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057】那孩子與我親厚,今晚定也……

翌日,接近申時,東齊使團抵京。

殷夜歇晌後醒來,在寝殿理妝。時值昭平來送暗子營得到的最新消息。

“你昨日催得急,這是連夜探的,沒有什麽端倪。”昭平将信遞給她,“東齊使團人數,身份與來時名單皆是一致的。”

“東邊邊防線上,上月的最新信息,齊國亦是正常。齊國境內除了姜虞公主半年前喪夫一事,并無其他事宜。倒是北戎一帶,這些年因我國中多事,常有犯境之舉。好在有衡鳴雪山為界,他們多的只是試探。”

“北戎終難安分,眼下且緩緩。”殷夜接了那信,“東齊此來,且着人暗裏多盯着,朕總覺來者不善。”

“若說曾經六分天下,東西南北各占其一,中陸為二。吾大寧——”

“等等,姜虞公主喪夫?”殷夜截斷昭平的話,狐疑道,“那她如今是未亡人了?”

“自然!這事早先您不就知曉了麽?”昭平望着殷夜,“有什麽不妥嗎?”

“沒什麽,你繼續說!”殷夜覺得哪裏不對,一時卻又想不起來。

“吾大寧立國初便占了中陸和南地,加上九年前西境已平,天下六分已得其四。只是北境荒蕪,一時間只能由的戎族愈盛,東境便是這齊國,早早立了國,疆土雖窄,然國中尚武,戎馬出身,兵力不可小觑。”

“正是如此。”殷夜颔首,“大寧疆土雖廣,然根基尚淺,兵力各方分布戍守,守成自不是問題。然而近年間總不宜兵戈戰起。”

“這東齊公主來此聯姻,當是于兩國有益的好事。”殷夜挺起身,握拳捶了捶腰間,“但願是朕多想了。”

只是,按着前世記憶,姜虞此人,并非善男信女,又極慕權利。殷夜兀自感慨,前生讓她死的太早,也沒摸清具體是個什麽脾性,實在可惜了。

“這都五月裏了,你腰怎麽還這般不适?”昭平起身給她添了個軟枕,“往年不是入冬才發作的嗎?”

殷夜垂下眼睑,自不好說此間腰不适,原是同之前那廂是兩回事。

時值宮人來報,丞相同側君求見。

殷夜扶額,這兩個将禮捧在第一的人,也不知怎麽碰在一起的。要說是含光殿、勤政殿求見變罷了,來她寝宮,還着人傳話。她是真真服了。

“讓他們進來。”

說着,她望了眼昭平,遂見她一雙瑞風眼微微彎下,人不自覺地往外靠了靠,似是一副迎人模樣。

“阿姐,你何時把人領回去。”殷夜搖着鎏金小折扇,湊近些,“朕可只養自個的人。側君份例不低,吃喝用度又挑剔得狠,一日日的花朕不少銀子。”

“陛下也太小氣了,花您些銀子怎麽了?便是供個太醫,您不也得給俸祿嗎?阿、側君都能頂一個太醫院了,您知足吧!”

“阿什麽?”殷夜将扇子搖得快些,幫昭平驅散騰上的躁意,“這麽快便幫人說上話了?”

“側君伴了朕五六年,可還從未同朕說,可喚他阿……”殷夜壓着笑意,“阿什麽?”

眼看兩人已經踏入殿下,昭平推開殷夜折扇,不由剜了她一眼,“如今丞相回來,您是愈發得意忘形。”

“收着些您的笑意,笑多了容易長皺紋!”

殿下兩人行禮如儀,殷夜和昭平擡眼望去,眉眼中皆盈着如水情意。

“說什麽呢,聊得這麽開心。”謝清平上前,昭平識趣地下去,兩人換了個座。

“沒什麽,朕與長公主商量着,國庫不豐,打算裁剪後宮用度。連着人一起裁了。”

“後宮哪有裁人的,又不是前朝官員……”謝清平話說了一半,目光落在下頭二人身上,遂領會意思,垂眼笑道,“那陛下可問問長公主的意思,裁了哪個好?”

“或者,臣是後宮之主,且去給陛下聚起各宮郎君,問一問可有自願離去的!”

