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036】咱們姐弟兩偷偷地看,如何……
翌日傍晚,忙了一天祭祀禮的殷夜揉着發酸的脖頸将将歇在榻上,殷宸便來尋她。
裕景宮寝殿沒有旁人,他倒也自在,只将近身伺候的江懷茂、司香等人都譴開了去,露着一顆虎牙傻呵呵望着殷夜。
今日他十一了,再過兩年便可立明堂,聽政事。
殷夜望着他一副憨樣,攏起小金扇點了點他腦袋,“整日傻樂些什麽,像樣挑個職務歷練起來,也好讓爹爹安心。”
“你想要從文,還是學武,且與阿姐說說。”
“潤兒不喜歡參政。”殷宸撓了撓腦袋。
“這是什麽話,爹爹便生了朕與你姐弟兩個。你大了總要替阿姐将這社稷責任擔去些。”
“潤兒說得是實話。潤兒就想同爹娘待在隆北,春放風筝秋賞紅楓。”話到此處,殷宸難得大膽道,“要不是阿姐你這婚事一拖再拖。爹娘早就回睿成王府了,阿娘都說兩回,想家了。”
“倒是朕的不是!”殷夜挑了挑眉,“你來就是為編排你姐的?”
“阿姐是說真的,你不小了,且在阿姐身邊歷練歷練吧。爹爹此番帶你來,你當僅僅為着阿姐的婚事嗎,也有你的事。”
“要是為了讓父親安心,阿姐您看什麽适合我,我且應下便是。”
“你自己都不曉得自己适合什麽,朕哪知道。”殷夜這回敲了他一記額頭,“雖說是為了讓爹爹安心,但總也要适合你,沒得忽悠應付,浪費時間。以為爹爹看不出來嗎?”
“我有喜歡的啊!”殷宸兩眼四下掃了掃,濃密的睫毛一壓,眼睑垂下去,面上便浮起三分委屈。
殷夜随他目光移轉,想起方才他近來時将司香他們譴出去的舉動,不由往後墊上靠了靠,“可是研究你那些個煙火?”
殷宸聞言,瞬間擡眸,重新露出虎牙憨笑,卻也不過一刻,又耷拉了腦袋。
今日晌午,他前往丞相府陪伴慕容斓,閑聊時聽聞,殷夜的婚儀上,要取消放禮花禮炮這一環節。心中頓時便十分失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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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來因着上回殷夜從塔裏跌下,他父母并着姐夫等人便禁了宮中煙火燃放,想着即便平素尋常節慶禁止了,但她成婚這般隆重的節日,總需燃放慶賀。為此他偷偷準備了幾種大型美觀,然聲響小的禮花,想要以此送給長姐,眼下竟沒有機會了。
連着外祖母都有些遺憾,她老人家午間與他聊天時,還打趣道,實在不能放,且送去萬業寺,祖孫倆自己賞玩。
“就是可惜了你一片心,你阿姐沒有眼福了。”彼時慕容斓拍着殷宸的手道,“好好的,你阿姐怎麽就怕火驚雷的。年紀輕輕的,讓太醫院好生調養着才是。”
“就是,阿姐你怎麽就這般怕火怕響的?”殷宸回神,蹙眉道,“那日,你難道真是被煙火吓得,才從塔上跳——”
殷宸突然閉上了嘴,謝清平禁令不許任何人告訴殷夜,她是從塔裏跳下去的,對外亦是稱她不慎跌倒落下。
“你說什麽?”殷夜本也沒在意,偏殷宸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讓她略感狐疑,“跳?”
“朕從塔裏跳下去?”
“朕好好的從塔裏跳下去做什麽?”
“不不不,阿姐,您沒跳、您不是跳下去,就是不慎跌落下去,我這不是脫口說順嘴了嗎?”殷宸急道。雖他心裏也好奇,如何就回跳下去了?
那日,他與佘霜壬離她是最近的,眼睜睜看着她疾奔向外廊,一躍而下,彼時他都吓得愣住了。
那根本不是什麽跌倒,就是主動跳的啊!
