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別看輕了自己去亂試

四人落座飲茶,太子微微笑對雲念道:“這是龍峰龍井,我最喜歡的,你喝喝看,可對你的口味?”

雲念品了一口,贊道:“清香沁脾,回味無窮,的确好。”

太子點頭:“我記得你喜歡紅茶。”

“是,臣弟喜紅茶的醇厚。”

“沈侍中好像一直喝的是紅茶。”

“是,他說紅茶甘暖,皇上賞他的都是紅茶。皇兄的喜好與皇上一樣,都是喜喝綠茶。”

“你對沈侍中倒知道得詳細。”

“聽沈侍中說起過。”

太子垂了一下目:“昨夜,沈侍中宿在了熙王府,一夜未歸?”

雲念答:“是,我和他賞荷花聊天,一時說晚了,忘了時間。”

太子微揚眉:“你們都聊什麽,這麽投緣?”

雲念答:“也沒什麽,閑說着,不知怎麽就天亮了。”

“只你與他二人?”

雲念說是。

太子說:“我不明白——二弟為何,又如此待沈斓。二弟的行事真讓為兄糊塗,想聽你解釋。”

“啊,”雲念面上一笑,道:“我的熙王府是雍王府改的。沈斓曾被貶為雍王家奴,在府中住過一個月,一池的荷花都是他種的。舊地重游,頗多感慨,述及舊事,再及當下,紛紛繁繁,千頭萬緒,講着講着就天亮了,殿下還有什麽要明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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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惟忽然想,沈斓別是把自己與他的舊事都和雲念說了吧?

太子一笑:“嗯。如今為兄也想與二弟聊些舊事,二弟可願聽?”

“臣弟不勝榮幸,洗耳恭聽。”

于是太子就講小時候,從有記憶以來講起,幼時的玩耍、讀書、宴會、老師、學問……雲念保持着面上笑容一直聽,渴了就喝茶,餓了就吃糕點,連柳繹、崔惟都累得精疲力竭的,終于太子止住話,笑道:“不覺竟說到這麽晚了。也仍是天未明。”放了茶杯,“來,到裏面接着說。”拉雲念進了寝室。

柳繹面容嚴肅跟了進去,崔惟也只好跟到門邊。太子上了床,和衣躺下,手拍床鋪:“累不累?躺一會兒。咱們接着聊。” 雲念微笑站在床頭:“你接着說,我聽着呢。”

太子和靜的目光看雲念,道:“你心裏恨極了我吧。你去吧,我也沒心思說了,你若不恨我,在這兒陪我到天亮,那最好了。”

“臣弟有幸得聽皇兄舊事,感恩還來不及,怎會有別的想法?皇兄多心了。不敢打擾皇兄睡眠,臣弟告退。”雲念溫和施禮退出。

崔惟方欲追随雲念而去,就聽裏面咣當一聲響,瓷瓶碎裂的聲音,柳繹一聲輕呼,崔惟看了一眼雲念根本就不停留的背影,還是匆忙進屋去。柳繹輕撫臉頰靜立,身側一地的碎瓷片和碎玉。太子用枕邊的玉如意砸碎了柳繹身邊的大花瓶。見崔惟進來,太子收了怒容,淡淡道:“喚人來清理了。我也累了,你們退下吧。”

崔惟扶柳繹出來,命宦官進去清掃。這裏崔惟為柳繹清理臉頰、腿上的劃傷及發髻衣領裏的碎瓷。柳繹急道:“不用管我,快去尋雲念。他這一會兒不知怎麽樣了?”

柳繹不顧自己腿傷便往外趕,這一時已是後半夜,宮中道路寂靜黑暗,崔惟忙抓了一個燈籠提在手裏,一手攙住柳繹。柳繹臉頰上的血還沒止住呢。

柳繹徑直去門下省,果然,沈斓住處燈光明亮,窗紗外可見室內人影,沈斓在服侍雲念洗臉,為雲念摘下王冠,脫去王服,扶雲念上床休息。

崔惟止步立在那裏,不知為什麽心頭有些異樣,微微發涼。

室內的蠟燭熄了,沈斓出來,輕掩上門。好似早預料他們在外面一般,毫不驚訝來到他們面前,拿過崔惟手中的燈籠上下打量柳繹:“柳大人這是怎麽了?傷成這樣?王爺沒事,睡了。”

引他們進隔壁崇文堂。

沈斓聽柳繹講了一遍原委,道:“太子殿下還真是多心了。我與熙王談了一夜雍王與皇上的舊事。熙王疑心他是雍王的兒子,要我查出真相。這怎麽可能查得出來。皇上的性子,細密周全無比,若留有蛛絲馬跡就不是皇上了。我對他說,就算查出來你是雍王之子,難道你還能接納太子的情意?”

