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22
“誰要你躺平任掐?”
林昀熹脫口而出,随即想到适才昏睡時被……憤怒之下,再次用勁推向宋思銳。
這回,他倒退了半步,唇角弧度越發舒展。
“容我給你把把脈。”宋思銳目不能視,伸手摸索她的腕。
林昀熹氣呼呼把手往後一藏:“三公子答應過,不動手動腳!”
“剛剛……怕你哭,一時着急,”他抿笑道,“你大可把‘動手動腳’還給我。”
“無恥!好色!專占人便宜!”
林昀熹想不出新鮮罵詞,兼之語調中流露濃濃憋屈,怎麽聽都像是打情罵俏的撒嬌軟語。
宋思銳被她訓斥得心頭綿軟如雲:“我想看看你的氣色。”
“不!不許看!”
她唯恐他摘下蒙眼布帶,忙拉起蠶絲薄衾裹住全身。
許久,房中毫無動靜,她悶聲催促:“還不走?”
“不讓睜眼,我要如何離開?”他忍俊不禁。
林昀熹偷偷從被窩探頭,正想指引他出房門,忽聞聽荷苑外有人敲門,說了句“世子請姑娘換新裝赴宴”。
她好奇心起:“什麽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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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思銳沒好氣:“府裏來客人,兄長大概想讓你露個臉,給你挑了點東西。”
林昀熹暗覺,自從勸慰并疏通經穴後,宋思勉無常的态度一下變得明朗。
與其說他展露占有欲,不如說,沒再用高高在上之态來掩飾一片癡心。
林昀熹誠惶誠恐。
她曾想過,用最大誠意彌補所犯過錯,但并不是以犧牲畢生自由為代價。
面對宋思勉的軟硬兼施、宋思銳的圍追堵截、霍書臨的死纏爛打……她只想逃開。
如果非要從中挑選一人,她認為,至少要等到重拾回憶,才可真正下定論。
殘陽金紅光芒透進窗紗,勾勒宋思銳卓然風姿,自帶回風旋雪之雅潔翩然。
林昀熹始終記得,嬷嬷和笙茹反覆提及,除了棠族表兄,她在京城追求者能列一串名單,獨獨無晉王三公子。
起初,她斷定,宋思銳是個油嘴滑舌、投機取巧的輕浮之人。
接觸過一段時日,她逐漸覺察,種種挑逗和輕薄皆點到即止;從他嘴裏吐露的言辭,既有溫情,亦含決絕。
譬如,他早在一開始便闡明,會助她回想過往,她只需銘記——他才是最親的人。
譬如,他強調,在他面前無需屈膝行禮,有任何事,盡管來找。
譬如,他放話,所作所為圖的是她早日想起、痛快嫁給他,他是唯一選擇。
正因他事無钜細為她操心,以致她對他的憤怒埋怨持續不了多久。
萬一,她回溯過往,發現這僅僅是個謊言……
她忽然不願想像,有朝一日狠狠推開他或遭他狠狠推開的場景。
沉思中,敲門聲起。
···
暗沉天幕下,花木間錯落明光爍爍晃動。
宋思銳獨自徘徊于院落外,指腹殘留藥針融化後的微涼,以及少女肌膚與血液的餘溫。
他不确定裴大夫是否有遺漏,也沒來得及親手替她號脈,但從她随手亂掐亂推的力度來看,體力明顯有所恢複。
至于尋回的記憶法子,有待進一步研究。
“吱呀”聲起,聽荷苑院門徐徐敞開。
婢子引燈在前,照亮卵石鋪就的小道,也照亮林昀熹那一身錦绫拖裙。
經過一番精心裝扮,她青絲半垂半绾成妩媚傾髻,插了七八枝鑲珠點翠的發簪;粉黛盈腮,如海棠濃豔;翩跹裙裾點綴珠玉刺繡,燦若星空。
乍見他等候門外,竟大有陪同前往之意,她驚慌如見鬼。
而宋思銳看她珠釵花钿一件不落,堆砌成華麗人偶,怪誕表情也像見了鬼。
林昀熹無須廢話問他何以在此,自覺落在他半步之後,不料腳下被長裙一絆。
宋思銳反應奇快,回身托住她雙臂,含笑咕哝“笨昀熹”,趁勢挽起她的手。
林昀熹沒想到他竟當着侍婢之面如此親昵,下意識抽離,卻聽他笑得含混:“本就周身酸乏,別逞能。”
瞥見侍婢咬唇忍笑,林昀熹羞憤交集,怒甩掉他的爪子。
“三公子,說好把笙茹還我……”
“再緩些時日。”
“為什麽?”
宋思銳沒正面回答:“若只是缺人攙扶,有我就夠了。”
“堂堂三公子甘為我的貼身侍婢?”林昀熹輕啐。
他笑意燦然,略一低頭,貼向她鬓角:“那得看……能有多‘貼身’。”
退卻多時的燥熱翻湧複至,林昀熹閉口不言,心道:剛暗地裏替他說了句好話,馬上原形畢露!
她稍提裙擺,加快了步伐。
宋思銳不緊不慢随行,當步入榮安殿燈火覆蓋範圍時,他識趣落後,讓她先行。
···
有別于初到王府那晚,此次夜宴無歌舞燕樂,除晉王、世子外,席上還有幾位中年男女。
為首一名赤袍中年男子,鳳眸慈和中不乏威嚴,打量濃妝豔抹的林昀熹,嘆道:“世侄女消瘦了些。”
林昀熹見謝家兩位千金同在,猜出是謝相,忙盈盈施禮。
大概因她許久未盛裝登場,謝婉芝和謝幼清互望一眼,眼神複雜難言。
不多時,宋思銳大步進殿,衣袍素簡,人如玉樹。
晉王眉頭輕皺:“姍姍來遲,還如此随意,豈不怠慢貴客!”
