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060】黎明涼風吹來,案上一點……

萬業寺後|庭一間獨院的廂房內,殷宸聽了宮人的回禀,接過送來的官服,面上浮起幾分歡愉之色。只恭敬道,“回去禀告陛下,臣定在其位,謀其職,不負聖意。”

宮人亦躬身領命,退身而去。

殷宸坐下身來撫着緋色官服,腰封帶上銀钑花在燭光下閃着淺淡的光,湊近細聞,竟還彌散着淡淡的龍涎香氣。

龍涎香是唯帝王所用的香薰,從五品的官服也不可能出現在裕景宮中。這當是殷夜着人取至自己殿中,為衣衫熏香拭帶,如此沾染上的。

殷宸這般想着,面色愈發柔和了些。到底是他姐,他們終究是手足情深。

“殿下!”片刻,一女子從內侍持着一盞燭火緩緩走出。

來人一身缁衣,僧帽攏住三千青絲,素面無脂,如水清淡,無端将原本明豔大氣的神态壓下幾分,多出一點平婉謙和的模樣。

“阿虞!”殷宸轉頭,只覺被一點昏黃燭光暈染的人,愈發溫柔端莊。

只是,他心頭到底騰起一點愧疚之情。

去歲初相識,雖然她隐藏了身份,只作一尋常婦人打扮,但眉眼中閑情自若,無拘無束,自成一段傲然風情。前兩日,宮廷盛宴中,她更是風姿卓然,豔色無雙,有着天家公主的驕傲。

不比此刻,為了躲避山下的眼線,只得扮作游方的僧尼,偷潛入寺中,只為看他一眼。

不知是缁衣僧帽帶了多日,還是懼他長姐威壓,終究那雙原本自信又風華的眼睛裏少了些神采,多出一點溫和的笑意。

姜虞是在殷宸同殷夜争吵後的第三日來的萬業寺。

那日已是傍晚時候,她扮作僧尼入寺廟化齋飯借宿,入夜在後|庭中迷路偶遇喝着悶酒的人。

月華如水,她立在一株桃樹下,滿樹桃花成了背景,人間花色抵不過她一襲灰白僧袍。

她手中握着那個錦囊,唇口張合卻不敢發出聲來,最後唯有一雙美目中淌下兩行熱淚。

他們在月色下相擁,在微涼的夜中飲酒,在辛辣的玉液中忘記自己,卻忘不了這一晚。

“妾身、不該來的。”廂房的床榻上,她偎在少年懷中,睫羽上淚珠顫顫。

“不,你來得正好。”少年親吻她的長發,亦親吻那個錦囊,“你不來,我便不知這世上,有人這般愛我。”

今日午後,姜虞第二次踏入寺中,在他萬般思念中,細細勸慰。

便如此刻,她放下燭盞,亦看着桌案上的官服,柔聲道,“這便對了,形勢比人強,偶爾的低頭不算什麽。”

“阿虞,你放心,我一定會讓阿姐同意我們在一起的。我會對你負責的。”

“不必強求!”姜虞止上殷宸唇口,搖頭笑道,“妾身這一生,由此一夜,足矣。便是與君無緣,以後想起,亦覺三生有幸。”

“不會的,我……”

“殿下——”姜虞見殷宸神色急切,只擡手撫了撫他面龐,換了個稱呼柔聲道,“殷郎,眼下你用心公務才是正道,旁的切勿多思。”

頓了頓又道,“如今你在刑部任職,這職位你可喜歡?”

殷宸聞言,眼神不由暗了暗,搖頭道,“我不喜歡,也不擅長。不過無妨,我且試煉着,多多琢磨,姐夫會親自教我,我用心便是。”

“你能這樣想,便對了。”姜虞給他解開衣襟,又卸下腰封,緩聲道,“你到底還小,原也不明白這裏頭的彎彎道道。其實你大可從六部一一歷練過來,便是內閣之地,且去旁聽着。最後看哪裏合适你了,再擇一定下,未嘗不可!”

