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061】她腰間、竟配着天子劍

天子胞弟入職刑部,擔了從五品侍郎。于整個大寧前朝中,并不是什麽大事。丞相親入刑部教導,刑部尚書亦無多話。

然而,任丞相文韬武略,曾手把手教出如今禦座之上文治武功皆備的女帝,但也實在難以帶動這恒王殿下。

原本,這亦無傷大雅,從來歷朝歷代,多的是閑散宗親。

如今殷氏天下,已經出了一個獨領風騷的女帝。平輩之中,于京畿為官的,除了已經攬下半壁軍政的昭平長公主,六部之中三部亦皆是族中堂兄弟。

如此論人才,算是很夠了。

天子近臣,多少知曉些天家內事。

恒王殿下最該受教、明堂歷練的那幾年,亦是女帝最難的時候,姐弟間存着嫌隙。他于方外山寺中度日,便少了些磨煉和擔當。如今,亦難生出對為官的興致,和政、治的敏銳,也實難責備于他。

左右做個富貴王爺,風花策馬,亦是一段雅事。

卻不想,這恒王殿下,才不濟,鬥志卻很高。兩個月的功夫,已經轉了四部,如今就剩的一個戶部還不曾報道。

六部輪崗,上一個頻繁轉換的,還是如今的戶部尚書殷堂。

但即便轉換頻繁,人家那是為了服衆。

九年前,剛及冠的戶部侍郎,一朝被提為戶部尚書,朝中多有不服者。然為助女帝清耳,其甘願于六部輪崗,以政績服人。

遂後四年,殷堂雖擔戶部尚書,卻輪轉于各部之間,行六品郎中事。至景熙十三年,成為大寧開國最年輕且提任速度最快的尚書,領戶部成為六部之首。

若說謝清平是世家勳貴間最後的榮光,殷堂則是寒門之中冉冉上升的晨曦初陽。

話說回首,如此英才,輪崗六部尚且用了四年時間。殷宸何德何能,兩月轉過五部。明眼人都能看出,這根本不是什麽天資過人,是恒王殿下沒長性罷了。

原也有幾位老臣看不下去,上疏女帝。然折子入了內閣,便再也不得上達天聽。戶部尚書殷堂更是在近日裏,明裏暗裏地告訴謝清平,休讓人入他戶部。更直言不諱,他若遞折子,還是能到天子手中的。

他,不帶亦不養閑人。

這一輩的殷氏族親中,當屬他與女帝性子最像。

統領內閣的謝丞相壓着先前的折子,這頭給各部臣工做着安撫,那頭召來殷宸問話,忙得腳不着地,卻徒勞無功。

七月盛暑,謝清平在丞相府又一次翻閱完當年魯國公府和雙王勾結謀逆的卷宗後,兀自揉着太陽穴,片刻将其合了上去。

卷宗上沒無什麽不妥,可是他心中就是莫名不安。

他打開重看。

……

“戰場未見靖王屍身。”

“于謝園之中,發現靖王蹤跡,正挾持定安長公主,欲逃出場外……”

靖王挾持定安長公主——

謝清平将目光凝在此處,尤覺哪裏不對,卻又沒有頭緒。一時間心緒紛亂,連咳了好幾聲。

“丞相!”刑部尚書遞了盞茶水與他。

“無妨!”謝清平接過,指了指案桌上全部的舊日卷宗,只道,“将卷宗收回吧。刑部檔案處,整理分類工作做得尚好。年終打嘉獎折子上來,本相直接批了。”

“多謝丞相。”

