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24

“小姨?”林昀熹認出來者,驚喜萬分。

“我來城東置辦物料,瞧見你……還道是眼花,便跟進來确認,”崔夫人轉眸端量宋思銳,“這位莫不是……?”

宋思銳細看她着裝端雅考究,眉眼精心描過,明媚笑靥難掩微妙畏懼,只怕是明知故問。

“在下宋思銳,見過崔夫人。”

“原來是晉王府的三公子,失敬,”崔夫人盈盈施禮,“貿然前來,打擾二位了。”

林昀熹偷眼望向宋思銳,眼光盡是懇求。

“難得偶遇,談何打擾?”宋思銳一笑,示意親随去張羅雅室,以便深談。

林昀熹挽了崔夫人落座,歉然道:“說來慚愧,我本應早些探望您。”

“你目下既是王府樂師,豈能到處亂跑?”

崔夫人頓了頓,見宋思銳尚在門外,遂壓低嗓音:“聽說你初進王府那夜,世子大發雷霆;後來……你怎就與三公子熟絡起來了?”

林昀熹心下微涼——小姨和笙茹問了同樣的問題!可見,她與宋思銳的交往匪夷所思!

“這、這……其實也談不上多熟。”

崔夫人的艴然稍縱即逝:“孩子,你有事瞞我。”

林昀熹本不想宣揚,又覺不該隐瞞親人,趁雅間無外人,悄聲坦言病後失憶之事。

崔夫人聞言,面露驚憂,陡然凝脂玉手一抖,青瓷茶盞滑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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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昀熹反應極快,順手将杯盞抄在手裏。

茶水濺出幾滴,染上袖口與紗布。

“沒事吧?”崔夫人慌忙以紗巾擦拭,翻開她的袖子,細察有否燙傷。

臂上并無任何灼燙痕跡,唯小巧蝴蝶形胎記,翩然展露于堆雪肌膚。

崔夫人雙手徒添微不可察的細顫。

“小姨,我無礙,”林昀熹軟言安撫,“舊傷痊愈了……裹着,是怕被拉去彈奏。”

崔夫人臉上滑過一絲了然,複道:“聖上素覺你嬌縱,原是小懲大戒,将你充作宮樂;你娘一走,你爹入獄,我已是自身難保。霍七公子生怕你受委屈,幾經周折求得特赦文書,變賣私産,忙而無果,唉……據稱,他随晉王去西郊別院,還染了風寒?”

林昀熹猶記霍書臨攔截她時的言論,且居住別院那些天,她寧願給尋常侍衛仆役送藥,也沒多去探望他一回,自覺無情無義。

可晉王府兄弟已為她撕破臉,她何苦再招惹霍書臨?

尤其霍七公子乃京中最富盛名的才子,琴棋書畫樣樣精通,交游廣博,走遍天下,仍甘于為她這一罪眷奮不顧身,叫她于心何忍?

或許,她欠他一句解釋,一聲道謝?

趁宋思銳徘徊未入,林昀熹輕聲問:“小姨,我一直有個疑問,我娘……為何走得這般匆忙?”

崔夫人黯然:“事發突然,那會兒我随慎之返回原籍迎考,等回過神來,林家已……姐姐這一走,連招呼都沒打。”

林昀熹直覺大有隐情,奈何身在熱鬧之地,閑雜人等進進出出,耳目衆多,不便多問。

二人聊了将近一柱香時分,崔夫人言下暗示,晉王三公子現今如日中天,非她能高攀者,勸她慎重。

言談溫和慈愛,隐約還摻雜了說不清道不清的疏離。

林昀熹疑心是自身落魄所致,向往與之生活的願望暗淡了幾分。

···

待宋思銳信步而入,崔夫人離座告辭。

林昀熹意欲挽留,忽聞客堂內議論聲起,夾着一少年郎清亮的嗓音:“掌櫃的,請問可曾見過崔家夫人?”

崔夫人容光乍亮:“慎之,娘在這兒!”

沉穩腳步聲至,一名身姿挺拔的少年繞過屏風。此人十五歲上下,書生打扮,面目硬朗,不失書卷氣息。

林昀熹猜出,這正是有望成為本朝頭一位連中六元的奇才表弟,遂向他報以微笑。

崔慎之對宋思銳一揖:“三公子,慎之不請自入,失禮了。”

“你我實有同門之誼,無須客氣。”宋思銳笑如三月春風。

崔慎之匆匆掃了林昀熹一眼,喚了聲“表姐”,神色玄妙莫測,如有冷漠,如有鄙夷,如有羞澀,随即對崔夫人道:“娘,咱們別打攪貴人用膳。”

崔夫人笑着道別,攜子而去。

林昀熹領着小丫鬟親送出門,眼看他們母子步伐匆忙,總覺哪裏不對勁。

——莫非他們誤會什麽?還是她原本不受待見?可上回崔夫人親往教坊贖她,因一道手谕而悲怆淚下,不惜哀求孟管事……何等情真意切!

她茫然回身,正正撞入宋思銳柔情滿溢的眼內。

“三公子,你與我那表弟……打小很熟?”

