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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染柳居書閣內, 青釉三足香爐騰起袅袅的薄煙,暈散絲絲縷縷淡香。
其時日漸黃昏, 斜陽透過晴窗,如碎金般灑落至琴臺前,将“霁臨”古琴勾勒得分外分明。
宋思銳單手懶懶撥弦, 凝視對坐數尺外、手捧熱茶的林昀熹,相顧無言,各帶三分似笑非笑的微妙情态。
經過小半日解釋,他的妻勉為其難接受自身失憶近一年、成為罪眷的替罪羊沒入晉王府、被他撈走後與親爹娘團聚、最終以靖國公千金的身份嫁給他的事實。
當宋思銳逐一解釋來龍去脈, 并得傅千凝從旁肯定時, 林昀熹屢屢發出“我有那麽蠢嗎”、“我怎麽可能那麽蠢”、“我的腦子裝了什麽”等等驚怒之問。
但時隔十個半月,季節更疊,婚書、結發、合卺葫蘆等證據皆擺在跟前。
她不得不相信。
而宋思銳面對的則是, 新婚妻子将他吃幹榨淨後, 醒來只記得下蠱前的舊事。
真不知該喜該悲。
所幸, 林昀熹沒跑,充其量表現得火大,還帶了點羞澀。
聽表兄妹二人道述細節後,她搓揉額角:“難怪!我仿佛做了個很長的夢……夢裏好像姓林,柔柔弱弱的, 對人低眉順眼。”
宋思銳心下一突:莫非……中蠱毒期間的事, 反倒會以夢境形式呈現?
他躊躇片晌,緩緩将圓凳挪至她身側,見她并無嫌棄狀, 不顧窗前的蕭一鳴和傅千凝斜眼窺觊,握住她膝蓋上的手,道出困擾他大半年的疑問。
“昀熹,你……為何會離島?”
林昀熹素淨容顏浮起淺淡尴尬與忿然,良久未語。
她如墨長發映襯白膩如瓷的脖頸,讓他有種想要替她绾好的沖動。
而接下來,他确實做了想做之事。
林昀熹頰畔騰起兩抹紅雲,由着他把未束青絲盤起,小聲道:“你走後,爺爺回島了,還告訴我……他們一家是從撫州城外撿的我,那會兒我約莫半歲,按理說,跟你沒血緣關系。”
宋思銳不解,良晌才反應過來:“你言下之意……當時得知我是大宣皇族,以為咱倆是遠房堂兄妹,故而把我攆走?”
“誰讓你處心積慮騙了我十年!加上你把大師兄胳膊卸了,我總得給師門一個交代吧?”
“你要樹立公正無私的形象,我都懂……我問的是,你離島赴京,所為何事。”
林昀熹無端扭捏:“我後來查出,沈家人要你決鬥之意,想着如能勝了你,便伺機奪你權;若不慎落敗,便藉機群起而攻,重傷你,好出口氣……可他們萬萬沒料到,你換了劍。
“我覺着冤枉你了,本想等三個月後接受你的請求,放你回來成婚,誰知你一聲不吭回了京城?我就……”
“沒一聲不吭,我給你和阿凝各捎了封信!兄長出事,我必須回京處理點事情,無暇等到你肯見我之日。”
“我沒收到。”林昀熹悶哼一聲。
宋思銳竊笑:“你認定我撇下你不管不顧,于是巴巴追在我身後?”
“才、不、是!”林昀熹順手給了他一拳,“我、我……沒來過中原,想到處逛逛,順帶揍你一頓再回去!”
