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42
刀光劍影有頃刻遲緩。
在場黑衣蒙面人紛紛注視那衣不稱身的“少年”。
觀其身形纖細, 聽其嗓音綿軟,再對應晉王三公子那聲“昀熹”, 衆人既驚且惶,招式漸趨凝滞。
林昀熹手提滴血彎刀,随手招架, 疑心自己在做夢。
這一刻,她又成了夢裏的昀熹,擁有不知從何而來的力氣,更獲與生俱來的直覺。
眼看宋思銳和蕭一鳴遭人圍困, 她未及細想, 揮刀将當先幾名黑衣人逼開。
一如夢境之中敏銳灑脫,她沒再遲疑,也沒再多想。
唯一念頭是——她得活下去, 和三公子他們一起活下去。
最初的艱澀過後, 每一刀皆利落幹脆。
哪怕手中彎刀只是奪來的尋常兵器, 在源源不斷的內力催發下,陡然光芒大盛,幻成一片片銀青色幕,暴烈穿刺,讓衆人眼花缭亂。
敢去她身邊的挑戰者無不受傷倒地, 剩下的人或凝招不發, 或轉而加緊對宋思銳和蕭一鳴的進攻。
林昀熹能清晰從刀柄上感受刀鋒劃破對方皮肉的澀感,這在夢中未曾領略過。
壓抑心跳和惡心感,她步步緊逼, 沖出一條血路。
蕭一鳴先是被“林千金”突如其來的神威凜凜驚得一愣一愣,整個人如墜入雲霧。
在他印象中,這位嬌柔孱弱的女子連走路都帶點兒飄,還隔三差五找裴大夫診治,針藥不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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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非親眼所見,豈能相信,這一招一式純熟老練,威力無窮?
待林昀熹砍傷了黑衣蒙面人的頭目,血濺到他臉額,他才如夢初醒。
該死!身為蕭家第四代皇家內衛,他居然輸給了一位柔弱千金?
他打了個寒顫,振作精神,點起另一顆信號煙,領受傷部下奮起反抗。
宋思銳卻知曉,昀熹基本只和玩伴們鬧着玩,未曾真傷過誰,更不曾經歷“你死我活”的劇鬥;且她半年來沒動過真刀真劍,難免生疏。
他硬撐着挺劍而刺,拼盡全力護住她後方。
劍招穿織如日月流光交舞,雖因傷勢與迷毒大大減弱了聲勢,但每一招皆瞄準敵方的弱處,四兩撥千斤,不容小觑。
林昀熹固然知他武功不凡,卻從未見過他與人動手。
目睹銀劍幻成炫目光弧,她差點誤把他看成傅家小哥哥。
氣息停滞,心馳神往。
随着敵人逐一倒下,她漸覺氣力不濟,禁不住氣喘籲籲。
宋思銳艱難挪至她背後,為她守住後方。
“三公子……”她語帶哭腔,“我、我這是怎麽了?”
宋思銳自然沒法當外人面前解釋,唯有軟言安撫:“別怕,別顧慮,咱們回去再說。”
林昀熹見他居然半點沒因她出手狠辣而震驚,心底惶惑又起。
可她真沒閑暇多慮。
手起刀落,步如柔波,她和宋思銳等人聯手而戰,數十招後徹底扭轉頹局。
待蕭一鳴帶領數名傷勢較輕的下屬追趕逃亡敵人,林昀熹拿不定主意,遂丢下彎刀,搶去攙扶微略搖晃的宋思銳。
他青袍破損,血跡教人觸目驚心。
“三公子,你還好吧?”她忍了将近一柱香的淚水奪眶而出。
宋思銳心有餘悸,緊緊握住她的手:“這夥人一來便在上風位撒了藥,害我和同伴中毒……幸好一鳴趕來接應,可你……你怎麽也跟着……那丫頭呢??”