殿中,一時間靜下來,皆是心照不宣的歡愉。

“陛下!”到底是佘霜壬開了口,“臣若離去……”

他餘光落在昭平身上,卻到底沒敢再問下去。

“朕會頒诏,告你亡故。佘側君自入皇陵,天下再無佘霜壬。”殷夜頓了頓,“需委屈你,換個姓名。”

“當然,此間前提,你離開朕需且有落腳之處。”殷夜挑眉,“朕可舍不得,你流落四方。”

殷夜話語落下,人便到了佘霜壬身側,攏着扇子挑他下颚,“瞧瞧這幅面容,這樣一看,朕便更舍不得了。”

“陛下更衣準備接待使團吧。”昭平豁然起身,“臣去再查檢一邊禁軍。”

殿中三人無人應話,昭平退至殿門邊,頓了腳步冷聲道,“丞相真是好涵養!”

“殿——”佘霜壬礙着殷夜一把折扇攔在面前,不免有些急切道,“陛下,您——”

“你急什麽?”殷夜收回扇子,自顧自搖着,悄聲道,“阿姐醋了!”

姿容絕豔的青年郎君回過神來,長睫壓下,嘴角揚起一點羞澀笑意。

“待東齊使團結束,你便去陪阿姐吧。朕為你們賜婚!”

佘霜認猛地擡頭,張合了數次唇口,方道,“謝陛下!”

“該是我們夫妻謝你。”謝清平走上前來,向他拱手致謝。

矜貴守禮的公子,拱手互拜,殷夜扇頭翹在眉間,“您二位是何時搭在一起的?”

“丞相向太醫院尋藥,臣處正好有,便送了些與丞相。”佘霜壬搖開扇子,終于占了個上風,“臣告退了,丞相好生給陛下用藥!”

殷夜望着佘霜壬一臉不懷好意的笑,收了扇子狐疑地望向謝清平,“什麽藥?”

“一會至晚間,有兩個多時辰的宴會,你受的住嗎?”謝清平也沒回她,只走上來,扶過她,一手掌在她腰間,帶着往內室走去。

“受不住!”殷夜挑眉,“昨個丞相大人好生厲害,差點弑君。”

謝清平嘆氣,他就是多餘一問。有些人明明得了便宜還賣乖。

“趴好,我給你貼服膏藥,能緩減酸疼!”謝清平将人按在榻上。

“什、什麽藥……”殷夜扭過頭,看向腰間,“哪來的?”

“側君給的!”

“側……謝清平!你故意的是不是,顯得你厲害,顯得朕弱不禁風……”

“嗯,臣故意的。”

暮色上浮,夜空中繁星點點,萬業寺中,慕容斓坐在庭院矮榻上納涼,手中持着遺傳佛珠念着。

“長公主!”慕容垚走上前來,捧給她一個紗袋,裏面竟是點點流螢。

“此處便是這點好,五月初夏已有了這螢火蟲。”慕容斓接過,甚是歡喜,“勞你每年給本殿尋來。”

“長公主喜歡,便是它們的榮幸,亦是臣的榮幸。”慕容垚掩口咳了兩聲,“只是臣只能為殿下捕捉這螢燭之光,無法探得那日月之輝。”

“你謙虛了。螢燭之光彙聚起來,亦可以同日月争輝。”慕容斓細細望着手中流螢,半晌道,“這個時辰,東齊使團該入宮了吧?”

“如無意外,再過一會,該入昭陽殿赴宴了。”慕容垚頓了頓,“傍晚時分,姜虞公主的信鴿遞了消息,問我們何時将人手給她?”

“告訴她,姐弟反目之日,人手自會奉上。”

“旁的,不用她操心。”

話畢,慕容斓面色柔和了些,感激地望着面前人,“從我大楚覆滅,入寺廟來十六年,辛苦了。”

“不辛苦!”慕容垚搖首,“這是臣能為殿下做得唯一的事了。”

抛爵辭官的十數年,他窮盡畢生之能,在這山野之間,為慕容斓培養了一批死士。

僅二百人爾。

聽來如同笑話,因為人數之上,少得連尋常勳貴人家的府兵都不如。但貴在精,都是可以以一抵百的死士。

如此,聚在一起,便是一支堪稱萬人的軍隊。

“其實,多虧了丞相。若無他這座保護傘,女帝對此間監察不會這般松懈。臣訓練死士亦會更加困難。”

“本殿的好兒子!”慕容斓冷笑道,“他大概早已忘了,他身上留着一半慕容氏的血。”

“殿下,若事成那日,丞相那頭,您……”

“他願意,自還是丞相。若不願,便是他之命罷了。”慕容斓眉眼更冷,“子慧,這樣的話以後不要問了。他父謝戎柏那一遭,與他有何異。”

“你我不都歷一回了嗎?”

