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69
“先生!先生怎麽了?”
申屠陽環視四周, 确認屋內無旁人,而池訪歪倒牆邊, 只道其誤吸了某種毒,趕忙命人察看情況。
他見林昀熹平躺在榻上,仍維持原來姿态, 唯纖纖玉足底多了一黑點,遂上前查探她的鼻息。
林昀熹猶自糾結該裝傻充愣,抑或直接打一頓,辨明餘人正為池訪推拿, 料想那巫醫一醒, 她再無僞裝機會。
趁表兄試探她腕上脈搏,她無聲無息擡起“管不住”的左腳,陡然屈膝, 用膝蓋使勁撞向他後腰。
這一記來得又狠又準, 申屠陽立足不穩, 跌向木桌,被桌角硌到腹部,頓時“嘶”地呼出聲。
林昀熹回腳,往木榻中央猛地一跺。
“砰”一聲巨響,木板受力而折, 并不結實的木榻向左側傾歪。
她左腳剛着地, 不等申屠陽蓄勢撲來,已借力連人帶榻躍起。
餘人見她單腳站立,右腿和雙手因束縛, 呈現歪歪斜斜的“大”字,驚得呆了半晌。
“拿下!”申屠陽疾呼,補了句,但……別傷她!”
除去留在原地攙扶池訪的青年,餘人一擁而上。
林昀熹咬牙忍着手腕腳腕被勒的痛意,單足跳動,快速旋轉,以殘破平榻撞擊當先一名昂藏男子。
那人被她砸了個正着,頭臉開花,勃然大怒,拔刀來砍。
林昀熹臨危不亂,背負木榻左閃右避,兩刀全落在木板上,劈下一截木角。
“哎呀,這刀法不行啊!砍個柴也這般費勁!”她笑嘻嘻将重心偏至右側,忽然用左腳輕巧一踢。
那段新鮮現砍的木頭破空飛出,擲中牆角青年的後腦勺,使其眩暈前撲,趴倒在未醒的池訪身上。
與此同時,林昀熹再借木榻擋了一刀。
恰逢此次男子用力過猛,刀刃嵌進板中,未能及時拔離,竟遭她硬生生“奪”去。
她得意揚唇,聽聲辨位,以迅雷烈風之勢斜蹬一腳,正中其腹下三寸。
那男子癱倒,捂住要害,嗷嗷而叫,痛暈過去。
另外兩人見狀,下意識夾住腿。
“別怪我!”林昀熹也沒管這人能否聽得懂,“你們幾個大男人,手持刀劍,欺負手無寸鐵、還被綁起來的我……”
她嘴裏嘀咕,動作卻絲毫沒凝滞,一句話間,又以右腿帶動木榻一角,絆倒沖來的少年,并蹦蹦跳跳從他背上碾過。
聽此人“啊啊”叫了兩下便沒聲音,申屠陽及僅存的一名護衛臉色大變。
“來人——”護衛這時才想起要喊人。
林昀熹不假思索,扛着木榻猛力旋身,後側方刀柄以巧妙角度磕向牆角,整把刀脫離木板跌落。
她以古怪姿勢靠在牆壁,探出左腳,接住刀身,随即如踢毽子般往上一抛一挑。
單刀直飛那名護衛,在他目瞪口呆之際,插進其胸膛。
申屠陽傻了眼。
早在撿到這姑娘時,他已知她會武功,故而讓池訪使出獨門秘術,施針壓制她內力,以免穿幫。
時隔大半年相見,他以猴子和醉漢測試她的反應,并為阿微制造接近機會……觀察多時,他一直誤認為她武功和記憶皆未複原。
萬萬沒料到,她居然在雙手和右腿被固于木榻的情況下,只用寥寥數招,接連打倒他四名護衛!
申屠陽自忖武功不弱,仍難免因她的奇詭招式而發怵。
拔刀在手,他凝神戒備,沉聲道:“妹子,我舍不得殺你,你若乖乖聽話,留在我身邊……”
林昀熹心下略感惶惑——她展示功夫,按理說,他該曉得她并非“阿微”了吧?
究竟是蠢到家了,或是早知內情?
念及池訪紮她的絨毛藥針,以及夾雜棠族口音的微啞沉嗓,她驀地記起,最初腦海中反覆浮現的一句話——一切全是你自找的,必須乖乖聽話,才可保家人性命。
原來這位表兄和他的巫醫,乃調換真假千金的罪魁禍首!
耳聽不遠處大批人員迅速移動的腳步聲,林昀熹沒再留情面,右腿帶動被劈得東殘西缺的平榻,算準方位,背朝他捱向刀鋒。
申屠陽唯恐她又要施展怪招,沒敢正面迎敵,企圖繞至前面戳她穴道。
林昀熹冷笑,強行直竄而起,作前空翻,用木榻直壓而下。
申屠陽生怕以刀劈砍會在她背上捅出個窟窿,可單手接不住,只得棄刀揮出雙掌。
“啪”,木榻在林昀熹暗運的內勁與他掌力的夾擊下徹底斷成兩半。
“表兄,謝了哈!”
