢都城中,來此清修。
這對母子間,除了一道血緣,情分稀薄的可憐。
慕容斓嘆了口氣,朝兒子無聲笑了笑。
謝清平在此處留了十餘日,直到慕容斓傷口有了好轉,方才起身回都城。
這期間,謝清寧帶着殷宸亦陪伴在此。
謝清寧負責每日膳食,謝清平協醫官配方熬藥,偶爾處理雪鴿傳來的急件政務,子女孝順至此,慕容斓自是欣慰。而隔代的外孫,她更是格外喜歡。
殷宸愛笑,一笑便露出一顆虎牙,看着便是憨厚乖巧,溫和純真,如一汪清泉,一眼便能見底。
不比他胞姐,殷夜雖也愛笑,甚至笑起來還會咯咯出聲,脆生生似銀鈴作響。但她的笑中帶着驕橫與狡黠,能勾的人心神蕩漾,亦能攝人心魄,讓人只敢仰望不敢近身。跟本辨不清她似溪水清淺,還是如江海深邃。
如此差異,老人自然更喜殷宸。
在山中寺廟裏,殷宸還制了不少煙火,燃放在雪夜中。
天上飄下的白花是冷的,地上孩子點燃的花火是熱的,謝家兄妹伴着母親,圍爐而坐,難得的共享天倫。
九歲的男孩偎在外祖母膝邊,喃喃道,“要是阿姐和爹爹也在,就更好了。”
說這話時,他悄悄望了眼母親,兩人四目相對,皆垂了頭。
翌日,三人離去,同歸皇城。
馬車內,謝清平看着心事重重的母子倆,想起昨日他們對視的那一眼,不由問道,“阿姐,到底怎麽了?”
謝清寧是連螞蟻都舍不得踩死的,寧傷己都不傷人,此刻終于忍不住,滿眼淚水,顫聲道,“那日,久久被我罵了一頓,你知道的,我從來也沒罵過她……”
“還有我。”殷宸垂着腦袋,“我也說了阿姐許多不是!”
那一日。
是哪一日?
是靖王挾持慕容斓的那日,殷夜無視人質一箭射殺慕容斐的時候。睿成王夫婦攜子皆在場,靖王被縛後,望着渾身是血,奄奄一息的養母,謝清寧渾身抖如篩糠。那一刻的殷夜在她眼中,入地獄修羅,冷酷無情。根本不似一個女子,而是一個為圖霸業而不顧他人生死的冰冷帝君。
她這樣想,話便這樣吐出來。
“那麽多弓箭手,騎兵暗子,有的是辦法,說不定外祖母能不受傷呢!”殷宸低着頭道。
謝清平深吸了口氣,“那你爹爹也罵你阿姐了嗎?”
“沒有。”殷宸掀起眼皮看了眼謝清平,“爹爹那次幫了阿姐,回行宮後便說了兩句話,第一句要我記得,阿姐先是天下之主,然後才是我姐。”
“第二句還要我記得——”
“記得什麽?”
“記得她是我親姐,我是她親弟。”殷宸嘟囔道,“爹爹讓我跪在雪地裏把這兩句話謄一百遍,阿娘氣不過、才帶着我随外祖母去了萬業寺。”
謝清平聞言,忍不住笑了笑,笑了一半,肅正了臉色。
“三弟,我婦道人家,不通朝政,後知後覺。如此才有些回過味來,久久的不易。”謝清寧道,“那日她被我那般說後,竟是一個字也沒說,還、還朝我笑了笑。她是不是傷心了啊?”
謝清平亦後知後覺,到此刻,才想起那日偏殿大門開啓後,他看見的殷夜的樣子。
她一個人,站在雪地裏,沉默又孤清
她說,別碰我,我才殺完人,一身血氣。
然後,她看他,兩眼通紅。
她說,我累了。
他覺得不太對勁,如今想明白了,原是受了委屈而且還夾雜着害怕。
他的母親受傷了,謝清寧和殷宸都這般責備她,她當是害怕,怕他知道了,會更加惱怒他,方才做出那般又冷又犟的樣子。
謝清平這般想着,便道,“沒事的,我回去開解開解她。阿姐明日做些她愛吃的送宮裏來,便好了。放心吧。”
得了謝清平這話,謝清寧方才含笑點頭。
謝清平這樣想,原也沒什麽錯,只是他沒有想到除此之外,還有另一重緣故。自知曉先楚遺族有反心的那日起,殷夜便又開始夢魇。
夢中大雪飄飛,便是如今模樣。
而風雪之中,一道寒芒閃過,一柄利劍朝她直刺而來,堪堪頓在她胸口,她擡眸自嘲,想也未想便撞了上去。
他能将劍鋒指向她,那麽對她來說,刺與不刺都是一樣的。
雪光映血色,她對面握劍的人,就是謝清平。
裕景宮中,謝清平踏入的時候,便聽得她一陣尖叫從寝殿傳出。
“久久——”他破門進去。
“丞相來了。”榻畔,正給殷夜擦汗的佘霜壬頓下手來,“那正好,讓丞相陪着陛下吧。臣去給您繼續調香,如何?”
殷夜望了眼謝清平,不說話。
“有勞丞相了。”佘霜壬不置可否,搖着扇子走近謝清平,“近來陛下又開始多夢,而且醒來仿佛很惱火您。”
謝清平蹙眉望向佘霜壬,眉宇間隐含着怒氣。
“不過,她在夢裏總喚您。”佘霜壬笑着壓聲悄言,搖着扇子走了。
“久久。”佘霜壬走後,謝清平來到她榻前,揀了間披風給她披着。
殷夜似夢初醒,發現是他,不由往後靠了靠。
“夢到什麽了?”他含着笑,偏頭尋她目光,低聲道,“是我在夢裏也惹你生氣了嗎?”
“還是,我回來的晚了?”
“你、有沒有事瞞着我?”殷夜覺得夢中那場景,她是無論如何也說不出來的,“就是下雪的時候,像這樣的雪天裏……”
原本在她問是否還有事瞞着她的時候,謝清平本能想都到是自己的身體,正想着如何委婉的将情況與她說明,不想她又言及同雪天有關。
謝清平便也心下稍安,大雪天裏,他實在想不出發生過什麽事,還需瞞着他。
今生确實不曾有過,只是他忽略了前世。
遂道,“這冰天雪地的,我還能藏什麽事?你可是這些日子累了,不若将入冬初雪的宮宴取消了也無妨,亦或者屆時我給主持着,你在寝殿歇着便好。”
說着,将床邊案幾上溫着的養生茶喂給她喝。
殷夜接過,自己慢慢喝着。
謝清平便将這些日子中的諸事、包括謝清寧等心事皆與她說了。
一盞茶,她有一搭沒一搭用了許久。
謝清平便将事說得緩又慢,容着她一點一點消化。
終于,殷夜擡頭道,“舅父,真的不怪久久嗎?”
謝清平伸出手,怕她又要躲,在觸碰她鬓角的一瞬,指尖頓了頓,僵在半空,正欲收回,方見榻上的姑娘自己将頭蹭了過來。
“當然不怪你。”他的手穿過她柔軟的長發,撫着她發頂,輕聲道,“就是有些心疼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