“可你尾随在後,也沒見你揍我啊?心疼了?”他知她偶爾會抹不開面子。
“你明知我來了,竟沒主動與我和解!我一生氣,不想理你,打算折返回島,結果……在一家小酒館飲酒時,暗覺酒有問題……”
林昀熹略有些煩躁,話說一半,欲言又止。
···
這樁事于她而言,宛若發生在昨天。
興許有人刻意扣下了宋思銳給她的信,以致她斷定未婚夫受辱後下定決心歸京,不複歸返。
她憤怒又難堪,還隐隐摻雜了前所未有的愧疚,遂厚着臉皮,試圖給他當面挽回的機會。
誰料宋思銳卻擔心她追到大宣,是為解除婚約,遙遙相對,始終沒敢真正會面。
林昀熹那陣子只道宋思銳要安心當他的王府公子,享受他的奢靡生活、三妻四妾,故意不搭理自己這個海島姑娘……一想到十年情誼付諸東流,傷心難過之際,免不了借酒消愁。
若非她有所警覺,又因極佳耳力,聽聞後廚有人議論“雖作男子裝扮,卻是人間難得一見的豔色,奇貨可居”,才不致栽在龌龊之人手上。
她細辨酒中混了藥,不動聲色離開,先甩開幾波追蹤者,後躲至山腳下的清溪,自紮數針,用泡冷水的方式緩解。
無奈終歸被發現蹤跡,雙方亮了刀劍。
林昀熹鮮少遇敵手,偏生藥力未退,只匆忙打倒半數人,繼續往山上躲藏。
幾經周折,她困乏不堪,依傍在山岩後睡着了。
恍惚間似乎聽見男女交談聲,叽叽咕咕一句也沒聽懂。
後被人喂了苦澀藥物,各處穴位微微刺痛,逐漸失去知覺。
此後如像做了場夢,零零碎碎的片段一閃而過,時而被人摁進水裏,時而遇見一貴公子抱住她,時而在殺人……
夢境的最末,她被一股溫柔又堅定的力量固住,誘使她變換姿态,反反覆覆,予取予求。
她大致判斷,對方體力比她更勝一籌,給了她妙不可言又如颠如狂的滋味。
光線昏弱,迷濛眼睛因淚水漣漣而看不真切,只能觸碰到那薄汗淋漓的結實肌肉,耳邊回蕩分不清源自誰的哼與喘。
她且當作做了一場夢,與心愛之人共赴巫山,不可說,不可說。
直至蘇醒後驚覺身上痕跡,她憤恨難言,意欲先尋仇再離去,豈料……真相讓她暗自慶幸,也大為窘迫。
眼前的宋思銳一改海島上的随意裝束,恰恰是夢內那位俊朗優雅的貴公子模樣,再對應大夥兒談論的細節,林昀熹或多或少憶起一丁點脈絡。
“章魚,你有一回敲暈我,把我泡浴桶裏了?”
宋思銳啼笑皆非:“你不能記點好事情?”
“我暫時只想到一丢丢……感覺你沒少欺負我!還趁我忘事,把我給……娶了!”
她語帶委屈,本想說“辦了”,當着兩個“旁聽者”之面,沒好意思道出口。
宋思銳苦笑:“你既已原諒我,嫁給我權當履行婚約,也不成?”
“當、當然不成!”她氣呼呼甩開他的爪子,“明明應該是……我給你機會當面道歉,求我把你娶到島上!你把我娶進王府?我成什麽了?不幹!”
宋思銳摟上她的柳腰,軟言哄道:“大島主又耍小孩子脾氣了!別的可慢慢來,唯獨……不許悔婚。”
林昀熹重歸他懷抱,仿似久違,又似從未離開過。
幽幽靠向他肩頭,她鼻腔內輕輕哼出一聲小貓似的嗚咽,以示不滿。
一對璧人旁若無人相依偎,難為傅千凝和蕭一鳴窘然萬分,恨不得立馬從窗口跳下去,以躲避這泛濫成災的酸澀與蜜甜。
···
是夜,安撫無故被打暈的侍女和護衛,林昀熹雖忸怩,還是乖乖扮演三少夫人的角色,和宋思銳同宿染柳居。
他們在長陵島上不乏共度長夜之時,而今名正言順,更沒必要避嫌。
夜來對坐,她并未如他預想中拉着他東問西問,而是托着腮,目不轉睛盯住他不放,瞅得他渾身不自在。
“昀熹,你這是太久沒見我,牽腸挂肚所致?”
“非也,”她看了他好一陣,又端起小銅鏡照了照自己的臉,以肯定語氣道,“我倆都白了許多。”
“……”
宋思銳無言以對,停頓片刻,複問:“就這點變化?”
“變好看了,”她洋洋自得地戳了戳臉蛋,“你也是。”
“那……你要不要在我這好看的臉上親一口?”他悄然把腦袋湊過去。
林昀熹向他投了個嫌棄眼神,就在他讪讪坐回原位時,又忽地一把揪住他領口,強勢地封住他的唇。
他無聲笑了。
探手伸到她後背,将她整個人按向自己,彼此交換同一種清茶芳洌,吞掉如雲似水的輕哼。
她閉了雙目,唇和舌漸趨放肆,給予他猖獗狂放的思念,以及情到濃時的野望。
那位溫婉可人、含羞答答中暗藏幾分銳氣的昀熹,再度變回霸道、潑辣甚至帶點的蠻不講理的大島主。
正當他展臂橫抱她步向浴室,她又突然洩了氣焰,旋身下地,反手将他推回外間。
“不、不許偷看我洗澡!”