“你啊,好好表現。待陛下見你成熟成長了……”話至此處,姜虞臉色微紅,雙目微微低下,複有擡首道,“自然便準了。”

“到那時,你且告訴你阿姐,是我教得你。你是因為我才變得更好的!”姜虞面色愈加紅,眉眼垂得更低了,只在殷宸已經敞開衣襟的胸膛上啄了一口,方貼着他仰頭道,“成嗎?說是我讓你長大的!”

“阿虞!我一定會和阿姐說的。你放心……”年少不經事的人,摟住懷中的女子。

“別,今日不可。”姜虞微微推開他,正色道,“早些睡,明日頭一回報道,要養好精神。”

“我們,來日方長。”

她的每句話,每個字,都是愛是誘敲在他心上。

合衣而眠,也是難忘的夜。

醜時末,天邊已經亮起啓明星。

寺院中的另一處廂房裏,兩人正望着西暖閣的那間廂房含笑低語。

“所以,今日起,這朝中六部要雞飛狗跳了?”慕容斓飲着提神茶,“公主好手段,引的那孩子唯你是從。”

“好手段三字,在長公主面前,晚輩實不敢當。”姜虞也不客氣,只自己斟茶飲過,“各職輪崗歷練,是尋常的事,左右不過一點出入而已。”

話音落下,兩廂對望。

仍是年輕的公主出了聲,“吾聞這恒王殿下是在您的膝下長大的,細想也是可悲又荒唐的一生。午夜無人處,長公主可會對他生出一絲抱歉?”

慕容斓凝神望她,半晌方道,“怎麽,做了一日夫妻,便當真回頭為他說話了?看上他了?”

“夫妻不過同林鳥。”慕容斓搖首道,“公主到底還是年輕些。”

“妾身就是因為年輕,如此才要多向長公主學習。”姜虞将茶盞擱下,挑眉笑道,“若說看上,自然還是令郎更能入眼。”

“那般郎豔獨絕的清貴公子,做了女帝的裙下臣。晚輩是又嫉妒又羨慕。”

“待事成之後,他若有心歸順,你可以動一動這個心思。”慕容斓頓了頓,不欲再多言,只道,“天色将明,公主該離開了。”

姜虞聞言,反坐下身來,“還有一事要說。女帝不簡單,且有令郎那般襄助,光憑你的百人死士,風險太大。”

“你可還有其他的助力?”

“數百裏外的三關處,盡是女帝的兵甲,若接軍令,急行軍往來不過晝夜間。”姜虞把玩着手中茶盞,“死士還需宮城,再怎麽出其不意也需時間。”

“吾聞女帝十四歲便獨自守皇城了,這樣的對手,我需要百密不疏。否則,這樁買賣……還是放手的好!”

慕容安忽聞姜虞此語,本是怒上心頭,兩廂議了近一年的事,這廂卻臨陣退縮。然不過片刻間,她亦回了神。

小心駛得萬年船,姜虞所慮無錯。

“要說助力,不是沒有。”慕容斓緩緩道,“相較她十四歲那年,如今她多了一副臂膀,卻也多出一副軟肋。”

“您是說恒王……”

“不是!”慕容斓笑道,深望對面之人。

黎明涼風吹來,案上一點燭火湮滅。

姜虞公主眉心一跳,轉而笑道,“她多出一雙兒女。”

慕容斓不置可否,只繼續道,“另外,殷宸這些年原也不是游手好閑,他有一門手藝已經成熟,原是一直想着進獻給他長姐的。”

“是什麽?”姜虞問。

慕容安眉眼淩厲了些,只湊近姜虞悄聲低語,片刻退開身來。

姜虞聞言,不由大驚。心道,幸得由此機會除去女帝,否則便只有她平齊滅戎一統天下的日子了。

“自是搬運間,會有些風險……”

“這個風險可以試一試!”這回輪到姜虞止了慕容斓的話語。

“如此,如今是五月間,且定于中秋吧,足夠你準備的時間裏,再長也不合适了。”慕容斓起身道,“花好月圓,是個好日子。”

想了想又道,“再安你一重心,中秋時節,本殿會幫你調出丞相。”

“彼時,他不會在皇城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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