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36

夜月依依, 和風送來若斷若續的絲竹聲,時而喜慶, 時而渺遠。

卧房內燭火搖曳,忽明忽暗,一如林昀熹跳突的心。

她把臉埋向繡銀線蓮花紋錦緞被面上, 企圖遮掩兩頰彌漫的紅雲,卻遮掩不了滿懷情絲。

從牽手、摟抱,到親吻……她和那人怕是牽扯不開了。

最初自教坊進入王府,她戰戰兢兢, 原是抱着受罪之心;其後發覺世子并沒如傳聞那般時刻想着折磨她或敲斷她的腿, 她一心贖罪,哪怕力量微薄。

對于晉王府兄弟和霍七公子的百般糾纏,她只想逃避, 唯求別再重蹈覆轍、禍害才俊。

即便偶爾被宋思銳撩得心如鹿撞, 她亦未曾真正靜心考慮情情愛愛。

至少, 活下去、與家人團聚、尋找遺失的記憶……統統排在婚嫁之前。

如今諸事未遂,宋思銳幾輪猛攻,像是不容分說逼着她接納,害她根本沒閑暇思考,對他是否也動了同樣的心思。

細想被他吻住時, 她的抗拒似乎并非源自厭惡或反感。

更多的是對未知過去與未知未來的惘然。

除此之外, 她仿佛有過片晌的沉溺與迷醉,因濃烈的張皇失措而沖刷得微不可察。

當她頂着一臉緋霞飄回聽荷苑時,如夢方醒, 尋獲了她不肯承認的欣愉和甜膩。

——或許,她是喜歡的。

享受他的縱容,滿足于他的呵護,欣賞他的才華,沉迷于他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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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真是太不争氣了!

覺察到這點後,林昀熹忍不住瘋狂捶床。

發髻上一枝烏木嵌玉簪子掉落,被她随意攥在手心,稍加用力,應手而斷。

……?

是簪子的問題,還是她又神力大作?

對應針灸過後身體的微妙變化,可怕疑問如長蛇盤游于心間。

神思浮沉未泯,笙茹端着炖湯推門而入,“姑娘今兒竟沒食欲?要不請裴大夫來瞅瞅?”

“小事何須勞煩裴大夫?”林昀熹的羞憤在一頓猛捶中退散,遂慢吞吞下床喝湯。

笙茹在一旁,悄聲道:“姑娘,小的探聽過,今夜王府設宴款待的是三公子母家表妹傅四姑娘……也就是下午拉扯三公子的那位。”

“哦……”林昀熹心下納罕,原來,這就是三公子叨念的傅四姑娘啊!

笙茹見她無動于衷,上前半步:“傅四姑娘和三公子結伴長大,情誼深厚,可謂青梅竹馬。小的還聽說,今兒謝二姑娘來訪,特意給三公子送來自制的連雲香!人家相府千金都主動至斯……您可不能光依仗近水樓臺!”

林昀熹輕輕吹了吹勺中杏仁湯:“上次的提議,我尚未考慮好。這對他……不公平。”

如若有了那一點喜歡,再借此利用他……她負罪感更重。

“姑娘,您還在為身份差距而犯難?”笙茹語重心長,“您想想……若三公子助公爺平反,屆時您與又是一門千金,何來的壓力?可您若舍棄三公子這座靠山,那是真的一無所有啊……”

如一言驚醒夢中人,林昀熹隐約捕捉到兩全其美的一線希望。

“可是,我對案情并不了解,也不确定三公子能否助父親洗刷冤屈。再說,事發當時,三公子不在京城,王爺忙于救治世子……父母至今未捎帶過片言只語,時隔半年,我實在沒敢多問。”

話到最末,平添憂愁。

她總疑心自己在失憶前做了十惡不赦之事,才招致父母的徹底厭棄。

畢竟,除了宋思銳、崔夫人和笙茹,她所遇的每個人,皆在一開始非常讨厭她。

“您莫要再為公爺和夫人難過,不聯絡,是免得再拖累您……”笙茹溫聲勸道,“若只想詢問詳情,不還有崔家麽?”

林昀熹苦悶:“我不該給表弟惹麻煩。”

“當初公爺預判要出事,曾将不少珍貴藏書轉贈予表少爺……可見在公爺心中,表少爺是值得托付的後輩。現今表少爺如願高中,您大可借探視崔夫人為由,多加拜訪,也順帶探探口風。

“表少爺和三公子興許不算熟絡,好歹師出同門,要是您能讓他們強強聯手,林家重振聲望,想必指日可待。您的遲疑……難道為了霍七公子?”

林昀熹料想她有所誤會,慌忙解釋:“我并非有意瞞着三公子赴會。你大抵聽聞,霍七公子私下為我付出很多,也盡心盡力幫助小姨……我連見一面的情分都不留,未免太狠絕。”

笙茹皺眉:“霍七公子固然出類拔萃,但論身份、地位、品貌……豈能與三公子相提并論?況且,您最後與他會面時,鬧得不歡而散,不僅頻頻掉淚,還将自己關在房中悶了整整兩日。”

“有這等事?何時何地?我半點印象也無!”