謝相笑勸:“三公子在外習慣無所拘束,王爺何必苛責?”
“謝父王提點,謝相爺維護。”宋思銳深深一揖,坐到最下首,還不忘沖林昀熹眨眼。
宋思勉早聞三弟一整個下午窩在聽荷苑,此時見二人前後腳入席,火氣流竄,又不得不忍氣吞聲。
衆人寒暄中,山珍海味、美酒佳肴一一奉上。
謝婉芝、謝幼清皆優雅伸箸,每道菜只夾兩三口;林昀熹不好大快朵頤,只能有樣學樣,慢條斯理品嘗。
數盞酒過後,謝相舉杯相邀:“三公子歸來,不計前嫌,替老夫了一樁煩心事,這杯先幹為敬。”
“相爺客氣,”宋思銳起身,與之對飲,“此事你我同仇敵忾,思銳不才,勞您出面解決。”
餘人面面相觑,宋思勉難掩震驚之色。
自宋思銳拿出十年前被追殺時所留的小飛錐,及“格殺勿論”、“南行”的書信殘片,他心懷虧欠,因無法撕破臉與舅舅對質,遂動用各種力量明察暗訪,力求給父親和三弟一個公道。
豈料事情尚未有眉目,傳聞勢不兩立的二人居然暗中聯手?
宋思勉深覺受到了愚弄。
仔細回想,當時宋思銳言語間模棱兩可,一步步将話題轉移,最終以此迫使他保持沉默,從而奪取對照顧林昀熹的權利……
尤其利用了她的忘事……實在可惡!
他鑿穿龈血,誓必奪回!
當下,謝相向晉王簡略講述來龍去脈,承認信箋實為他與旁人來往的信件,本意與晉王三公子毫無關聯,被人盜竊後撕毀,便于拾獲者斷章取義、捕風捉影。
而宋思銳年幼時一度誤信,卻于成年後捕獲蛛絲馬跡。
回京後,兩人暗中商議,對此保密;而謝相憑借證據,迅速推斷出嫁禍者為早年政敵,以迅雷烈風之勢鏟除。
解釋完前因後果,宋謝兩家各自唏噓感慨。
謝相曾視宋思銳為心中刺,兜兜轉轉,驚覺這年輕人年少氣盛之餘,亦具寬廣胸懷,以大局為重。
他顧念對方以德報怨,既成次女心儀對象,又将替代宋思勉受女帝重用……本想好好輔佐。
偏生傳言四起,說晉王三公子對自家兄長的心上人一見鐘情,大有強取豪奪的勢态。
謝相飲盡杯中酒,烈酒入腹,燒灼難耐。
···
宴席在和睦氣氛中結束。
因輪椅過門檻多有不便,宋思勉未随父親送客,并攔住林昀熹:“阿微,我有話要說。”
林昀熹一沒花心思傾聽尊者的客套,二也無心拉攏讨好謝家姐妹們,全程致力于溫文爾雅地嘗遍百味,酒足飯飽,人已有些犯困。
乍然被宋思勉喊住,她心中忐忑,只得移步殿側花廊。
酒香與花香融入夜風,清泉漾起流光,投進墨眸,平添陰晴不定之感。
宋思勉示意近侍退開,定定望了她片晌。
“阿微,我欠你一句道歉。”
“您這是……?”林昀熹茫然不解。
“我必須為別院那夜的魯莽和輕狂……向你致歉。”宋思勉語氣難得誠懇溫和。
林昀熹愣住。
宋思勉續道:“我靜下心細想,近日對你的怨和惱,統統皆源于你我過往的親密。可如今,你大概不記得了……我卻以此遷怒于你,的确失當。”
林昀熹見過他怒發沖冠,見過他悲怆絕望,見過他病弱無助,唯獨想不起他最尋常的狀态。
這一刻,她猛然驚覺,怒火熄滅、陰霾消散後的宋思勉,眉宇間盡是端方君子的溫良如玉。
溫雅中洩露幾許脆弱。
“您言重了,”她輕描淡寫帶過,“對了,這兩日,巧媛姑娘可曾替您舒緩筋絡?”
宋思勉擡眸凝視她,目光流連于她鴉羽小扇般傾垂的長睫毛上,心念一動。
“阿微,不如……你親手為我推拿?”
林昀熹莫名想到宋思銳那句“我躺平,任你掐”,登時滿臉緋紅,嗫嗫嚅嚅:“這似乎……不大妥當。再說,我不曾真正練習……”
“直接以我練手,也成。”
林昀熹躊躇萬分,既覺責無旁貸,又恐一言不合,點燃他易炸的怒氣。
畢竟,她沒法保證,下回發生類似事件,還會有三公子救場。
剛念及宋思銳,那人如朗月清風的醇嗓自遠而近。
“昀熹,咱倆順道一塊回去呗!”
宋思勉聞聲,好不容易維持的平和溫柔,瞬間裂了。
林昀熹暗叫不妙。
——這哥兒倆,若非前世有仇,定是今生八字相沖!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財大氣虛x2;左兒、荼靡x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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嘤嘤嘤~這個文好像沒什麽小可愛戳進來,在考慮要不要換個文名。
容我好好想一想……如果某天發現文名文案改動,請不必驚慌哈,故事和人設不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