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058】多出這麽個掣肘,生生成了……

昭陽殿中,因着殷宸的舉止,陷入短暫的寂靜,所有人的目光都聚在那兩人身上。

且不論何種原因,如此堂而皇之,衆目睽睽之下,同來使賓客這般肌膚相觸,總是不雅。

殿上女帝眉眼冷下又笑意浮上,話語平和如常,“此乃朕之胞弟,恒王殿下。思憂故人,當是公主神似,故而使他言語沖撞,朕滿飲此杯,向公主賠罪。”

“公主受驚了!”殷夜持酒盞飲酒畢。

“陛下言重,妾身不敢當。”姜虞垂着眼睑,微微退開身,從一旁奉酒的侍者手中接過酒樽,還禮飲下。

“不是,你不認得本殿了嗎,是我啊!”殷宸聞兩人對話,不由急道,“在城郊外,你救過我,在萬業寺中……”

“恒王!”殷夜的聲音從高座之上傳來,平緩又柔和,“公主遠來是客,方才又為吾等獻舞勞乏,且容人家坐下歇一歇。”

“姜虞公主請坐。”殷夜将目光投向殿下女子,盛情相邀。

姜虞持禮謝過,落座尊位。殷宸亦流連忘返退回自己座上。兩人位,原是東西相對,一個擡頭便能四目相視。

姜虞神情自若,偶爾同殷宸目光撞上,亦是大方有禮。殷宸當是回神,思覺此等場合,自己舉止終是魯莽了些,遂微微端坐,收斂起來。

然餘光還是盡數落在對面人的身上,纏綿而熱烈。

殷夜在正座,盡收眼底。

謝清平召來侍者,暗自将她酒水換成了養生湯。殷夜飲了一盞,餘光怼過。

“公主身子染恙多日,這廂好了?”殷夜笑道,“如此獻舞,勞及貴體,稍後再讓太醫瞧瞧。”

話語落下,也不待姜虞回應,只對着身側司香道,“傳司膳,于驿館為公主特劈間廚房,專做東齊的膳食。”

“妾身謝過陛下。”姜虞起身雙手交握,盛禮相謝。落座的一刻,與身側使官遞了個眼神。

李恩心領神會,起身躬身之殿前,向女帝叩拜,言說聯姻一事。待話語盡,只将卷宗奉上。內侍監接過,捧給女帝。

這廂殷夜還未出聲,殷宸便已起身跪于殿前,躬身道,“陛下,兩國聯姻乃利國利民之佳事,臣為天下養,理當以天下為己任……”

“恒王,你退下。”殷夜聲色如常,卻已帶着威壓,截斷他的話。

誠如殷宸所言,此間兩國聯姻,明面上百利而無一害,但殷夜總覺矛盾重重。

她将卷宗不緊不慢地閱完,方擡首對使臣道,“既是兩國聯姻,自當至尊者上佳,方顯雙方誠意。”

殿下,落座的殷宸聞言,面上盈出一點安心的笑意。他的地位,同其他宗親勳貴相比,自然更加顯赫尊貴。

一時間,望向禦座胞姐的眸光裏,帶了幾分久違的親近。

“陛下所言甚是!”李恩回道。

“齊寧兩地之都城,相隔千裏,朕為天子,後宮已設。”殷夜目光掃過一衆後宮郎君,最後落在謝清平身上,只繼續道,“朕聞貴國國主,亦是三國六院立成。既如此,朕與國主皆不得兩廂來去,不若立個名目便罷。只是朕後宮皇夫位上已有良人,左側君倒是還有空缺,如此委屈貴國主了。”

“然,為天下計,相信貴國主不會拒絕的。”殷夜合上卷宗,言笑晏晏。

這番話落下,殿中大半人皆不曾反應過來。唯謝清平話接的及時,只從容道,“陛下英明,臣統領後宮,來日陛下恩典,自會備雙倍與東齊側君,此間事宜,定不會有半分疏漏。”

