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23

宋思銳踏月而來,青灰長衫映月,恍如脫離塵世。

明明是橫插一腳的行徑,他總能以清透笑容遮蓋其中的惡劣意味。

宋思勉撥動木輪椅,攔在林昀熹身前:“為兄和阿微有事在談,還請三弟稍作回避。”

“是嗎?”宋思銳不退不讓,“我倒覺着,她并不想和兄長繼續往下談。”

宋思勉緊盯與己相似的俊朗面容,回首弟弟一次次插手,怨怼倏然而生。

轉望那裝扮濃麗的姑娘,他沉聲問道:“阿微,你究竟意屬何人?”

林昀熹猶自擺弄裙帶,聞言倒抽了口涼氣。

“世子,三公子,我病後前事盡忘,實在記不得對二位情誼幾何,如今只想……安分守己,并彌補過失。”

宋思勉笑眸夾帶淩厲:“回我身邊,才能稱作‘彌補’。”

“那可未必。”宋思銳唇角勾起淡淡不屑。

眼看宋思勉又要炸,林昀熹慌忙表明立場:“別鬧了!我真想不起任何人和事,如若逼我下決定,我只能說……我惟願視二位為兄……”

“誰要和你做兄妹!”兄弟異口同聲。

“昀熹一介弱女,無所依傍,抵不了你們逼迫;世子的歉意,三公子的維護,我心領了,還請高擡貴手,也請別再為我争來奪去。”

她為守承諾,對他們能躲則躲,能避則避,時至今日,方鼓起勇氣袒露心跡,等于一口氣回絕了二人。

這一回,不光宋思勉氣憤難平,宋思銳亦面目無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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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一坐兩站,相隔咫尺,卻有遙隔銀漢之感。

靜谧半晌,林昀熹又道:“夜裏風涼,世子傷寒未愈,理應早些安寝。”

靜候樹下的巧媛會意,上前勸道:“世子,咱們先回吧!就算要事,也不及身體重要啊!再說,林姑娘已搬入王府,今後探讨機會還會少麽?”

宋思勉冷哼一聲:“你倒幫起了三弟?”

“巧媛不敢。”

宋思勉恨恨瞪向他那糟心的弟弟,撤離前撂下一句,“傳令下去,連夜将世子院通往聽荷苑之間所有門檻和臺階給爺拆了!”

···

“三公子又惹毛世子,這下可滿意?”

走在回居所的小道上,林昀熹走在掌燈侍婢之前,鼓着腮幫子,如氣呼呼的河豚。

“我為的是你!同為男人,難道不曉得他打的什麽主意?”宋思銳臉上一熱。

“可他沒了腿,氣血不暢,體弱易怒;你四肢健全,體魄強壯,就不能……稍作讓步?”

“并非我冷酷無情,而是……你壓根兒就不需對他心懷歉疚!”宋思銳氣苦。

林昀熹曾聽人言,宋思勉出事後,她的另一位愛慕者劉侍郎被摘了烏紗帽,下落不明。

興許那人才是罪魁禍首?

她正打算問明緣由,奈何一腳踩在長裙上,重心前傾,差點撲翻在地,幸好某人快速攙穩。

那家夥樂了:“要不……我抱着?”

“才不要!”

“那我背你回去,”他不容分說,斜挎半步擋在她跟前,“不是視我為兄麽?做哥哥的,自然該背妹子。”

“歪理一大堆!”

林昀熹繞過他,不料又絆了一下,氣得她想當場剪爛這破裙子。

宋思銳抿唇而笑,轉身背朝她半蹲:“又不會少塊肉!”

林昀熹想起竊聽到有關母親的片言只語,決意以退為進,乖乖趴了上去。

宋思銳滿意而笑,托牢她向西北緩行。

兩人身體早已相貼過數回,仍暗暗摩挲出澎湃熱流,滋生出難以言述的靡麗。

林昀熹竭力平定心氣,扯了幾句閑話,半吞半吐問:“三公子,可否拜托您一件事?”

“你一天到晚跟我客氣什麽呢?”

“我想……探聽爹娘的情況。”

誠然,她從來沒記起父母的長相,甚至連“爹娘”的稱呼,都深覺陌生。

宋思銳腳步微頓:“昀熹,你聽到……我和一鳴兄的交談?”

林昀熹下意識一僵——他從何得知?她随口問問雙親,不是最正常之舉?

“我就知道!”他苦笑,“那家夥嗓門大,而你耳力素來奇佳……我承認,的确派人打聽過。”

“為何不早說?”

“說了你又不……”話到嘴邊,他忽然改口,“怕你徒增煩惱。據稱,林夫人回族後閉門不出,進出仆役則頻頻往藥鋪子跑……”

“啊?可曾查到,購買何種藥材?”

“怪就怪在,她似乎刻意掩人耳目,添置的草藥屬性大不相同,”宋思銳暗藏鋒銳,“你不必憂心,棠族巫醫久負盛名,最擅長奇詭之症;林夫人又是王族郡主,不會有閃失。”

“那我父親……?”

“林伯父遠在數千裏外,一有消息,我會及時通知你。”他說得頗為敷衍,仿佛此事與她沒多大關系。

林昀熹大感不悅,卻聽他轉移話題,“昀熹,你近日光吃不動,比以前沉多了!”

“我、我哪有!是衣服花裏胡哨!首飾太重!不信你試試!”

