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74
從晉王府搬至品柳園, 金碧輝煌的奢貴壓迫感被清雅精致的隐逸感所替代。
暮雪紛飛,池沼湖泉、臺榭堂庑一一藏于雪下;來往仆役稀少, 更顯室廬清靜,悠閑自在。
但林昀熹始終沒有“自在愉悅”之感。
定親前,宋思銳為早日完成女帝囑托, 忙碌奔走,每隔三五天才匆匆探望她一回;定了親,他除卻忙公務,還得親自督建城郊的兩座園子, 外加婚前不宜單獨會面, 二人難得見一次,皆如幽會。
成親後,宋思銳總算得空陪她。
偏生她服了解蠱之藥, 雙雙需忍耐吃不到的饞, 夜夜點到即止, 随後束手就寝。
一連數日,遲遲未有恢複記憶的跡象,林昀熹幾乎懷疑池訪和易檀聯手耍她,或者那解藥根本無任何效力,日益滋生放棄念頭。
是夜, 漫天大雪寂靜而落。
林昀熹獨立窗前, 看染柳居院內的一閣一亭一石一瓦模糊于夜雪中,心底并未因景致的靜谧而沉靜。
眼看侍婢持燈退下,流光為積雪點上萬點星輝;傾聽如踩金泥玉屑般的踏雪聲漸遠, 她虛掩窗戶,不見丈夫入內,遂信步行至外間。
宋思銳正借睡前閑暇,親自研墨,執筆回信。
紗罩柔和了燭火,映在他鋒銳糅合溫潤的容顏上,長眉似墨畫成,半分青山黛,半分斜飛入鬓,勾惹她的線指柔柔撫至他眉端。
宋思銳手中斑竹管兼毫一頓,最後一點着墨因此厚重了三分。
“你這欺負我的勁兒又來了?”他莞爾一笑,擱筆至玉筆架上,順手把人撈進懷內。
“……又?”
林昀熹倒不記得何時戲弄過他。
“以前在島上,我若看書、練字稍久,你便各種搗蛋,捂眼睛、扯頭發、猛力給我捶背……非要拉我去攀山涉海、切磋武藝才罷休。害我日日被你暴揍,還得聽你指令跑腿,夜裏方可挑燈夜讀……”
他說着抱怨之言,語氣則漫溢溺愛,手指纏繞她中衣上的系帶,徐緩解開。
林昀熹任憑柔軟脂玉落于其掌,只用如美玉雕琢的手指輕觸他挺直鼻梁、蘊藉了風與月的薄唇,寸寸落向喉間突起的軟骨,滑進領口。
宋思銳因她的主動而略微錯愕:“昀熹,我已忍好些天……不!是好些年,沒你想的那麽經撩……”
末尾那句,氣息微促。
“誰、誰要撩你?”林昀熹湊向他耳邊,輕輕咬住飽滿耳垂,含混笑道,“明明是在……吃、章、魚。”
宋思銳兩頰漫過紅霞:“你……?”
剛逸出口的訝異,被她貼上的兩片紅唇,堵了回去。
宋思銳忍無可忍,一手兜她跨坐自身之上,一手固着她的頸,迅速加入這場極盡綿纏與挑引的口舌之争。
她微涼的指尖綿柔,所過之處掀起熱力流竄。
呼吸混亂,墨發交纏;卸衣相擁,凝脂如雪;馨香入鼻,眼角染緋;暖意奪魄,媚意勾魂。
他雖不得其法,仍憑借圖冊上的記憶,一點點引領她移至适合位置。
猝不及防的嵌合令她心尖一顫,哪怕習武之人不畏傷痛,仍若一樹海棠嬌嬌戚戚。
宋思銳因她的拘謹而進退兩難,只得停止突破,捋好青絲,捧住嬌靥,溫聲安撫。
“自總角之交、青梅竹馬,到少年心事、情窦漸開,乃至乘鸾跨鳳、燕侶莺俦……皆為你一人獨享。”
林昀熹在他肩頭蹭掉淚意,悶聲輕啐:“淨是愛說些好聽的,來糊弄我。”
宋思銳如受鼓舞,緩動摩弄,經一番稚拙探索後,如魚得水。
青澀小螃蟹已完完全全落入章魚八爪掌控下,赧然與羞态畢現。
将鬓發撩亂的嬌妻挂于身前,宋思銳一步步踏進裏卧,傾覆至紗帳之內。
戶外大雪簌簌有聲,錦被紅浪下熱暖騰湧,狼身微沉,芙蓉怯露,生生将寒夜染成了融融春光。
···
最初的艱澀過去,林昀熹愈發适應進進退退,且樂在其中。