“這……”殿下使者算是回過神,那殿堂上一對君臣,竟是三言兩語将自家一國之主收作了後宮侍郎。

也算是合了卷宗聯姻的意思,且是天子聯姻,當真十足的誠意。只恨他們一行未曾說明聯姻者為何人。原以為兩國都是心知肚明的事,不想女帝鑽空子,竟是這般狡黠。

到底不過一刻驚慌,李恩瞬間便也複了鎮定,只拱手道,“臣代吾國國主謝過陛下美意,然敝國雖小,吾等來時,國主所囑,乃是以公主聯姻。”

“公主?”殷夜淡淡往向姜虞,“朕從來以最大盛意結盟兩國,奈何沒有那磨鏡之癖。而朕之胞弟,已經心有所屬,朕不會難為他。”

“既是兩國聯姻之大事,且容朕思量一番,擇吾國中好兒郎,締兩國秦晉之好。今日宴會爾等好好享用休憩,朕有亦些乏了,由丞相同長公主代朕陪伴爾等。”

女帝話已至這個份上,百官諸臣自是起身相送,便是使團一行一時亦未再所言。

卻不料殷宸攔在君前,有話要說。

有一個瞬間,姐弟兩人間氣氛陡降。殷宸怨其姐不聽他方才之語,殷夜生長恨,恨其竟如此不顧大局。

“知你最是有心,朕身子一點微恙,不必挂心。”殷夜溫和展笑,露出一副手足情意,只扶過他手腕,先他開口,柔聲道,“陪阿姐回寝殿。”

殷宸不忿,尚欲掙紮,奈何争不過殷夜手中發力,牢牢鎖在他手腕肌腱上。最後終于在她雙眼一點寒芒中服軟,遂銮駕離開。

然,踏出殿外,轉身的一瞬,殷宸回眸,目光幽幽落在那人身上。不偏不倚,兩人眸光相接。

她贈他以溫柔淺笑。

只一瞥,淡而快,是被皇權桎梏的不自由,和不得不低頭的萬分無奈,深深烙在他心上。

“阿姐,你到底什麽意思?”

“我都與您說了,那齊國公主便是我的恩人。她與我有恩,我們兩情相悅。”

“且眼下兩國聯姻。于公于私,這都是一樁極好的姻緣。”

待踏入裕景宮內牆,殷宸思及方才那讓他心痛的眼神,不禁憤憤開口。奈何被殷夜一手扣在他手腕穴道上,半點掙脫不得。

只得被一路拖入了殿門。

“眼下心靜嗎?”殷夜将他一把扔在地上,居高臨下道,“該是朕問你,能不能聽懂朕說話。”

殷宸從地上起身,喘着氣,帶着幾分惶恐,卻尤自不甘,“阿姐何必仗勢欺人,我與她沒做什麽對不起人的事,我真不懂,您到底為何要這般阻撓!”

“仗勢欺人”四字入耳,殷夜便已不想再聽後面的話。

她深吸了口氣,勉勵平定自己的心緒,走近殷宸,合了合眼道,“潤兒,你我血脈相連,乃嫡親手足。阿姐總沒有想你不好的。你喜愛誰,想做什麽,但凡合理,阿姐亦總是支持的。”

“誠如你說,你與那姜虞公主聯姻,是于公于私皆大歡喜的事,阿姐如何不允?”

“那您到底什麽意思?”殷宸急道,“這廂還将人扔在殿中,說我不懂事,您這般便不失禮儀了嗎?”

“偏安一隅的小國,說是代天子出行,然說到底不過來此一介公主,朕已陪了半日,眼下亦以公主相陪,百官相伴,并不失禮。”

殷夜控制着自己,将聲色壓得又低又柔,“你現在這幅模樣,亦聽不進阿姐任何話。這樣,你将你和姜虞公主的前後,再與阿姐完整說一說,好嗎?”