她最氣不過他笑她能吃,順手拔下八寶玲珑簪,咬牙插到他發上。

宋思銳啼笑皆非:“重新學會欺負我了?”

林昀熹自被他疏通經絡後,因忿恨難平,連敬稱都省了;此際既已冒犯,一不做二不休,索性拔下滿頭發飾,通通轉到他頭頂,硬生生将清貴雅逸的晉王三公子弄得珠釵累贅。

他無視随行婢女的驚詫,由着她折騰,抵達聽荷苑外,還不忘調侃:“不是還有花哨衣裳麽?”

“你、你這個大色胚!”

她邊嗔怨邊掙紮下地。

宋思銳一把拉住她,眸底期許如星辰閃爍:“昀熹,過兩日忙完,我帶你到市集轉轉可好?”

林昀熹沒作聲。

他打的如意算盤,她心知肚明。

···

接連兩日,晉王府內全是敲敲打打之聲。

此前宋思勉終日窩在院落,府中上下皆不為意;如今他既有意願去林昀熹處走動,宋思銳幹脆命人拆除府中各處障礙,或搭上新木橋,以便木輪椅暢通無阻。

與此同時,他軟磨硬泡,找了各種理由,總算把林昀熹拽出王府大門。

林昀熹原本不願與他結伴。

但困在府上數日,常被宋思勉請去聽琴,她唯恐被抓去彈筝,外加一心探聽父母音訊,遂答應與宋思銳同游。

城東道上兩側酒肆、食店、茶館、客舍、餅鋪子雜列,吆喝聲、歡笑聲此起彼伏。

二人棄了車馬,各領一名仆侍,沿途長街悠哉悠哉閑逛。

他們均穿着淺雲色綢衣,低調混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卻因容貌過于出衆,引來路人頻頻回顧。

沿路小吃小玩意兒教人目不暇接,林昀熹東張西望,驚覺大多喊不上名兒。

失憶症害她連常識也沒了?

她生怕宋思銳嘲笑她這公府千金愚笨無知,只得将諸多疑問咽回肚子。

宋思銳将這份小小好奇與失落看在眼裏。

早在數年前,他已向她描述過京城的熱鬧繁榮,亦曾幻想有朝一日與她挽手穿梭于流光夜市,嘗遍大小美食,再為她點一盞精致花燈……

願望觸手可及,而她卻把他忘了。

思及此處,宋思銳悄然伸手,試着去牽她,沒想遭她反過來扯了扯袖子。

“三公子,那一團團彩色毛球是什麽?”林昀熹憋了好一陣,終于忍不住發問。

“是龍須酥糖,我小時候只有白的,近年加了新花樣,才有這粉、綠、黃、紫……”

對上她的瑩亮眼神,他笑而護她挪步至攤檔前,挑了一盒五彩缤紛的酥松銀絲糖。

林昀熹望着竹盒裏一個個乖巧并排的小團子,細絲萬縷,毛茸茸十分趣致,遲遲沒開吃。

宋思銳莞爾:“酥糖而已,何以舍不得下口?若喜歡,往後得空便來,忙時讓他們做了送進府裏亦可。”

他邊說邊用竹簽夾起雪白的一團,送至她唇畔。

她全然沒留心此舉的親密程度,迫不及待輕咬一口,只覺酥松綿甜,入口即化,甜絲絲滋味從舌尖蔓延開來。

“好吃嗎?”他笑問。

她點了點頭,正想吃掉餘下半團,未料宋思銳随手塞嘴裏,邊吃邊啧啧稱贊:“嗯……果然很甜!”

“你、你怎麽能吃掉我那一半?”

林昀熹眼睜睜看着自己啃過的糖到了他唇齒間,霎時滿臉緋紅。

“小氣鬼昀熹!”他夾起淡綠那團遞向她,“你嘗嘗這什麽味兒?”

林昀熹始覺周遭不少人彎起玄妙笑弧,方覺年輕男女在街頭喂食太招搖,悶哼:“我有手。”

宋思銳笑了:“手還纏着紗布呢!多不方便!自家人何必講究?”

她決意不搭理他,搶過酥糖,蓋好盒蓋子,擠出圍觀人堆。

宋思銳慢悠悠品嘗綠色酥糖,落在她身後一步之遙。

“咱們好不容易出來一趟,不妨領略正店七十二戶,這附近有仁和店和姜店;回城西時還能去宜城樓、班樓,喝酒喝茶兩相宜;待到天黑去逛夜市,看看歌舞雜耍……”

林昀熹總覺他描述的地點與景象聞所未聞,越發懷疑自己多年來是否足不出戶,或兩耳不聞窗外事。

由龍須糖引發的面紅耳赤消退後,她又被木板上栽種的花苗吸引了。陶木造景,精巧細致,別具一格,似曾相識。

臨近午膳時間,二人被奇香勾惹着進了一家畫棟雕梁的大酒樓。

樓上樓下擠滿了客人,宋思銳只在客堂角落要了一小桌,正自點菜,忽聽門口人聲嘈雜,轉目見數人簇擁一中年美婦入內。

那婦人年約三十六七歲,一襲暗沉紫袍,眉眼鼻唇與林昀熹甚相似,舉手投足散發高貴冷豔之氣。

她極目四望,視線觸及他們所在,杏眸陡然微亮。

作者有話要說:  #抱歉,作者三千煩惱絲掉了二千七百五十,還是改了文名,原有文案梗會在後文出現,請不要抛棄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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