提及那日的事,殷夜總覺腦海中模模糊糊,仿佛缺了些什麽。但凡用力想去,亦覺左手腕木木地疼,此刻便是這般感覺。
她揉了揉手腕,也不願去費神,本就一日疲乏,只對着殷宸道,“還有事嗎,無事早些回別苑吧。煙花是放不了了,今日內閣和禮部都遞了奏子來。一個說什麽五金、三黃皆為軍需,産禮炮不如投放軍用;一說花火一哄而散,是為不吉……”
“這從前朝至今,都用了五六十載了,也沒人提出這麽個意思!”殷夜不由有些嗔怒道,“罷了,朕懶得與他們廢話,多半是你姐夫撺掇的!”
“他不給放便不放吧。”提起他,殷夜原本的倦色退下兩分,取而代之的是歡愉和期待。
眼看暮色降臨,他們的好日子越來越近。
“阿姐,你以前明明不怕火的。”
到底還是小孩心性,本從慕容斓處聞得可能不再燃禮花,他尚且還抱着三分希望。誠如外祖母所言,長姐一貫也是貪玩愛熱鬧的,他求一求她,或許還有轉圜的餘地。只是眼下看來,阿姐也不是特別堅持,這小半年的心血算是白費了。
殷宸的失落溢于言表,只垂着頭,不說話。
片刻,擡眸望向靠在座塌上握着小金扇仿若走神的人,終于鼓起勇氣道,“阿姐,左右不能放禮花了。潤兒給你的新婚禮物便沒了。”
“但是有幾個小型的,真的很漂亮。你願不願意看看?”
殷夜望着自己的手足,少年純善,掏出滿腔心意做的禮物,眼看就要付之一炬,難免失落惆悵。她亦覺不明,自己怎麽就突然怕火這一類事物了?
那日落水河中,大抵是巧合吧。
至于伽恩塔,殷夜晃了晃頭,只又一次握上了左手腕按揉着。
“阿姐,你不願便算了,總歸您的身子最重要。”殷宸在滿是失望的面上擠出一點笑意,“潤兒先回別苑,照顧爹娘。”
“去吧!夜來風寒,車駕慢些。”
殷宸起身拱手,站了片刻,方轉身離去,然至殿門不過丈地的距離,這人一步三回頭,雙足仿若拖着石頭,邁不開步子。
“回來!”殷夜看不下去,搖着扇子咯咯發笑,只掃了眼滴漏,算着時辰佘霜壬就要來了,便道,“今日不行了,明日吧。明日你來宮中陪阿姐用晚膳,将你那些個寶貝挑個地藏好,咱們姐弟兩偷偷地看,如何?”
“當真?”殷宸一下尤似活了過來。
“君無戲言。”
殷夜目送殷宸離去,未幾佘霜壬便按時來了。
佘霜壬行禮如儀地問安。
“起來吧。”殷夜伸出手給他把脈,鄙視地望着他,“你是何時同丞相勾、搭上的,這般聽他的話。”
“他不在,你無一日不過來。旁人還以為你是分寵來的!”殷夜用扇尖挑起佘霜壬下颚,“側君,你有喜歡的姑娘嗎?”
“陛下莫要打趣臣。”佘霜壬推開她的扇子,“不過是太醫院唯您是從,被您封了舌頭,唯有臣還敢說兩句實話!”
“那朕的身子如何?”
“很好。”
“不好!”殷夜搖頭,“我左手時不時地疼。”
說着,她将左手換給他,撸起袖子指着小臂的一處道,“便是這,不過現在又不疼了。”
那日謝清平用秘術封鎖殷夜記憶的時候,佘霜壬亦在場,雖不知他們二人前塵幾何,但知曉這處關鍵所在。
此刻聽殷夜這般說,不由心中一跳,“陛下何時開始疼的,疼的頻繁嗎?”
“有些日子了,朕本沒在意。便是方才又疼了兩回,這才想起。”殷夜看着他神色,“有什麽問題嗎?”