“不,我年少離京時,他年紀尚幼,随父母生活在西南邊陲;我與他……上月送林伯父離京才相識。當然,這事我做得隐秘,你別往外說。”

林昀熹恍然大悟。

她聽嬷嬷提過,崔家曾顯赫一時,在京名聲不亞于林家。後因崔将軍酒後虐待戰俘之行被掀出,導致舉家南貶。數年後,崔将軍戰傷複發,撒手人寰,崔家母子選擇回京,因而崔慎之拜在自家姨父靖國公門下,算是宋思銳的師弟。

所以……比她小一兩歲的表弟,也算小竹馬?何以态度冷淡至斯?

跟随宋思銳回雅間,面對滿桌豐盛的雞鴨魚肉、河蝦海貝,她突然全無食欲。

宋思銳親自給她布菜:“沒精打采的,飯菜不合口味?”

“他們比我想像中……疏遠。”

“嗯,聽人說起過,慎之與表姐早鬧翻了,幾乎勢不兩立。”

林昀熹奇道:“你是說,我和他關系不好?”

宋思銳無奈揉額:“你要這麽理解也行,至于崔夫人……”

興許,崔夫人已甄別出,昀熹并非阿微?

“至于你小姨……”

他賣了個關子,将桃花蒸鳜魚、小松菌煨豆腐、薄烤驢肉全數推到林昀熹面前,才笑眯眯補充道:“她之所以倉促離去,大概想……給你我多留點共處機會。”

“你!”

林昀熹方知無意中與他在家人面前晃了一圈,嬌顏緋紅欲滴。

宋思銳卻陷入沉思,須臾後給她夾了一大塊雞腿肉,輕嘆。

“昀熹,就算父母親人都不在,你有我,足夠了。”

林昀熹本想否認,偏生此言如一顆細碎小石,不經意間激起她心湖圈圈漣漪。

···

如宋思銳所願,用過午膳,二人前往城內有名的茶館品茶,到戲園子聽戲,入夜後欣賞華燈如游龍,再沿路吃回晉王府。

夜市打破坊市界限,攤販連綿相接,稀奇古怪的物件層出不窮;美食長街香氣無孔不入,小販們的熱情能讓人吃得肚皮撐破;說書、令曲、講史、歌舞、雜耍引來歡呼聲一浪接一浪。

宋思銳長居海島,從無機會大手大腳花錢,如今見林昀熹什麽都覺新奇,自是一路買買買、吃吃吃。

林昀熹身為被抄家的罪眷,不該招搖過市。但宋思銳貼心地給她準備了連帽披風,借入夜風涼為由,披上後帽檐的珍珠與絨毛能遮擋半張臉。

因少年時代的經歷,宋思銳學會了韬光養晦,更極少吐露心間愁。

回京後表面再霁月光風,再肆意灑脫,無人得悉他的苦處。

如何讓她記起往事,成了令他寝食不安的難題。

針藥無果,他只能想盡辦法多陪她,免得她被兄長或別的男子糾纏。

此刻,空中炸起煙花巨響,人聲鼎沸,但他只聽見她低聲軟語。

四周光華四射,異彩紛呈,月華、春花、燈影落入他的目,但最亮麗的,是她澄明的眼眸。

當她抵觸漸消,唇邊清淺笑意愈發歡欣,并在人潮擁擠時随手攥緊他的袖口……宋思銳有理由相信,無論她憶前塵或記今朝,他們終将成為彼此最親近的人。

夜色深濃時,從夜市購置的幹果、蜜餞、書冊、草編等物,玩套圈游戲贏來的大批小玩具,在成衣鋪中挑選的絲帕、夏衣……塞滿馬車。

林昀熹帶着鮮花馨香、炸牛奶甜味,随宋思銳步行回晉王府。

待見牽馬仆役氣喘籲籲,她才驚覺近日體力大好,游玩一整日,居然無半分疲乏困倦。

也許,如裴大夫所斷,她平日嗜睡疲乏,是因經脈瘀堵。

而某個壞蛋蒙了眼,以特殊手法疏通,加上連日湯藥調理,使得她身體漸趨強健,精力也越發旺盛?

她扭頭擡望身側高大的男子,那人也正好在看她。

視線相接于王府門外柔柔燈火下,對上他如有漩渦的墨眸,意味深長的笑意,她首次覺得心口躁動難耐,忍不住擡手輕按。

是夜,林昀熹再度回到無休止的夢境。

夢中的她已有十一二歲,而傅小哥哥則成了少年,眉目如畫,姿容俊逸。

他穿着一如既往樸素,笑容滿臉,捧來一只大木箱,說是贈予她的乞巧禮物。

木箱內覆有泥土,栽種各類花草,以細卵石、碎沙劃分區域,添置小茅屋、小木桌椅等手工精制之物,構成活生生的微縮花園。

林昀熹愛不釋手,擺弄好半天,最終拉着他奔向海邊,坐看牽牛織女星。

蒼穹上星辰搖搖欲墜,璀璨了整個美夢。

夢醒後,她第一反應抖開被子,蒙上緋紅欲燃的臉。

哪怕她在夢裏無過态之舉,但那張酷似宋思銳的少年面容,令她羞澀得無地自容。

啊啊啊!瘋了!

不就陪他逛了一天、被哄了一天麽?竟将他的臉強行套給了夢中玩伴……

她對他花癡到了這程度?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平生顧顧平生”的營養液,麽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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