殷宸聞了這話,面色終于稍稍柔和了些,只同殷夜對面坐下,重新講起。

殷夜給他添水推盞,融融燭光下,姐弟二人似乎又恢複了一點年少模樣。

月上中庭,昭陽殿散宴,長公主與丞相一路相送,直至承天門。

裕景宮寝殿內,殷宸已經話畢,只挪到殷夜身邊,拉着她袖子道,“阿姐,我不嫌她長我許多,亦不在意她二嫁之身。待我們成婚,亦是留在這郢都皇城內,不會遠離您。您安心便是。”

“潤兒,你若真得一愛人,與她兩心相守。阿姐不拘你在哪裏,只要你是平安的,快樂的,便夠了。”殷夜握着他的手,見他心緒平緩了些,只道,“今夜你在裕景宮偏殿留宿一晚,再好好想一想你與姜虞公主從相識至此刻的種種,明日你再答複我一次,可好?”

“明早……”殷夜想了想,“你過來,陪阿姐用早膳。你給阿姐一句話,阿姐亦給你一句話,如何?”

話到這個份上,殷宸亦沒什麽再好說的,只笑着點了點頭起身離去。

“潤兒!”殷夜喚住他。

“阿姐,還有事?”殷宸回頭。

“稍晚些睡。”殷夜道,“方才宴會上你也不曾用什麽,阿姐吩咐了小廚房,用些宵夜再歇下。”

“多謝阿姐!”少年笑容憨厚純善。

殷夜望其遠去的身影,有些遺憾地嘆了口氣,只期盼着這一夜他能自己理清此間矛盾,否則明日由她道出,未必能被他正确領會。

姜虞的出現,前後失了邏輯,于情不符,于理不通。

小半時辰後,謝清平回殿,聞殷夜所講,亦是這般評價。

殷夜倚在他懷裏,“潤兒身在其中,腦子不夠活泛……”

“你說,這姜虞如何擇中的潤兒?”殷夜支起身子,“前世,她看上你,尚且可以理解,你公子之名,名聲在外!圖你貌,圖你權,圖你身上……”

殷夜後頭的話沒有說下去,謝清平自是領會。她想說他身上一半慕容氏的血,在政、治上的敏感。只是如今早在多年前,慕容氏最後的謀逆者已經清除,夫妻二人自也不再提起,總覺說來無趣。

“是故,你說她圖潤兒什麽?”

“說句不好聽的,她不怕別人笑話,蛤、蟆吃肉嗎?”殷夜百思不得其解,只嘟囔道,“盡管潤兒也不成個樣子,但在外人眼裏,總是天子胞弟,龍章鳳姿的少年郎!”

謝清平一時亦難以理出,眼看懷中人一臉疲色,便哄着先就寝。殷夜慢慢合了目,卻驀然又起身。

“做什麽?”謝清平問。

“讓阿姐将城防禁軍,換成二級戒備。加派人手暗中盯着使團。”殷夜邊說邊往書案走去。

“回來!”謝清平一把拉住她,“這些,回宮前,我都交代給昭平了。”

“夫君當真秀外慧中。”殷夜挑眉看他,将眉眼彎成月牙,欺身壓了下去。

然而,偏殿中的少年,碾轉反側不曾入眠,自是思索甚多,卻只念着伊人一颦一笑,未思其他。

這個時辰,她當回了驿館,殷宸起身,本想招信鴿遞封信。然推開門,方回神是在長姐宮中,一時不免有些惱怒,只胡亂合衣回了榻上。

與此同時的驿館中,姜虞公主自不會入眠,只就着一盞壁燈,同心腹李恩将軍夜話。

“好厲害的女帝,三言兩語便控了場!”姜虞握着一盞茶水,“本還想借着她那草包弟弟,鬧一鬧,殺一殺她威風!”

“有恒王的傳信嗎?”姜虞心下算着,從其中途離場至今,亦有一個多時辰,他自是知曉她下榻驿館,去歲已是想換了信物的。

“沒有!”李恩回禀道,“當是被女帝扣住了,不得機會。但也不排除,他心生畏懼,死了心……”

“不會的!”姜虞笑道,“他出殿時,本殿給了他眼神的,他更是一副情深似海的模樣,左右是被扣住了。無妨,女帝扣得住他一日,扣不住他一世。”

話至此,姜虞起身立在窗頭,眺望西北處,“姜還是老得辣,慕容斓識人真準,說了殷宸會動情于本殿,果真如此!”