沈斓細看柳繹臉上、腿上傷痕,道:“傷得不錯,明天能被皇上看到。我就不留你們了。”

沈斓把他們送了出來。

崔惟扶了柳繹低頭走的時候,沈斓拉住他衣袖,崔惟回身,沈斓輕聲道:“你也別多心。昨夜熙王問計于我,怎麽才能不娶妻,與崔惟伴一生。回去安心睡覺吧。”

第二日午時,皇上的宦官宣萬歲口谕,令太子閉門思過,直到肯向太子少師柳繹賠罪。

東宮裏寂寞的整日裏沒有一點聲音。崔惟到柳繹那裏借書看,一看就是一天,這天忍不住與柳繹閑聊:“太子若不是被幽禁,沒準會找個理由殺了我吧。”

柳繹被驚得從書上擡起頭來,沉吟一會兒,輕聲道:“你是皇上的人,太子眼下應該不會動你。”

聽聞這話,崔惟心慌:“我,怎麽是皇上的人?”崔惟想說,我是雲念的人。

柳繹道:“皇上對你格外恩寵,宮中人所共知。”

“我——”崔惟咬牙道:“我愛慕雲念。”看來不表白不行了,連柳繹都這麽說,那怎得了?

“雲念,”柳繹深看了崔惟一眼,輕嘆:“他不喜歡男人。”柳繹加重了那個“不”字。

崔惟的臉紅了,然後白了。柳繹的目光微憫,道:“雲念曾與我說,他此生的願望是娶一個如我大嫂那樣琴棋書畫樣樣皆通的美好女子,山水間逍遙,琴畫間相伴。如今皇上為他指了婚,又加意寵愛你,你不明白嗎?”

崔惟頭腦轟鳴中明白:皇上在拆散他們。

皇上什麽也沒說,只用絹帕擦了一下他額頭的血,宮裏所有的人就知道,他崔惟,是皇上寵愛的人。連雲念,都得退避三舍。

崔惟還以為皇上是因了雲念的緣故關愛自己呢,真是天真妄想。皇上關愛的是雲念,輕而易舉為雲念解脫開這莫名虛假的斷袖之戀。

他就這麽糊裏糊塗的成了皇帝的人!

崔惟無比郁悶。比目光郁結看他的柳繹還郁悶。

外面宦官報:太子殿下請柳大人去朝華殿。

這是太子想通了,願向柳繹賠罪了?崔惟不放心,跟過去隐在殿外廊柱後面看。反正他是皇上的人,以太子目前的處境,不會輕易把他怎樣的。

大殿裏,太子接出來。家常衣,微有瘦弱,面色蒼白,但高貴溫和依舊,至柳繹面前,太子竟然拂衣襟跪下,柳繹慌忙也跪下。

太子說:“我知道錯了,一直想給老師請罪,因心情不好,延遲了,老師可會原諒我?”

柳繹将太子扶起來:“臣怎敢承當?”

太子平靜寥落的道:“我與雲念走到今日,是我錯的多,怪不得他。他的行為,促我猛醒。我這幾日慢慢回想過往,心裏開闊許多,許多不明白的事,也放下了,也不想明白了。人間的真心,也許只在霎那。他還小,也許不知自己在做什麽,也許是我多了心,會錯了意。想着雲念的琴聲,我還是覺得,他不是騙人玩弄人的人,也許是有別的理由,我都不再想了。過去了,就都過去了。我對不起他之處,也受了懲罰;他對不起我的地方,我也不是會銜仇報複的人。總歸是我德行不夠。他對我的好,我都記得。我的不堪過往,請老師轉告他,都忘記吧。”