謝清平笑了笑,譴退他。回首觀過滴漏,已是未時末,卻見長廊處依舊無人影,心中便有些惱怒。

這日是殷宸休沐,前兩日謝清平原定好時辰約他于府中一敘,昨日更在散朝後提醒了他。卻不想按着已經過了約定時間,一個多時辰過去了,人還未到。

如此,又一刻鐘,方見人姍姍而來。

謝清平也沒工夫惱怒,只想着約在府中還是明智的。若是殷夜在勤政殿見他,逾了這般多時辰,估計早就劈頭蓋臉斥責上去了。

“日頭毒辣,給你備了冰碗,消消暑。”謝清平推過膳食,譴退屋中侍者。

“姐夫……丞相召卑職了,不知有何要事?”殷宸落座,尚且是一副恭謹模樣。

“不在任上,喚姐夫就好。”謝清平也不迂回,只揀了一旁的折子,遞給他,“前兩日你遞了折子,要轉去戶部,這廂就免了吧。”

“為何?”殷宸聞言,不免有些急切。

他确實沒有為官的興致,這兩月間,尤覺無趣。不過皆是因為姜虞暗中鼓勵着他,讓他多多嘗試,尋得合适自己的職位,如此才六部輪轉。

許是那一夜之後,嘗了情滋味,之後長久不可再得。便愈發将偶爾會面的愛人所言奉若信言。

便是今日來遲,亦是因姜虞之故。

因着女帝耳目,兩人見面着實不易。十天半夜才敢月上一會。

昨日掐着時間,姜虞避開女帝耳目,再一次入萬業寺尋了他。兩廂見面,自是一夜缱绻纏綿。她淚目盈盈,勸慰他,一定堅持。

又言,他乃天子胞弟,事有通融,便是調的頻繁些,亦不算什麽。姐姐栽培幼弟,總是需要一些代價的。

是故此番聞謝清平不許他轉去戶部,殷宸便覺先前堅持功虧一篑,遂不待其回應,已經再度開口,“五部我都去了,剩的一部,又如何不許我去!我且挑揀着,萬一那處合适我。”

帶了他兩月,謝清平很多時候覺得疲乏,但亦有不少處,能被他逗笑。确切地說,是被氣笑。

他出仕任職,竟還能挑選。

謝清平望着他一副理所應該的神色,竟仿佛看見了先楚最後數十年間,高門勳貴子弟間不思進取、紙醉金迷的模樣。

一時間,後背竟浮起兩分寒氣。

按理,殷宸出身隆北,自幼伴在睿成王夫婦膝下,便是不如殷夜聰慧,也該是率真明理的性子。謝清平原對他沒有多少教養和接觸,但尚且記得多年前孩童時的殷宸,是個憨厚純善的稚子,不應該在多年後成了一介纨绔子弟。

竟不想,這些年裏,會變成如今模樣!

“纨绔子弟”四字在腦海中閃過,謝清平尤覺自己掌心都是濕寒的,卻也已經保持着溫和笑意,緩聲道,“姐夫說句實話,你莫惱。”

“戶部不比其他五部,該處尚書殷堂,是你堂兄。他處事辦公節奏甚快,按着你在先前五部的表現,此處不去也罷。”

謝清平揉着眉心,他毒發散血的元氣還未徹底補回,連日為着殷宸轉,又需瞞着殷夜,加之他近日心中沒來由的不安,眼下便有些吃不消。

“姐夫是嫌我愚笨,做事拖沓?”殷宸神色微變,眉目間含了些惱意,然觀謝清平面色虛白,倒也勉強壓下了,只緩了緩道,“我六部輪崗,為得就是擇一處我能待下去的。若說任性了些,左右是乘了一點阿姐的東風,這也不算大過啊!”

“你有心,自是好的。”謝清平放下揉捏眉心的手,提了口氣道,“只是輪崗歷練,哪有你這般頻繁的。從來都是少則三五月,多則一兩年。”

“你這兩月走馬觀花般跳了五部,可知已經引起朝臣的不滿。折子遞進內閣,我尚且壓了下來。你阿姐若知道……”

殷夜若知道,謝清平反正不敢想。

“罷了,潤兒,如今你在工部,且到明年,再議調往戶部一事。說不定那時你已經在工部立足了,亦未嘗不是好事!”