“那時公爺的案子猶在調查,您和霍七公子沿九曲回橋至湖心亭密談,因連帶笙茹在內的仆侍均在二十丈外的岸邊,半句也聽不到的;您事後只字不提……故而小的不清楚您倆有何争執。”

林昀熹驀地記起,在晉王府別院時,霍書臨在空無一人的廣池邊攔下她,曾焦灼地說了一句——“求求你別再生我氣!我真沒想過,一點小捉弄會把事情鬧得如此之大!”

可見失憶前的僵局并未打破。

她為何生氣?他的“小捉弄”意指何事?

既然她沒向笙茹透露,必定事關重大,她不好毛毛躁躁瞎套話。

“姑娘想起什麽?”笙茹疑惑。

“沒,我視霍七公子亦兄亦友,倒沒動真心。”

“既非他,那便是……世子爺?”

林昀熹淺抿一口湯,嘆道:“世子爺從天之驕子落得殘疾頹靡,全因我而起;卻在我陷于教坊時為我求得聖谕、接入府中,且前嫌不計,甚至說出予以世子夫人之位……我非但忘卻和他的情誼,更轉投其異母弟弟的懷抱……我成什麽了?毫無擔當的禍水?忘恩負義的小人?見異思遷的勢利之徒?”

笙茹圓臉漾起恻隐,靈動大眼睛如有淚光,吸了吸鼻子,沒吭聲。

林昀熹莞爾:“你倒比我更感傷?”

“小的……為姑娘的和善仁慈而感動,惟願上蒼見憐,助您度過難關。”笙茹笑意發澀。

“我最大的難關,不都熬過了麽?目下總比在剛來時受人欺辱要好得多。”

“是是是,笙茹失言。”她拭淚陪笑。

林昀熹飲盡炖湯,忽而想起宋思銳看似随意的一句話。

那陣子他力邀她搬去南郊私宅,提到“我兄長那邊已無阻礙”,再細味宋思勉持續半月沒見她……難不成真決定舍棄?

後知後覺其中意味,她無法辨別,該歡喜抑或悵然。

少了偏執易怒世子的糾纏,固然是好事;但她對他的傷害無疑再度加深,愧疚感倍增。

眼看笙茹收拾碗勺時欲言又止,林昀熹淡笑道:“有話直言便是。”

“笙茹看得出,您心裏有三公子,只是思慮過重,瞻前顧後罷了。”

“讓你‘直言’,你還真無所忌諱!就你懂,就你什麽都看通透?”林昀熹輕啐。

笙茹笑道:“小的別的不懂,卻能從您眉眼的微小情态看得出……”

“瞎說!”

“您自個兒當然瞧不見!每每遇到三公子,您的小嘴總是不自覺彎起,耳廓也常常泛紅,眼波柔柔的……”

林昀熹沒好意思再聽,搶過話鋒:“那以前呢?我忘事前,可曾對誰有過類似的腼腆?”

“這……”笙茹笑貌凝滞,“好像……不曾。”

“如你所言,三公子是我的新靠山,處處相護……”

——也處處占便宜。

記起宋思銳似蜂蝶貪婪流連,反覆攫取她的唇,其後又意猶未盡地凝望她……縱使已相隔一個時辰有餘,猶教她呼吸發促,內心似掀翻細碎春波,輕漾全身。

勒令自己回過神來,她莊容正色,續道:“但我前事盡忘,地位卑微,無才無德,詩琴女紅等樣樣不精,又怎敵得過與他相熟多年的嬌俏表妹,和賢德才貌兼備的謝二姑娘?”

更何況,她還對他使用暴力。

“您就愛妄自菲薄!”笙茹淺笑,“三公子待您熱絡,您身上必然有牢牢吸引他的所在。女為悅己者容,也該為己悅者容,您最近呀……清素得很!

“本是月柔花嬌、霞姿月韻的水靈可人兒,非要整得青衫簡樸,滿身藥氣!這跟那位花枝招展的表姑娘,和淡妝清香的謝二姑娘走在一起……自是易被壓風頭。”

“我一罪眷,閑來無事,又無宴請,何必過分妝扮,惹人嚼舌根?”

“可您在未有定論前,總得繼續勾住他的眼睛,勾住他的心呀!否則,他一旦落入他人之手,您再求他相助,縱然他有心救恩師,也必定顧慮他夫人的想法……”

“他夫人”三字,如細小銳刺,無聲息紮了林昀熹的心。

她倏然不願幻想他與旁人恩愛相偕的那一幕。

宋思銳一直死纏爛打,還夜宿她卧房、各種親昵;而她明明存有好感,卻縮手縮腳,反覆拒絕……估計等不到聖上大赦、父親東山再起,便将他的耐心消磨殆盡。

他既有情意,她理應在莺莺燕燕中确認自己的位置。

如不趁熱打鐵,無異于自掘墳墓!

只要有朝一日重獲身份,與他門當戶對,又談何連累?

笙茹遲遲等不到她回應,端上湯盅碗勺告退。

未料林昀熹忽然嗫嗫嚅嚅,耳根漫過瑩瑩淡緋。

“且慢!你替我……稍作準備,我正好有事,與三公子相談。”

笙茹愣了半晌才理解她話中含義,笑得愈發燦爛,當下歡聲應允而去。

作者有話要說:  嗯吶,之前已經小可愛看出笙茹的立場,不過她有時候會變成助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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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忘了設定發布時間,我有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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