林昀熹右足雖連着板子,卻比先前靈活不少,一抖一翹,踩掉多出的部分,繼而橫掃一腿。
申屠陽舉臂擋隔,正好替她打碎了殘留在小腿處的半截木板。
雙腿重獲自由的林昀熹當機立斷,騰起給表兄送贈一串連環踢。
申屠陽邊抵擋邊後退,雙臂遭她狠狠踢了數下,痛得滿頭大汗。
林昀熹負榻而鬥,終究不比平日靈活,大致聽出他腿骨與肋骨隐含斷裂之聲,随即穩住下盤。
申屠陽容色發青,語帶驚悚:“你,你到底是什麽人!”
林昀熹自覺以兩臂張開的姿态面對他頗有些尴尬,稍稍側身,淡聲道:“我是你林家表妹,昀熹呀!”
“不……”他臂膀垂下,額頭青筋突起,“你不是!”
“懶得跟你廢話!”
她縱身躍起,空中轉了半圈,本想再借他之力,破開限制她上身及雙臂的半張木榻,奈何申屠陽已無還手之力,被她一砸,暈倒在地。
“……又是個不經打的!”
她無耐嘆氣,打起剪刀的主意。
套上鞋子,她如被困住鉗子的螃蟹,橫着走向方桌。
正研究如何割開牛皮筋,好讓手腕從鐵絲繞成的圈內抽離,忽見那兩塊非紙非絲的東西上像抹了層油,細看竟是人的面孔!
寒意自足底湧起,只因她清楚辨認,這是屬于笙茹與賀蘭莺的臉!
表兄為算計,不惜殺死她的侍婢和他的未婚妻?這人有毛病?
她尚未來得及難過,門外傳來十餘人的呼喝聲。
欲将桌子踢房門阻擋個片刻,忽聞後方有窸窣微響,緊接着一道淩厲勁風直竄而來。
她猜出是剛蘇醒的池訪,當下假裝不設防備,待下盤被攻,才疾旋以平榻轉向對方。
這半片木榻寬四尺有餘,毫無征兆翻轉,生生将池訪掼倒。
林昀熹見她手中無刀無劍,安心後躍,運氣護住背門,跌壓在其上。
池訪想要避開,終歸遭她所負的榻板砸中大腿後側。
随木板裂聲響起,林昀熹來了個鯉魚打挺,振臂一掙,硬是把板子斷開,反身向池訪兩側一敲。
木板破碎,池訪又一次癱軟伏地。
林昀熹兩腕見血,咬牙忍痛,執起剪刀,左右手相互割斷皮筋。
至此,四肢方得以解脫。
蜂擁而至的守衛破門而入,她連踢帶蹬把人一個接一個往外踹,并脫了外穿的罩衫,兜住桌上瓶瓶罐罐和人臉皮面具,随手打了死結,斜挎在肩上。
她記起母親所言,所中蠱毒需找到下蠱之人方可得解法。直覺池訪與此事脫不了幹系,她索性重手點了其穴道,一手夾在腋下,飛身越過門口東歪西倒的守衛,施展輕功外奔。
院落內外尚有百餘人,這批為棠族鐵甲衛,個個頭戴赤纓盔,身穿銀灰甲,手持彎刀,團團圍在院落前。
林昀熹擡望夜空一彎新月,只想仰天直呼:有完沒完?她大抵是世上最艱難的新娘子了……
身後房間內,打鬥中推翻的蠟燭點燃了木板及碎屑,外加林昀熹不慎踢倒桌下半壇烈酒,火勢迅速竄起,順着呼嘯北風蔓延。
霎時,裏裏外外登時亂作一團。
···
夜幕下,淡薄月色映雪,京郊山林綿延不斷,風聲摻雜馬蹄聲席卷向西。
宋思銳帶領晉王府衛隊及蕭一鳴手下的暗衛,快馬加鞭,踏雪而行。
傅千凝親自押着阿微,與之共騎,和林紹夫婦一同尾随在後,剛出城便被抛得無影無蹤。
阿微顯然不大會騎馬,坐在馬鞍上被颠得無所适從。
“阿微妹子,”傅千凝從後環住她的腰,輕笑道,“長路漫漫,不如和我聊聊天……那倆小猴兒怎就對你各種不客氣呢?”
阿微雖添了披風,仍凍得戰栗不已,悶聲不答。
傅千凝一夾馬腹,駿馬撒腿疾行,晃得阿微幾欲尖叫。
“我說就是!因為……”
傅千凝勒住缰繩:“為何?”
“我……曾露真容,并戴了娘贈予的海棠發簪,拿樹枝戳過它們……”阿微小聲道。
傅千凝卻覺猴子并不算記仇,起碼她戲弄過幾回,通過喂食和養傷,很快獲得信任;想來那一回,阿微先以過分舉動激怒猴子,後由申屠陽主動為林昀熹簪簪子,且特意落在晉王府隊伍後頭。
“醉漢”實則是個會武功的江湖客,興許為財,或有把柄握在棠族人之手,才配合整這麽一出鬧劇。
“還有,你憑什麽……覺得你能在新婚夜蒙混過關?”傅千凝語氣中滿滿是無情嘲弄,“你費盡心思代替我姐,是傾慕我哥,還是單純想要回身份?”