宋思銳被她一口蜜糖一口苦藥鬧得傷神至極,依在門外哄勸:“你羞什麽呀?昨夜還是你主動撩的我!”
林昀熹悶聲道:“昨夜是昨夜,今晚是今晚!”
宋思銳料想她蠱毒方解,情緒和心态均不穩定,兼之昨兒幾番搗騰,兩人如窺探新天地,各自情致綿綿,一回比一回盡力……想必,要給她歇息的空隙。
房中無侍婢,他充當起丫鬟的職責,從衣櫥中翻出貼身衣褲、中單和襖子,依照順序搭在浴室入門出的屏風上。
傾聽內裏微漾水聲,他心猿意馬。
若林昀熹沒恢複記憶,還是那易哄的小傻瓜,他大抵會直奔而入與她共浴。
可這一刻,他得重新像在七十二島時那般尊重她,不得違逆她的意願。
林昀熹除下早上胡亂套上的衣裳,仔細辨認各部位散落如合歡花般深深淺淺的紅印,羞得想打人——傅章魚找死!
她浸泡入溫熱水中,見昂藏影子投落在薄紗屏上,幾欲喚他瞅一眼自己的“傑作”。
羞恥心令她止住這古怪念頭,但燃起的惱火,驅使她産生“報仇雪恥”之念。
···
夜間,宋思銳按下食髓知味的折磨,如婚前時克制,和她相擁而眠。
林昀熹倒沒推拒,以舒适姿态靠在他肩頭,手臂也自覺繞至他腰側。
時日久了,身體形成的習慣尚在,未因形勢變化而更改。
二人絮絮叨叨說了些島上瑣事,随後,宋思銳悄悄向她灌輸晉王府和林家的人和事。
如父兄名諱、所居的聽荷苑、府醫院中的裴大夫,和林紹夫婦、崔家、堂族等零零散散的事件。
林昀熹偶有流露迷惘疑惑,偶有表現恍然大悟狀,驟然食指和中指成鉗,夾住他胳膊擰了一下。
“你是不是經常趁我睡着時,溜到我床榻上!”
宋思銳忍痛道:“成親了還計較!”
“不,你糊弄我,說我在島上也這般對你!我哪有?我倆明擺着一個躺卧榻,一個睡地板!”
“你這什麽腦瓜子!淨記住些不該記的!”宋思銳嘀咕,“好啦好啦!我承認見你迷迷糊糊的很好玩,想方設法占你便宜,是我不對。你若不解氣,随時占回來好了……”
“我乏了。”
她鼓着腮,背轉身沒理他。
宋思銳勾了勾唇,從她背後擁得緊緊的。
他了解他的小螃蟹,氣來得快也去得快,前提是他得耐着性子去順她的毛。
窗外薄雲遮月,清輝碎碎,跌破窗紗。
影影綽綽的細弱光芒漫入,照亮他的美夢。
無論如何,她醒了,并沒丢下他。
最擔心的,終究沒發生,實屬幸運。
然則午夜時分,他睡意最是深濃時,忽覺手臂一冷,軀體微沉,睜目發覺他的妻不知何時爬起,坐在他腿上……
“……嗯?”
他動了動,震悚覺察雙臂遭布帶縛于床頭,登時驚出一身冷汗:“昀熹,你你你要幹嘛?”
林昀熹“嘿嘿”幹笑,以手指在他系帶上輕繞,徐緩拉扯間,寬窄線條與分明塊壘已袒露在前。
宋思銳莫名赧然:“怎、怎麽忽然來了興致?為何要綁着我?”
林昀熹笑而不語,俯身以貝齒和檀唇啃舐他的耳垂、頸側、喉結……寸寸挪移,所過之處,淺淡粉印肆意綻放于淺銅色之上,濃麗且惑人。
宋思銳焦躁難捱,偏偏妻子僅負責點火,未予他半點滅火措施。
欣賞完印記,她不忘體貼地給他蓋好被子,得意得抱住他入眠。
可憐他手還束在頭頂,并非不能若強行掙開,而是生怕惹她不悅,只得享受甜蜜的負擔,任憑體內熱流騰翹。
長夜漫漫,紛繁思憶細如浮塵,回旋于他躁動的腦海中,晦暗不明,卻又撩人心弦。
她曾放下豪言的“章魚一百種吃法”,這算不算其中一種?
作者有話要說: 小白花熹下線,霸王花熹上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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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次真的要完結倒計時了~
特別鳴謝:讀者“白白白”,灌溉營養液+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