林昀熹這才記起自身換了男袍、騎馬逃離品柳園的原因。
可她沒來得及道出緣由。
轉目驚覺四周血流成河、殘肢遍地,她一陣反胃,頭暈目眩,水眸上翻,身子晃了晃。
宋思銳吓了一跳,顧不上傷痛,趕忙探臂将她抄回懷內。
奈何兩腿乏力,重心不穩,摟住她雙雙滾到草地裏。
若非附近或躺或趴了二三十名死傷者,這大概能算得上他與她在京城重逢以來最好的時刻。
他死裏逃生,而她,很快意識到身份的不符……
假以時日,昔日海島上濃情蜜意的光景終将重臨。
暮色蒼茫,喈喈鳥鳴回蕩于山野,源自重傷之人的痛哼和粗喘亦融于漸凜西風中。
宋思銳充耳不聞,一心抱緊他心尖上的人兒。
天下間似乎沒有比她更重的,至少此時此刻,如是。
···
斜陽欲沉未沉,蕭一鳴和手下押送逃竄的蒙面人趕回,見二人躺卧在地,吓得魂飛魄散。
“三公子!林姑娘!你們咋了?”
宋思銳倦目微睜:“我累了,想歇會兒。”
“那林姑娘好端端的……?”
“她,吓暈了。”
宋思銳雙臂緊擁伊人,笑得無奈、悵然又溺愛。
蕭一鳴崇拜的小眼神瞬間暗淡了三分。
宋思銳掙紮而起,環視周邊:“把手足救起,挪至邊上,等待救援;黑衣人留倆活口,分開關押審訊。”
“其餘的……?”蕭一鳴微驚,做了個切脖子的動作。
“嗯,省得洩漏昀熹會武一事,”宋思銳語調平靜,轉頭對部衆道,“也煩請各位替我保守此秘密。”
“是!”
餘人恭敬應聲。
又過了半盞茶時分,蕭一鳴召喚來的另一撥部屬趕至,借微弱天光救死扶傷、清理戰場。
宋思銳視線越發模糊,兩臂始終箍緊林昀熹。
他确認她并無大礙,并沒打算太快叫醒她,即便他很想弄明白,為何來的不是傅千凝。
一行人匆匆趕往十餘裏外的品柳園,內裏燈火通明,吵鬧聲喧天。
宋思銳勉強支撐着下了馬,兩腳尚未站穩,朱色大門後一鵝黃衣裙少女直奔而出,瞧裝扮模樣,竟與林昀熹頗為相似。
于他而言,不難猜出是傅千凝。
他皺眉問:“阿凝,你在搞什麽?”
“哥哥,你又在搞什麽?”
傅千凝先是怨氣沖天,再察覺他形容狼狽,還抱了昏迷不醒的林昀熹,不由得慌了神:“這……求援是真的呀?我姐她沒事吧?”
她見表兄自身難保,急忙搶去抱林昀熹,偏生宋思銳不肯松手。
“這時候你就別亂吃醋了!你倆到底怎麽整的?”
宋思銳懷疑自己随時随地陷入昏迷,終歸放開了林昀熹,朝蕭一鳴招手:“讓他來說。”
蕭一鳴邊攙他入內,邊向傅千凝講述來龍去脈。
傅千凝神色複雜,既有慶幸,亦有玄妙莫測的詭異笑容。
宋思銳斜眼打量她:“你穿這一身又是為了何事?”
“哥,你家的秘道,除了你和無上皇,還有誰曉得?”
“什麽意思?”
“蕭大哥讓我倆去你書房躲藏時,秘道內藏了人。我猜想能獲取秘道的勢利必然不是什麽毛賊,又推斷他們真正的目标是姐姐……”
宋思銳垂下的眼皮驀然擡起:“秘道有人?你、你都做什麽了?”
“我只當那黃色的鬼煙是為調離品園柳守衛,便想……替姐姐擋一劫,順帶讓她去通知蕭大哥折返,沒想到等了半天,終究得靠自己……”傅千凝示意他們挪步至染柳居,“于是我換上姐姐的衣裳,易容成她,躺靠在聆莺居的卧房裏,點了凝魂香,來個甕中捉王八……”
蕭一鳴聽她将“鼈”改為“王八”,忍不住“噗”地笑出聲。
傅千凝續道:“結果,還真讓我逮到了一只肥的!”