于宋思銳而言,在稚氣未褪的小少年時代,失去父母兄長庇護之初,他因她的信賴和依戀日益獲得歸屬感;本含放逐自我的慘淡時光被她激發了振奮之心,繼而生情起意、魂牽夢繞;再歷經她失憶後的試探、依靠,重獲羁絆……到這一夜,他終于徹底擁有她,與她互融為一。
她是他灰暗人生中最璀璨的一抹亮色,他也有幸成為她跌倒陷落時的唯一溫暖。
他傾盡所有,她亦不餘遺力,軀體與神魂,只屬于彼此。
窗外大雪初歇,堆疊成平靜的狂潮因耳鬓厮磨再度翻湧,缱绻至雲開月明,才于倦透下緊擁而眠。
晨間,宋思銳如常醒在卯時,唇角微彎。
懷中人顯然被搗騰得筋疲力竭,依舊深睡。
他扯過布條,正想像平日那般繞上兩人手腕,驟見她雪膚上零零星星的印子,自覺久旱後的自己太過狠了些,改作溫柔擁入懷。
隐隐聽見院外腳步聲急促,依稀是蕭一鳴行近,他記起今日刑部會派人前來覆核西山争鬥一案,悄然披衣下地,又禁不住回身,把唇覆向林昀熹的眉心。
···
林昀熹從一場漫長且绮麗的夢境中醒來,仿佛一覺睡了半生。
她茫然睜目,映入眼簾是提花紅紗羅帳幔,身上繁複雲羅錦紅被,觸手可及的百鳥雕花架子床做工精細,奢華之極。
陽光透過精雅棱格花窗,房內萦繞沉水香氣,讓她倍感陌生。
她試圖坐起,頓覺腰背酸楚,幾近斷折,全身骨頭如散了架。
她倒抽了口涼氣。
錦繡華麗包裹下,渾身精光,柔膚綻放如花瓣零落的噬痕。
褥子上新紅數點,觸目驚心。
嬌怯眼眸閃過懼怕與驚慌,她細聽遠處有人走動,小心翼翼下床,臉上已如海棠浥露。
千躲萬避,終究還是着了道兒!
可她沒時間為所遭所遇而悲傷憤怒。
忍耐周身疼痛,她裹着被子,一瘸一拐走向衣櫥,從疊得整整齊齊的衣服中随意拽過中單、青色裙裳,見幹幹淨淨、大小合身,草草往上一套。
細看這陳設典雅的卧房內無刀劍武器,她一咬牙,從妝臺處抓了兩枝發簪揣入懷內,順手挽起長發,謹慎挪步至門邊。
由門縫向外窺望,她被廊前堆銀砌玉而驚到——又下雪了?這兒天氣真古怪!
眼尖瞥見衣架上挂着銀狐裘,她煩躁地一拉一抖,罩于肩頭,意外發覺長度剛剛好。
趁院中寥寥侍婢忙于掃雪,林昀熹閃身出門,藏于廊柱後,确人無人覺察,沿桂樹叢掠向宅院大門。
所幸,外頭沒護衛把守。
她擡望匾額上以古篆镌刻“染柳居”三字,下意識攥緊拳頭,捏得辟啪作響。
水霧漫上妙目,她倔強以袖口擦拭,忍住喉底哽咽欲泣之音,藏匿門對面的大樹後方。
一隊巡視護衛自遠而近,她皺眉隐忍,又等了一陣,走來一名手捧托盤的侍女。
暗自吸氣,她一躍一拖,把人拽入樹後,自後以發簪尾部抵至其頸脖。
“別吭聲,否則你再也出不了聲!”
侍女瑟瑟發抖:“您、您起身了?饒、饒饒命!小的……!”
林昀熹威逼:“說!染柳居主子是何人!”
“是三、三爺啊……”
“我哪知是誰家三爺!姓甚名誰!”
“宋、宋宋……”侍女上氣不接下氣。
林昀熹不耐煩——送送送?什麽鬼名字!
“人在何處?”
“在、在前院會客……”
林昀熹怕耗久了惹人注目,擡手往侍女頸側一敲,在其昏倒前接住托盤,把人藏至灌木叢內。
托盤上放置一剔紅食盒,內裝酥餅鮮香無比,勾得她口水直流。
飛快吃了半個,她不敢久留,将餘下的用油紙一包,藏進袖內。
“我堂堂大島主,竟落得遭人肆意欺淩、攔路劫奪人食的慘狀!”
她憤憤磨牙,估算方位,施展輕功往南疾行。
然而沒走多遠,亭閣、室廬、花木的布置使她心驚膽戰。
——此處的整體布局和建築風格,竟和長陵島秦家大院如出一轍!