阿微央求:“傅四姑娘,留點顏面可好?”
傅千凝“噗”地笑出聲:“你不要臉到這地步,還要求我‘留顏面’?”
“我、我誤認為三公子和她成親,是為報師恩……就……”阿微頓了頓,神色愈發難堪,“婚床內撒了暢心粉,能讓人放松警惕,陷入旁人所塑造的幻想中……”
傅千凝倒曾在海島上聽太皇太後提及,數十年前,無上皇仍為親王時,中過此類毒,更誤把貓當成她,被揶揄了大半輩子。
沒想到,時隔多年,阿微居然試圖故技重施!
千算萬算,她大概沒料到,喝了不少酒的宋思銳,連蓋頭都沒掀開,便能辨識新婚妻子被調包了……
真是又蠢又壞。
···
宋思銳策馬揚鞭,只恨離開王府前為掩人耳目,沒騎上那匹雪色良駒。
哪怕山石、雪樹、冰泉、廟宇被馬兒甩得遠遠的,他心底的焦灼卻半分未減,堵得他喘不過氣。
依照阿微所述,“馬車慢悠悠走上三個時辰”的路,已快到盡頭。
如抵達密探推斷的位置,卻沒林昀熹蹤跡,他又該去何處尋找?
“三公子!您看!”蕭一鳴适時打斷他的狂躁。
宋思銳擡頭,但見半山亮起紅光,像是房舍着火!
他心跳漏了一下,趕忙催馬上行。
穿過密密層層的林木,山風回旋,斷斷續續送來呼喊,依稀便是棠族語!
果不其然,狂奔三四裏後,山腰空曠處豁然開朗,一座正在燃燒的院落前,密密匝匝擠了近百人,此外已有半數橫在地,生死未蔔。
刀劍槍矛彙聚處,是一紅衣女子。
她左臂夾着一名疑似婢女者,右手持刀,艱難騰挪,将自身護得嚴嚴實實。
即便她身影時隐時現,衣裙古怪,還梳着棠族女子發型,宋思銳僅一瞥,立馬辨認出是他丢失的妻。
他拔劍躍馬,一聲令下,晉王府和密衛皆加入混戰。
原本由多數人包圍孤身女子的局面,瞬間逆轉。
此前,宋思銳在七十二島平過叛亂,回京後亦曾奉命剿過匪,相比之下,眼前厮殺實屬小意思。
可他直盯十餘丈外的林昀熹,頭一回有了驚怕畏懼之感。
她那身紅裳深深淺淺,如血染而成……受傷了?
再看她眼神渙散,臉上盡是麻木,仿佛對他的到來無半點覺察。
阿微那句似笑非笑的冷語再度閃現——只要再用上一次蠱,那姑娘就會忘掉三公子……
難不成……這幾個時辰,足夠抹掉她的記憶?
宋思銳險些發狂,棄馬躍入人堆。
腦中既像塞滿了東西,又如一片空白,連串劍招未經思索,暴烈穿透迎面攻擊的棠族護衛。
銀光染血,交映月色與雪色,幻化成交織穿掠的凜然之光,讓人目眩。
“昀熹!昀熹!”
他一邊厲聲呼喚她的名字,一邊步步逼近。
而她殺紅了眼,人宛若處在夢境之中,滿臉木然。
無愛、無恨、無悲、無喜、無欲、無求、無嗔、無癡。
他搶至她跟前,她渾然未覺,順手劈向他,遭他舉劍阻隔。
曾祖父所賜的斷鴻劍,對上她那把不知從何撿來、早砍得卷了邊的尋常單刀……“卡嚓”聲起,輕而易舉将破刀削斷。
林昀熹一呆,遭他奪了刀,仍渾渾噩噩攜帶昏迷不醒之人。
宋思銳左手擁着她,揮劍護她殺出重圍。
再回首,棠族人所剩無多,難成氣候。
他還劍入鞘,示意蕭一鳴扛走那侍婢,細辨妻子衣裙的血跡大多源自他人,才稍稍安下心。
林昀熹餘悸未消,呆然若失,任憑他拉來捏去,良久才長舒一口氣。
她清澄眼眸漸生薄霧,如驚慌失措,如惶惑後怕。
宋思銳兩手捧起她的臉,長目聚攏生平未見的緊張與憂患,薄唇翕動,語無倫次反問詢問。
“昀熹……沒事吧?你、你還記得我嗎?認得我麽?知道我是誰嗎?……說話呀!”
字字帶顫。
林昀熹狐惑眼光上下端量,杏眸從圓睜到微眯,極短暫的玩味過後,秀眉颦蹙。
“你,是誰?”
作者有話要說: 表哥:我不是boss麽?光環呢?
熹熹:你哪來的光環?我還沒動手呢!(就用了一只腳)
·
阿微使用的粉末,在20章提過。
·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平生顧顧平生 11瓶;
也謝謝每一位追文的小可愛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