宋思銳已覺身體沉重無比,再聽她故弄玄虛,煩不勝煩:“有話快說,有……快放!”
傅千凝眯眼一笑,悄聲對他說了四個字。
宋思銳虛弱面容上透出凝重之色:“難怪會了解秘道所在,且調動如此多的高手……”
“如今看來,那人只要目的是想擄走我姐,順帶給哥哥一點教訓?”
蕭一鳴的關注點則落在稱呼之上。
他一臉狐惑:“傅姑娘喊三公子‘哥哥’,又喚林姑娘為‘姐姐’,難不成……他們二位竟然是兄妹或表兄妹?”
久撐多時的宋思銳聽聞此言,火氣上竄,兩眼一翻,昏了過去。
這一夜,品柳園上下注定無眠。
敵人撒毒那瞬間,宋思銳緊閉呼吸,僅吸入少量迷毒,一直苦苦支撐回私宅。
但随行的人則沒那麽走運,他們功力遠不如宋思銳,大多因中奇毒而體力不支,遭人重傷。外加蕭一鳴帶去的府衛武功稍弱,不少人歸來時傷痕累累。
這可忙壞了傅千凝及侍婢仆役們。
他們不光要救助傷員,還得連夜将秘道潛入的九人、密林活捉的兩人分別收押在不同的地牢中。
二更時分,宋思銳毒性盡除,人清醒了,傷口也一一包紮完畢。
他當機立斷,下令調動晉王府的府兵前來守護;急召京中相熟的大夫出城,投入診療行列;并及時給林昀熹施針,好讓她睡得更久些。
一來利于她的恢複,二來他和傅千凝皆忙得不可開交,實在無暇分神向她詳述前因後果。
待京城南郊的天色漸露魚肚白,宋思銳拖着疲倦不堪的身軀,巡視園中各處,落實府兵已到位,才打着哈欠重回染柳居主卧。
熹微晨光透過精雕棱紋花窗,蜜養糖結伽南香滲透角落,若即若離。
他撥開提花灰青紗羅帳幔,燈光混合天光,勾勒林昀熹沉靜婉約的睡顏,點染她無意間颦蹙的眉、微嘟的小嘴……
他和衣平躺在她身側,忍住不去看那水潤的臉蛋,不去觸碰她溫軟肌膚。
唯求她于安睡中忘卻惡戰的血腥與暴力。
無論如何,他們會繼續守住彼此。
···
林昀熹徹底醒來,已是日上三竿之時。
身旁多了一人。
墨發流瀉,眉眼英氣,面容溫潤如玉,比平日稍稍少了點血色。
再觀周圍陳設典雅,無一不是高雅精細的奢貴之物,她隐約猜到此為何處,羞慚之餘,暗暗松了口氣。
先一日的惡戰猶在腦海閃掠,她越發肯定一件事。
——也許,她根本不是大夥兒口中所述的那個林千金。
她從一開始就未懷害人之心,和傳聞的跋扈妖媚差距甚大。
林千金最擅長的妝扮、護養、彈筝……她可以說是一竅不通。
她對于靖國公府和京城的人和事,完全無半分記憶。
而且她對于醫書上的理論稱得上過目不忘,一點即通,更莫名其妙變得神力驚人,武藝高強……
所以,她是誰?
某個詭異念頭浮上心間,令她氣躁心煩,鼻息略促。
宋思銳恰恰在此際睜開惺忪睡目,狹長眼縫裏眸光柔柔,滿溢撫慰與期許,盡在不言中。
當他微微淺笑,騰出手試圖把她摟近些。
她沒來由精神緊繃,擡手扣住他的腕。
宋思銳大為錯愕,惶惶然不知所措,卻見她疑惑眼底盈滿了淚,時有決堤之意。
她全身緊繃中略帶戰栗,連嗓音亦不可避免。
“三公子……我、我有話要對你明言。”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瑪麗蘇蘇 17瓶;
emmmm~我大概是天生的吸貓體質吧?
白天摸過的一只喵,晚上居然精準找到了我的房間!然後賴在我這兒不走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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