“此處皮肉筋骨皆正常,許是陛下不慎占到些花草木刺,也是有的。”佘霜壬自是能感受到那處穴道裏金針的觸感,只道,“陛下若不放心,不如傳太醫來看看。”
“好好的傳他們作甚!回頭又惹他煩朕!”
“丞相那是關心您。”佘霜壬給她掩過袖子,心中卻有些不安。
伽恩塔那一跳,他終究難辭其咎。
而謝清平以德報怨,不僅未曾罰他,還重新任用他,讓他得到了被需要的感覺,和生而為人的意義。從仇恨狹隘的胡同中出來,看見更廣闊的前途。
“側君,朕覺得你同過去不太一樣了!”殷夜搖着扇子看他。
“不知陛下覺得臣,何處不同?”
“朕也不曉得。”殷夜湊過身,半晌道,“大概是你身上的蘇合香,淡了些。”
佘霜壬垂眸淺笑,他以後再也不會用那般濃的香了。
“對了,你明個晚些來吧請脈吧,朕同殷宸要去別苑。”
佘霜壬不疑有他,只含笑應下,于偏殿暖閣守着她睡下。
一夜安寧,佘霜壬醜時正的時候入殿看過她,在平旦亦比殷夜早醒了小半時辰,見她睡得仍舊鼾甜,唯右手握在左手腕上。
想起昨日之語,佘霜壬還是派人給謝清平遞了個話。
已是大婚前夕,只是這場倒春寒仍未結束。晨起時分,仍舊嚴寒肅殺,薄霧冥冥。
謝清平便是在這樣的晨曦裏,收到了佘霜壬的信。殷夜左手腕中的筋脈中刺入了一枚金針,偶爾一點疼痛自是正常的。
只是看着信件,謝清平總覺心慌不安。
明日便是大婚的日子,他原也從頭至尾想過,一切皆是妥當的。便是連着花火禮炮便禁了,再難想到其他的意外。
他捏着書信的指尖,發白輕顫,呼吸亦有些急促。
“你如何這幅模樣?”輕水進來給他送藥,一把抓過他手腕搭脈,“不會是着涼,入了寒氣吧?你可別開玩笑!”
“……心跳的這般快!”輕水測過無礙,只扔下手道,“激動的?”
“不是!”謝清平接過藥,将信給輕水看,”她手疼,我……我去看看她。”
話畢,撿了披風大步出了寝房。
“回來!”輕水追上去,“且不說成婚前夕不得見面,你去了她就不疼了。再者不是說偶爾疼嗎,再正常不過了。”
“不是師姐事後諸葛,早便同你說了,她那樣的記憶,與執念無異。”輕水剜他一眼,你有這功夫,不如想想哪裏還有遺漏的?若是疼的頻繁,稍有個風吹草動的刺激,她那記憶說不定就醒了。”
謝清平在屋中坐了半晌,終于還是起身道,“我去陪着她,今夜住宮中便好。”
“丞相大人,你且問問你母親同不同意?”輕水一口水差點噴出來,“或者你試試,你那姐夫,不、你那岳父會不會把你打回來?”
謝清平亦覺自己的想法荒唐,遂合了合眼,終于想到一件正事可做。
丞相府口,謝清平遇上殷宸。
“姐夫好。”殷宸拱手問安。
“明日便是你阿姐成婚的日子,亦有你不少禮節,如何還到處走?做不到位,你爹爹罰你,我可不幫。”
“放心。”殷宸湊近道,“明日潤兒即便犯錯,左右不擾了姐夫的洞房花燭便是。”
“眼下,潤兒是來感謝祖母的!”殷宸想着今日晚間那場即将送給長姐的煙火,不由滿心歡喜,若不是外祖母讓他直接去求阿姐,大抵便真的沒有燃放的機會了。
“不能告訴您。”殷宸道,“姐夫又是去哪,明日您才有的忙。”
“我去玄武長街的“玉不琢”拿玉。”
拿那塊修補了整整一年、才完好如初不見絲毫裂痕的楓林血玉。
謝氏兒郎給妻子的信物,他早就該給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