“臣聞恒王殿下近些年是在她膝下長大的,未必是她識人準,或許根本就是她引導的。”

“不說這些了,左右我們目标一致。”姜虞轉過身來,“人手的事她回複了嗎?”

“回複了,讓我們待姐弟反目,她自會奉上。”李恩眉間微皺,“公主,我們只有明面護守的人,可會被動?”

姜虞合目沉思,半晌道,“按她說的做。”

“女帝不容小觑!暗裏少不了監控我們的人。如今,明面上直接看着我們的人,也到了,我們按正常出使行之便可!”

“左右我們要的,不過是一個讓殷宸覺得他姐合該下臺的名目。我們借他的勢和手!”

李恩颔首,卻又不免驚疑道,“女帝如何将人明面安過來了,如此我們可提出抗議……”

“難不成是?”李恩望着自家公主,後背陡然生出一層冷汗,“是今日殿上說,給公主您劈小廚房,特供司膳?”

“厲害吧!”姜虞微不可查地嘆了口氣,“她直截了當地警告本殿,收心勿生事。”

“她若沒這個弟弟,本殿或許當真不敢生這樣的心思!”姜虞搖首苦笑了聲,“六歲上了禦座,能将一朝丞相納去後宮的人,果然不是一般人。”

“可惜啊,多出這麽個掣肘,生生成了軟肋。”

翌日清早,殷宸如約過來陪殷夜用早膳。

今日,他未着廣袖長袍,而是一身箭袖束腰的勁裝,踩着皂靴從晨曦微光中走來。

殷夜坐在桌案前看着走近的人,有幾分鮮衣怒馬、意氣風發的模樣,不由眉眼更溫婉了些,招手示意他快些來身邊。

“阿姐,早膳後,我想去刑部看看。”殷宸望了眼一旁的謝清平,有些報赧道,“昨日姐夫教導,潤兒未曾走心,是潤兒不對,以後潤兒好好學。”

“好,稍後讓你姐夫陪你同去。”殷夜理着他衣衫,“今日這行裝很是精神,就是這腕袖——”

殷夜拉過細看,原是三寸束封上,本嵌着顆顆光華圓潤的圓形銀扣,然其中一顆掉了,徒生一圈外層鋒利的銀質邊緣。

“換一身,今日頭一日到刑部。”殷夜笑道,“別讓人說,朕堂堂天子苛待胞弟,衣不蔽體。”

“阿姐說笑了!”殷宸道,“潤兒是想着,這是阿爹以前留下的,如今帶着上任報道……”

“帶着吧,不換了!”殷夜聞言眼圈一下便紅了,只拉着他坐下,将滿桌他喜愛的吃食推在他身前。

膳中無言,是規矩。然三人兩廂互望,皆滿心歡愉。

漱口淨手畢,殷夜攔下了殷宸,道,“同阿姐說說,昨夜之事你想得如何了?”

“阿姐這還看不出來嗎?”殷宸尚且坐在她身旁,“潤兒都用行動證明了,阿姐安心便罷。”

“行動?”殷夜不明白,只将目光定在他身上。

殷宸此刻倒也爽朗,直言道,“阿姐放心好了,從今日起,潤兒便在刑部好好任職,我雖無甚經驗,但會虛心求教。定不會拂您顏面,亦不會借着天子胞弟的身份點卯應付。潤兒明白兒郎當頂天立地,如今治國之上我比不得阿姐,但至少我會撐起家門,待他日姜虞公主入我門戶,亦可護着妻兒。”

殷夜一字一句聽着,到後頭已經冷下臉色,才要開口,即被一邊的謝清平握住了手,搶白了話語。

“潤兒,公職之上,你有此敬畏之态,責任之心,确實不錯。私、情之下,亦能想着護門楣,保妻兒,更是頂天立地的好男兒。聽你這話,我同你阿姐聽着,皆是欣慰。”謝清平面上自是一貫春風化雪的和煦笑意,頓一頓方繼續道,“只是,昨日你阿姐讓你再好好想一想你與姜虞公主從相識至此刻的種種,你可重新思慮了?”

