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62

來客是申屠陽和賀蘭莺。

此二人往昔和林家人關系尚算親近, 在林紹回宅翌日拜訪,乃人之常情。

“侄兒貿然到訪, 怕是擾了大姑姑和大姑父的雅興。沒想到三公子琴技精湛至斯,表妹也練得一副好嗓音。”

申屠陽跨入院中,褪盡先前說不清道不明的詭秘神色後, 迅速呈現一族王子的風範,豪邁,硬朗,高貴。

他一手挽了賀蘭莺入內, 二人袍服一藍一紫, 雍容華貴,瞬即使得這片簡潔的院落黯然失色。

雙方你謙我讓一頓客套,見秋光澄明, 幹脆圍攏在院落的石桌落座, 品茗閑談, 互訴近況。

如此前每一次會面,申屠陽的眼睛依舊有意無意掃向林昀熹,仿佛她是所處空間內唯一的亮色;而賀蘭莺則熱切抱着小嬰兒,對于林紹平安歸來深表喜悅,又似極力忍耐什麽, 兩眼淚光盈盈。

宋思銳既不喜申屠陽眼角眉梢洩漏的猥瑣, 又盼和林昀熹私下多溫存,只坐了片刻,借邀她一同安放琴瑟為由, 拉她溜進中庭。

其時四周新移植的花木已服水土,開得正絢爛。金銀桂枝頭簇擁成團,青磚地上亦落了薄薄一層;粉豔的木芙蓉凝妝含羞,迎風搖曳。

當林昀熹将琴瑟放入書房,回身而出時,宋思銳指間多了一朵紅粉相間的重瓣木芙蓉,并朝她招了招手。

她依言而近,垂眸淺笑,靜候他簪花。

原本無珠釵無粉飾的臉容,與嬌花相映,各自妍麗。

他微笑凝望她半晌,心随她傾垂的長睫毛顫動,趁院處極隐約的腳步聲尚未行近,俯首在她唇上柔綿一吻。

快且輕,宛如溫風來了又去。

林昀熹上他明朗星眸的灼人光芒,心間怦然與悸動翻湧複至。

那張天生的貴公子臉,因風吹日曬,平添剛毅陽光之氣,不笑時分外孤高,笑時柔情綽态,潇灑佻達。

她亦聽出有人走近,來不及回吻與擁抱,遂折下一枝銀桂,顫顫插至他領口的一字盤扣上。

回望廊下那人,卻是前往五谷輪回之所的申屠陽。

他遙遙颔首,絲毫未掩飾對宋思銳的嫉妒。

這一刻的醋意與往日竟有些不一樣,真真切切,無半點僞裝。

宋思銳一笑,牽着林昀熹悠然折返前院。

林昀熹悄然縮手:“在長輩和客人跟前,少來卿卿我我、耳鬓厮磨的!”

“你小時候可是當衆緊緊抓住我的手不放呀!”宋思銳将她拽回,笑得歡暢。

林昀熹啐道:“我才剛滿月,什麽都不懂!定是你主動在先!”

二人于拉拉扯扯中前行,羞态夾雜的甜意滲進風裏,令圍坐于石桌邊的林紹夫婦含笑回首。

“看來呀……當年王爺随口一句玩笑,兜兜轉轉,終要成真呢!”林夫人眼裏的慈愛與驕傲不言而喻。

賀蘭莺軟嗓微啞:“玩笑?”

林紹莞爾:“小郡主有所不知,三公子早于小女滿月宴上有過小小的互動……”