林昀熹墜入迷霧,每踏出一步,皆分外嚴慎。
路過一處名為“聆莺居”的院落,基本和她的居所一模一樣!想推門一探究竟,忽見三名護衛大步前行,她縱身躲藏,可惜狐裘在朱門映襯下頗為亮眼。
“何人鬼鬼祟祟!”當先那人喝問。
林昀熹暗叫不妙,眼見躲不過,只好一戰。
信手一揚,袖中酥餅破空飛出,正中三人小腹要穴。
她素來飛花摘葉皆能傷人,此番以暗勁擲餅,瞬間将這幾名武功平常的護衛砸得當場昏迷。
正想把人拖到角落藏好,不料卵石小徑上多了一位身穿蒼藍色武服的青年,看上去約莫二十七八歲,身材高大魁梧,眉目硬朗,剛健威猛。
他既驚且奇,笑道:“他們若有不足或冒犯之處,您交給我處理即可,何須親自動手?”
林昀熹細察此人服飾精美講究,相貌不俗,且武功頗高,不由得捏了把汗。
她火速從倒下的護衛處奪了刀,警惕盯着來人:“你是誰?”
那青年一愣:“您又忘事了?”
“莫非……你就是那個……‘送送送’?”林昀熹磨牙吮血,略帶哽噎。
青年瞠目:“我……送送送?”
“拿命來!”
林昀熹料想對方即便不是辱她之人,也必定是其爪牙,怒而挺刀疾劈
那青年大驚,飛身後躍:“您別沖動!有話好好說!”
林昀熹眸光凜然,眉梢盡是殺氣,鋼刀挑起寒星冷光,揮振奔掠,如江河不絕,電閃雷鳴。
青年無奈,唯有拔刀招架,邊抵擋邊高呼:“來人!快通知公子!”
林昀熹聽他要喚幫手,出招更猛更急,劈、砍、挂、點……無不狠辣。
奈何那人內力和敏捷度雖不如她,卻對她的招數十分熟識,每遇兇險,皆能在千鈞一發之際躲開;外加她腰酸背痛,力困筋乏,一時間竟未能将其拿下,更是憤恨焦慮到了前所未有的程度。
一攻一守連拆二十餘招,林昀熹稍占上風,意欲尋機下殺手,忽聞身後傳來一熟悉的嬌嗓。
“姐!這家夥招你啦?”
林昀熹乍聞傅千凝的聲音,登時鼻翼發酸:“阿凝,你何時來的?這人……他、他和同夥欺負我!你快殺了他!”
“敢欺負我姐?活膩了?”傅千凝激憤之下,抽刀躍出。
那青年一臉百口莫辯的模樣:“傅……嗝,我沒!她……嗝……你別!”
“聽你說話,能把我憋死!”傅千凝挺刀隔開雙刀,轉頭問林昀熹,“到底怎麽回事?讓我哥收拾他!”
林昀熹一聽她提起哥哥,霎時落淚:“我、我不想見他!你別說見過我……”
“這麽嚴重?先前不好好的麽?”傅千凝一頭霧水。
林昀熹實在無法宣之于口,憤而再度提刀,劈向那青年。
刀刃如秋水映雪,內力激發的揮劈間,斷了他的刀。
“啊?來真的?”
見她招式帶出浪湧千層,破刃而起,捅向青年要害,傅千凝驚慌失措,欲攔又沒敢攔。
忽而一青影從旁掠至,銀光閃動,擋在那青年之前。
林昀熹未及細想,直落猛劈,未料“卡嚓”一聲,刀劍相觸,手中單刀竟被利刃削斷!
“昀熹……”
一把醇且沉的男嗓柔如落羽,輾轉落在她心上,令她神魂俱震。
她含淚轉目,對上了身側那人惶惑的朗目。
他發束玉冠,天青色緞袍流光溢彩,容止如月,風姿似松,高華湛湛。
她似乎在夢裏見過如此溫潤如玉的他,又懷疑只是自己的思念深切時的臆想。
“章魚,你……你也在?”
“适才刑部來了人,我在沁安堂招呼着,聽說你大發雷霆打人,便趕來瞅瞅。一鳴兄惹你生氣了?逼得你一大早動刀子?放着,我來!”
他趁她愣在原地,忙搶過手中斷刀丢得遠遠的,并還劍入鞘,将她圈進懷裏,瞪視那青年:“你們鬧什麽?趕緊如實招來!”
“三公子,我豈敢在您的地盤鬧事?遠看尊夫人用餅子砸人,我剛過來勸了一句,她即揮刀迎上……”
林昀熹用手抵住那堅實懷抱,懵了:“你的地盤?你、你該不會是……那個‘送送送三爺’?這是你家?”
“欸?”某人傻眼,“你竟把這事給忘了?”
林昀熹勃然大怒,猛力推開他:“傅章魚!昨夜和我……是你?”
“不然能有誰?”
“你敢對我……!我、我還沒消氣呢!你以為我千裏迢迢來京,是為獻身于你?”
目視她素手揚起,試圖給他一個耳光,最終掩面而泣,他隐約記起某事,絕望哀嘆。
“昀熹啊!你又……?失憶不好玩!一點兒也不好玩!”
作者有話要說: 斷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