“方才我不是說了嗎,來日我定好好表現,讓阿姐安心,讓公主放心。”

殷夜合了合眼,直起身子,然那只被謝清平握的手上,力道更甚。她橫眼望過謝清平,對方控着她,又以掌心揉他,安撫她。

“潤兒,你阿姐是讓你想想你和公主相識至今,哪裏有不對的地方?”謝清平給他倒了盞茶,緩聲道。

“她救了我,在寺中與我相遇,昨日殿中重逢。我們緣分天定,哪裏不對?”殷宸有了些惱意,“姐夫,你們到底要說什麽,但說無妨,不必這般拐彎抹角。”

“拐彎抹角”入四字耳,謝清平有一瞬竟是被氣笑了,卻還是耐心道,“潤兒,我們不是這個意思……”

“那你們是什麽意思?”殷宸驟然截斷他的話,提高了聲響。

“你說我們是什麽意思?”殷夜豁然起身,掙脫謝清平桎梏,聲響更高,“你腦子呢,我讓你想,你想了嗎?”

“久久……”

“你別說話!”殷夜甩開他,沖着殷宸道,“旁的我都不說,只兩點,你給我聽清楚。”

“一,她與你說,她是喪夫尋寺廟進香靜心。東齊再小,連座給公主靜心禮佛的廟都沒了?便是真的沒有,需得她跋涉千裏來我大寧皇城。郢都之中,有的是高僧濟濟的寺廟,如何便入了城郊的萬業寺?”

“二,且不論她去歲才來過郢都,來了多久,便說她在寺中就已經住了三個月。結果昨日見我,竟說水土不服,簡直荒謬之極!”

“你腦子呢,這麽一個滿口胡言的人,你還一口一個緣分天定!那是除了緣分二字,她難以用邏輯解釋她的行為!”

殷夜一口氣說完,胸口起伏得厲害,原以為殷宸會靜心思考一番。卻不料,他不過片刻的失神,轉眼便反問,“她的行為如何了?”

“至少她救我是真的!”

“從始至終也是我愛慕着她,她從來也不曾答應過我,而是一心為我考慮,推拒着我。”

殷宸半點不退,對着殷夜吼道。

“既然她推拒你,如此甚好。你便死了這條心吧!”

“阿姐,你為何就見不得我好?難道她救我救錯了,難道我就不能愛上一個救了我的人。要是那日沒有她,我已經死了……”

“你為什麽不想想,她救你,本就是她計策中的一環?”殷夜尤覺疲憊而無力。

“夠了阿姐,不要用你朝堂上那份算計人心、爾虞我詐的心思,卻随意揣度一個人!”

“好好好!”殷夜不怒反笑,只背過身去,緩了聲色,“既如此,兩國聯姻乃朝政,亦無需你操心,你愛去哪去哪!別在我眼前晃就行!”

“你什麽意思?”殷宸聞言,奔過去一把扣住殷夜雙肩,雙目赤紅道,“你這話是什麽意思?”

“殷宸!”謝清平見狀,一把推開他,将殷夜護在身後,尤覺一時出手重了些,只上去扶住他溫聲道,“潤兒,姜虞确實來者不善。況且,婚姻大事,不可兒戲。左右如今使團尚在朝中,我們且緩一緩……”

“緩什麽?”

“什麽來者不善!”

殷夜和殷宸的聲音齊齊落下,截斷謝清平的話。然殷夜到底為君多年,尚能控制情緒,又見謝清平神色,便也回神,如今多說無益,且待對方露出馬腳便罷。

只勉勵壓聲道,“你先退下吧!”