“到明年?”殷宸豁然起身,“還少則三五月,多則一兩年,我還有那麽多功夫!”

姜虞和他說了,她來此聯姻,若他不早些立下功績,将二人之事提上,女帝很快便會擇其他勳貴子弟完成聯姻事宜。

于國事朝政而言,她沒有拒絕的理由。

再者,待完成正常的參拜、朝賀,她們一行也沒有留下的理由。

是故,他一定要盡快擇一處,做出功業。

如今五部,他都不甚上手,便只得将希望寄于最後的戶部上。

“你如何沒有時間?”謝清平心細如發,只掩口咳了聲,蹙眉道“你急什麽?”

“沒、沒什麽!”殷宸下意識止了口,只喃喃道,“我沒有興致,便也難以做出成績,又何必浪費時間!”

“潤兒!”謝清平溫聲道,“今歲你十七了,雖說也不小了,但不必急着立功名。我們一步步穩紮穩打地來。你能建功立業,為國分憂,我們自是為你驕傲。你便是平淡些,只要平安喜樂,我與你阿姐,亦同樣欣慰。”

夏日午後,豔陽灑在水榭涼亭裏,泛着點點碎金。

原是萬物生長、生命力旺盛的時節,然謝清平自毒發之後,便亦覺生命無常。心境上便又有了幾分最初想要幫她安排一切的樣子。

如今,他知曉她再難愛他人,加之當日師父算她命中于親情之上尚有劫數,他便更加希望她手足和睦。

于是,即便此間殷宸實在不像樣,他亦不曾想要放棄他,只愈發真摯和推心置腹,嘆了口氣繼續道,“你喚我姐夫,亦喚我舅父。我終究長你阿姐許多,說不定哪日便先她而去了。彼時,終是你們伴着彼此,相互扶持。”

話到此處,他尚且沒忍住,掩着唇口又咳了兩聲,“過往,你們姐弟幾多嫌隙,但劃破皮肉還連着筋骨,總是骨肉至親。”

“戶部且不去了,姐夫了解你,亦了解殷堂,他與你姐一般的性子,你們處不下來的。”

“姐夫,我不去戶部也可。”殷宸有一刻的動容,但陷入情網的少年,纏繞其中,已經難以回神,只道“要不我去前線吧?”

“我聞近來北戎多有滋擾,我可前往效命。您不知道,我研制的煙火如今添了配方,可做制作成火炮,定能震懾邊防。”

謝清平聞殷宸請命欲往邊關,不由吓了一跳。

只問道,“那你打算去往多久?”

“以何種官職前往?”

“做文官監軍,還是武将指揮?”

……

謝清平随口而來七八問,殷宸聞言有些發愣,片刻方道,“我就是送火炮前往,屆時記我一功便罷。”

至此,謝清平的面色開始冷下來。

殷宸沒有半分戰場經驗,刀劍功夫更是不及殷夜十中之一,這般前往,當是将戰場當作了鍍金地。前去鍍層金身,回來累積功名。

卻還是耐着性子試圖勸解道,“你能研制出火炮,自是好事。且将方子交于兵、工兩處,正好你現在在工部,一起調配實驗着。送往戰場的東西,總不能出纰漏的。”

“如此正好,你便安心留在工部吧。”

“說來說去,姐夫就是見不得我建功業,我研究的東西,早就成功了,還要實驗什麽,我哪有那麽多功夫候着!”殷宸豁然起身,甩袖離去。

“潤兒!”謝清平亦随之起身,忽覺眼前發黑,整個人晃了晃。

待定下神,欲追上去,內侍監的聲音已經從外頭傳來,“陛下駕到!”

謝清平不由倒抽一口涼氣。

果然,一擡眸,便見殷宸一步步倒退回來。

大寧王朝的女帝,眉宇間鋒芒冷銳,雙眸中燃起許久不見的滔天怒火,緩步踏入庭院。

更有甚者,她腰間、竟配着天子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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