他粗略談及十多年前的舊事,明言鐘愛宋思銳的原因,更感激這孩子始終相信他的品格,助他翻案。

賀蘭莺揚起尴尬笑容,周身華服映襯她如失了魂魄的玩偶。

宋思銳聽聞長輩所言,返回桌邊,與林紹說起年幼時相處點滴,态度熱絡如從未分離,言談間就差以林家女婿自居了。

林紹誇了他一頓,在外人面前自是故作謙遜,笑說自家女兒菲才寡學、容姿鄙陋,全賴三公子垂憐雲雲。

宋思銳笑道:“雖說林伯父為恩師,可這番言論,請恕思銳不敢茍同。昀熹襟韻灑脫如晴雲秋月,金聲玉貌亦具蕙心蘭質,在思銳心中,遠超随珠和璧。“

誇贊之言不帶刻意,語氣篤定且坦誠,他偷偷從袖內探出小指,悄然勾住了她的。

卻沒留神一旁有人笑顏閃過的不甘。

···

申屠陽回座後,話題轉向崔夫人的行蹤。

聞悉崔夫人今年春回棠族時有動用大筆資金,疑似秘密購置宅院,林昀熹不由得暗暗稱奇。

畢竟,那陣子正是崔慎之參加春闱前後,且崔夫人乃托病西行,如若單純回族治療,好端端的買什麽房宅?難道為了安置阿微?此番離京日久,會否躲藏在某個隐蔽地方?

正當林紹夫婦抱回孩子,試着套話,院落外傳來古怪的“吱吱”聲。

緊接是“哈、哈、哈”的爽朗笑聲。

“姐!姐你快看我逮住了誰?”

傅千凝人未到,聲先至,半晌後,紅影一晃,她雙手各提一只棕灰色的毛猴子,撞開半掩的大門,笑吟吟跨進院子。

林紹夫婦雲裏霧裏,林昀熹、申屠陽和賀蘭莺均露訝異。

宋思銳皺眉:“阿凝,有你這般沒規沒矩的?還不快來見過林伯父?”

傅千凝咂舌,把猴子丢向自家表兄,乖乖向林紹行禮:“請伯父恕阿凝無禮。”

林紹樂呵呵捋須:“這就是思銳信中提過的小表妹吧?果然英姿飒爽,與別不同!”

“我哥給您老人家寫信,還不忘說我壞話?”傅千凝瞪眼。

宋思銳忙着應付上蹿下跳的兩只猴子,惱怒道:“你登門造訪,弄來兩畜生算是何意?”

林昀熹驚訝:“這好像……上回朝我丢桃子的倆猴?你上哪兒去撿的?”

“正是!”傅千凝轉向申屠陽、賀蘭莺打了聲招呼,續道,“我今早在市集轉悠,忽見有人在橋頭耍猴,多看了兩眼……誰料這兩個小家夥忽然從人群中冒出來,跟人家的大猴子掐架。

“我起初也沒在意,待認清催促它們離開的那人,恰恰是上次調戲姐姐的醉漢,捋起袖子便追了過去。那人武功不弱呢!我跟他鬥了上百招!眼看他‘丢酒棄猴’,我閑來無事,想着把猴兒拎來給你們耍……”

宋思銳又好氣又好笑:“說了半天,你竟把我們當成耍猴的?”

傅千凝回怼:“總比‘把你們當猴耍’來得強些吧?”

猴子得了自由,直盯林昀熹頭頂看了一陣,後壯着膽子爬到宋思銳身上,研究他的玉佩和發冠。

晉王三公子的完美形象立即被兩只猴子毀了個幹淨。

傅千凝對林昀熹竊笑:“我哥和這倆猴倒挺配的!”

宋思銳抓起猴子後頸,略一用勁,忿然丢還給她:“拿走拿走!”

傅千凝側身閃避。

可憐的猴兒“叭唧”摔在地上,想逃又不敢逃,撓頭搔耳,吱吱唧唧一通亂叫。

傅千凝笑嘻嘻從袖口翻出小豆糕,掰成兩半,遞給兩小猴子。

小猴子戰戰兢兢接了,确認她沒有要“揍猴”的意思,安安靜靜捧着一頓猛啃。

宋思銳戲谑道:“物以類聚,跟賴皮猴兒似的小阿凝,對付賴皮猴兒果真有一套!”

傅千凝這次并沒還口,而是向林紹夫婦略一福身:“侄女莽撞,還望長輩們勿怪。這兩小家夥曾受人教唆,攻擊過林姐姐……今兒巧遇,故而逮住,看能否查清緣由。”

“攻擊?我的好女兒……你無礙吧?”林夫人滿眼關切,探臂握住女兒的手。

“沒受傷,”林昀熹淡笑,轉目望向賀蘭莺,“只是儀容狼狽,幸虧莺妹妹借了我披風……”

“姐姐客氣了,舉手之勞罷了。”賀蘭莺溫婉應對。

未料她剛開口,小猴子停止進食,瞪視她須臾,忽而竄起,直撲向她!

這下教人大出意料之外!