“不,你說清楚,什麽叫聯姻之事不要我操心。”殷宸越過謝清平,至殷夜面前,“爹娘都不在了,你該是我最親的人。可你那麽忙,忙國事,忙朝政,我便只有一個人,我也從來沒有怨過您什麽。如今您有丈夫,有兒女,您高高在上,富有四海。為何就不能許我擁有一點愛,許我擁有喜歡的人?”

“我、我沒不許你愛人啊,可是你愛的是什麽人啊?”殷夜只覺又好氣又好笑,“潤兒,你知道你在說什麽嗎,就是因為爹娘不在了,我是你親姐,才要對你負責!”

“我不要你對我負責!”殷宸吼道,轉眼又笑道,“爹娘為什麽會不在了,你竟然也敢說爹娘不在了,你說爹娘為什麽不在了?”

這樣的話砸來,殷夜面前浮現出殷律懷最後一口鮮血噴濺在自己身上的模樣,耳畔萦繞起靈堂之上謝清寧一頭撞在棺木上,那一季頭骨迸裂的沉悶聲……

一時間,整個人搖搖欲墜,面色一陣白過一陣。

即使她多年有意避之,不去回想,亦告訴着自己,皆是意外。然到底殷律懷的血真實的撒在她身上,謝清寧亦是死不瞑目,至死看着她。

終是她此生難以越過的坎!

如此驟然被提起,她仿若又重回了那段絕望孤寂的日子。

“久久!”謝清平尤覺她面色不對,箭步上來扶住她。

“不是我!不是我!”殷夜咬着唇瓣,捂着胸口,沖他頻頻搖頭。

“嗯,和你沒關系……”謝清平低聲慰她。

“就是你!”殷宸盛怒中,根本回不過神來,帶着哭腔道,“就是你,爹爹是被你氣死的,阿娘是被你逼死的?”

“別人不敢說,我敢,別以為這麽多年過去了,就沒……”

他的話沒說完,唯聽到極清脆的一季巴掌聲落下。

從來端方有禮,風度翩然的男人動了怒。

“這樣的話,再讓我聽到第二回 ,就不是一巴掌了。”謝清平一手攬着殷夜,一手攔下欲要走的人,扣住他手腕,冷聲道,“現在,同你阿姐道歉,說你口不擇言,昏了頭才說得這些話。”

“說!”謝清平厲聲道。

他便是多年不握劍,然自小的功夫尚在,只将殷宸緊緊扣在手中。

“說什麽?”殷宸倒也不掙紮了,只抹去唇邊血跡,冷笑道,“你同她,本就是一路人。說我色令智昏。你不是嗎?承天門前遠走,還不是為了一己私情。常言道,父母在,不遠游。這些年,是我,是我在外祖母膝下盡的孝道,你為愛遠走,多麽偉大的愛……”

“你有什麽資格教訓我!”

“讓他滾!讓他給我滾!”殷夜吼道,“滾出去!”

謝清平在殷宸話語中,松了些力,卻尤自握着。

“我走,不用你趕!”殷宸提着氣,猛地抽手,紅着眼疾奔離去。

殿中一片狼藉,滿殿侍者皆垂首盯地,不敢喘息。

殷夜抱入謝清平懷裏,摟着他無聲抽泣。

“派人……跟着他,這樣……會出事的……”耳畔聲音傳來,殷夜忘了這般兩廂抱着有多久,只覺謝清平大半的力道都失重般壓在自己身上,整個人向她壓過來。

“毓白!”殷夜匆忙擡頭,扶着他跪下|身去,“你、你怎麽了?”

電光火石間,她抓起謝清平方才握着殷宸護腕的手,果然掌心一道赫然醒目的血痕。

是護袖上那枚銀扣的邊沿……

謝清平尚有意識,袖中劃出金針,反彈入腕間穴道,忍着心悸道,“別怕……只是皮肉傷,沒傷到筋脈。”

“讓、讓側君來,別驚動太醫院……眼下使團皆在,人多眼雜……”

“你、別怕……”

他擡手想要摸一摸她,卻到底再撐不住,一口血噴出,頭沉沉跌在她肩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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