“本殿先是慕容氏的公主,然後才是他們的妻子,母親。”

驟然提起已故的司徒謝戎柏,慕容垚後背生出一陣戰栗,只垂首默了默,瞧見桌案上放着的煙火,遂轉了話頭道,“殿下,這是恒王新制的?”

“那孩子統共便這麽點喜好,還只能偷偷的,怪可憐的。”慕容斓撿來看了看,遞給慕容垚,“你去放了吧,我們看着也樂呵樂呵!”

“他說,也就我還願意看這些花火,特地做與我的。”慕容斓面上笑意在盛開的煙火中,明明滅滅,“那孩子與我親厚,今晚定也十分歡愉!”

昭陽殿中,燈火通明,歌舞升平。

女帝與皇夫坐于正座之上,左首依次坐着殷宸、昭平一衆宗親,右首是使團十二位官員,其中最上首的一處乃姜虞公主的位置,眼下卻是空着。

申時末端,東齊使團達到承天門,殷夜自率宗親朝臣相迎。

不想從寶馬香車上下來的公主,柔柔無力,雖面容被面罩輕紗攏去大半,然尚可以看清她虛白的面色,無神的雙眼。

勉強被兩個侍女扶着到了殷夜身前,将将行禮,尚未起身便暈了過去。

來使李恩将軍跪首道,“公主脾胃不好,又兼水土不服,入內三關七八日,身子實在虛弱。望陛下恕罪。”

人家千裏迢迢出使他國,一路舟車勞頓,這廂還水土不服,如此撐到天子面前,誠心可嘉。若是再論罪,便是天子不容人了。

殷夜遂趕緊就近劈出殿室供人休憩,又派太醫好生照看。

“前世這姜虞公主好像沒這般柔弱,還未入朝便傳信說素愛狩獵。朕可是連日布置的骊山獵場,結果當天至,當天便要求前往狩獵比賽,精神頭比朕還好。這廂是同一人嗎?”

殷夜望着右首空出的位置,壓聲問過謝清平。

“當是沒錯的。”謝清平亦蹙眉道,“來時名單,你我看過多遍。”

殷夜未再多言,只掃過一側的殷宸。看一眼,心中怒火便瞬間騰起。

今日,他來得尚早,本是規矩地候着使團。晌午閑暇之時,謝清平還同他講了如今刑部各司人員,亦大致告知了侍郎基本職責。怕他逆反,更是如同閑話家常地聊着。

結果,侍郎職責幾何,連着朗兒都記住了,他像丢魂一樣,待謝清平轉頭問起,他竟忘了大半。

殷夜本想着許是不該在這日裏着急,畢竟今日主要目的是迎接使團,看着他也卻是一心對待。這樣一想,便也未方心上。

不想,聞得公主微恙,告假不入席,殷宸竟轉眼收了積極神态,只道既如此,他亦早些回去,不再赴宴。

殷夜壓着火問,“如何對萬事皆無興致?”

他道,“心系所念,難聚神思。”

“情之一字,年少初歷,你且體諒體諒他。”宴會已行至大半時辰,謝清平攏在廣袖中的手,掌上殷夜腰間,幫她分擔力道,“莫生氣,回去我給你做宵夜,甜的。”

“別給他說話!”殷夜将大半的身子都依在他掌間和臂彎,卻依舊白眼瞪他,“你那會要娶裴氏,我都是處理完朝政才回房哭的。我把你扔在承天門,你是先安撫了世家朝臣再去尋死的!你看他是個什麽德行?像是沒了那個女人,就活不下去了。”

謝清平不看,亦不再接話。怕殃及自己這條魚。

殿中舞畢曲停,領舞的舞姬從圓鼓懸身而下,一身金色舞衣亦随之滑落。現出紫袍銀帶,與滿頭銀色脆鈴遙相呼應。

“東齊姜虞,拜見陛下。”她緩緩撥下面上珠鏈輕紗,露出長眉深目的真實容顏。

是與記憶中,一般無二的模樣。殷夜擡手,正欲開口,卻聞一個聲音從左側傳來。

“江、姜姑娘?是你嗎?你……還記得本殿嗎?”天子胞弟從座上起身,滿面春風奔至公主面前,待整張夢中的面容映入雙眸,他整個扶住了她雙肩,只激動道,“你說的,天若認定你我有緣,定有再見之日。”

“果然,我們有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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