宋思銳下意識護住林紹夫婦;傅千凝慌忙搶上,僅來得及揪住其中一只;賀蘭莺尖叫捂住頭臉閃避,遭另一只猴子抱住腿側!

申屠陽急急伸手抓牢猴子的背,硬生生将其拽開,但賀蘭莺那身新制的淡紫綢衣終歸被扯出幾根絲。

“這、這……可惡的畜生!”她顫聲怒罵,又恐人前失儀,憋屈且憤怒地咬住下唇。

林昀熹明顯從申屠陽眼底捕捉到殺氣,慌忙勸道:“表兄,別……先別!”

申屠陽聽她發話,臉色稍稍緩和了三分。

“哎呀!是我的錯!妹子沒事吧?”傅千凝邊道歉安慰,邊把手伸向申屠陽,“讓我來教訓它們!莫要髒了王子的手!”

“也別弄髒我這兒!”

林昀熹知傅千凝醫者心腸,不會随意殺生,找了個借口,支開她。

傅千凝會意,再三向林紹夫婦和賀蘭莺致歉,提起兩猴子,如紅雲禦風,火速離場。

賀蘭莺猶自驚魂未定,擺弄毀掉的裙子,水眸泫然欲泣。

林昀熹連聲勸慰,記起上回傅千凝曾借學畫眉“欺負”過她,此次莫名其妙帶來猴子,竟也沖她而去……真懷疑這兩姑娘是否八字相沖。

申屠陽哄道:“我去那什麽齋,給你再做幾套便是!”

賀蘭莺嘟囔:“哪裏還能‘再做’?我挑的全是精品、孤品!”

“那換旁的款式和料子,不就裙子麽?”申屠陽略顯不耐煩。

“馬上要入冬……做了也沒機會穿!”

見這對小情侶為瑣事争執,餘人面面相觑,不知該勸哪一方。

一直守候在旁的笙茹小心翼翼試探:“若不嫌婢子手笨,請容笙茹為小郡主縫補或刺繡試試?”

賀蘭莺不悅之色稍退,躊躇片晌,對林紹夫婦道:“莺兒失陪一陣。”

林昀熹本想陪陪她,見笙茹已率先引領在前,賀蘭莺亦無相邀之意,索性留坐原位。

···

衆人沉浸在傅千凝與猴子帶來的詭異氣氛中,似乎再聊任何話題都不适合。

而笙茹為賀蘭莺繡補衣裙顯然需耗費不少時間,申屠陽閑坐無聊,借起身活動筋骨和宋思銳讨教武功。

兩位身姿昂藏的年輕男子并立,一則手持長刀,剛健威猛,另一則手執長劍,挺秀俊雅。

林夫人則恐刀光劍影吓着孩子,自行抱入卧房哺乳。

林昀熹見父親久坐疲乏,攙着他的胳膊,緩緩沿花園散步。

自父女重逢,還是頭一回單獨相對。

或許冥冥之中自有血親的感應,離別十餘年,相處不過兩日,卻無分毫冷落淡薄。

行至後院,涼風抖落簌簌金銀桂花,将枝桠漏下的日光投照在林昀熹明豔笑靥上。

林紹凝望眼前尤為熟悉的嬌顏,又從其溫潤眼神中尋獲陌生的親切,低低嘆了口氣。

“爹爹無能,既沒保護好你,待你回到爹娘身邊,卻已身敗名裂,家財散盡,還讓你白白擔了這屈辱。”

林昀熹細聽周遭無人,方悄聲應道:“您勿再煩憂,孩兒并非貪圖富貴之人,且從小到大也沒受過什麽委屈……再說,不是有三公子陪伴麽?他把從您那兒學來的學識傳授予我,我等于間受了您的提點。只恨女兒愚笨,略懂皮毛,不得精髓,往後還請您多加點撥。”

林紹蒼白嘴唇悠悠揚起清淺笑弧。

未能及時予以關愛呵護,固然是無法彌補的遺憾。

可他傾囊相授的那位年輕人,卻早已将他的教導、理念、信仰融于骨血,并輾轉影響了林昀熹的人生,且終将伴随與之厮守。

念及此處,憾惜淡了幾分。

作者有話要說:  猴子:我倆都指認了壞蛋,你們咋不聽呢?

熹熹:那上回欺負的為何是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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搞事倒計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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