崔惟慢慢的離開朝華殿,踩着宮內地上堅硬的青磚覺得在踩雲踏霧,一顆心不知為什麽咚咚咚的小鼓似的敲打起來。

忽然就想起沈斓。

那時在太學院裏與濂郡王交好,郊游宴飲,不亦樂乎,将讀書抛至腦後。宴會席間總有美貌歌女和清秀少男服侍,一次崔惟被服侍的小倌挑逗得起了意,拉了小倌悄悄離席,花間樹下,崔惟攬過小倌的腰方欲吻,懷裏的人忽然被一把扯走,沈斓立在面前。那小倌見勢不對跑了,崔惟面紅耳赤喃喃:“我只是……想試試——”沈斓的唇已堵上他的唇。

那一刻滿天星光燦爛,崔惟的神魂飛向天宇銀河,好半天都再不知自己為誰,此身何地。

沈斓的手自他的衣領探進去握住他的肩,暗夜的燈光影裏,鳳目深亮,美得溺人。崔惟魂靈盡失,動也不會動一動,沈斓說:“你若想試什麽,以後與我試,我随時依你。那小倌服侍過多少人了?也不怕髒了自己。記着,不如我的人,別看輕了自己去亂試。”沈斓聲音溫柔,崔惟頭腦昏亂。

那晚回至外祖父家,崔惟呆呆坐床上,等待沈斓進來。哪知沈斓進來後卻一如既往睡在外間床鋪,聲音隔着屏風鄭重的傳過來:“惟弟弟,我們還沒有考取功名,還不能試。否則你若落榜了,表舅大人饒不了我——”

崔惟羞愧低頭。

從此放棄玩樂,發奮讀書,要與沈斓一塊兒金榜題名。

那時沈斓在太學組織了清談會,聚集志趣相投的學子,或讨論時政,或講研學問,每天一個議題,各抒己見,非常熱鬧。其間自然不乏對沈斓愛慕的學子,言語舉動多有暧昧,沈斓不以為意,受之安然,崔惟如何能忍?發生沖突,險些與好幾人打起來,将清談會都攪得開不下去了。沈斓不悅,與崔惟講談,結果兩人大吵一場,情還不待起,便戛然而止。

那日沈斓說:“惟二爺,我為了不舍出自己才拼命讀書,要出人頭地。我十歲時就有達官貴人打我的主意,逼得我無路可逃,才抓住機會結識你。我一直在狹縫逼仄裏做最優的選擇,沒有清高的餘地。我走到如今,攀附的就是你,我的為人一向如此,品格也不堪如污泥,你看不得就不要看了。”

雲念對太子或許就似沈斓對自己?情或許有,卻多因勢而生,一顆心在哪裏,只有自己知道。

崔惟忽然不敢再想下去。

過了一日便是中秋,到傍晚時分,皇上有旨意來,命太子參加中秋家宴。整個東宮都緩過一口氣似的歡喜行動起來。柳繹倒是個神人,溫文的面容沒有什麽變化,好像所有的事件于他不過浮雲掠影,影響不了什麽。

崔惟于屋中悶坐,太子的終于賠罪也許是為了今晚的後宮家宴吧。今晚雲念應該在宮中的。

雲念。崔惟悵惘想着雲念的甜美笑容。他和雲念可還會有希望嗎?

到這一時才發現自己是多麽渺小,無能為力。

不知多久,柳繹到訪,那麽溫文平靜的人,目光神色裏皆是不安,讓崔惟惶恐了。

柳繹關了門,目光看定崔惟,費了一番力氣開口道:“沈斓方才對我說,他暗中查訪這些日,宮裏宮外從沒有雲念是雍王子的傳言。沈斓認為,太子是在成心欺騙雲念。太子此意,思之恐極。雲念的人生,怎可以歸之于太子,這樣的未來,你可為他憂心?”

崔惟點頭。

“你可曾想過幫他改變?”

崔惟望向柳繹,柳繹閉了一下目:“如今,你有個機會可以幫他,只是你可肯犧牲自己?”

過了一會兒,小宦官來,說太子傳見。

崔惟沉靜再看向一眼鏡中的自己,容顏端正,算不上美男子,但還耐看,自我感覺不錯吧。雲念,雲念的命運。崔惟唇邊一笑,整衣冠後随小宦官去。

風蕭蕭兮易水寒。

沈斓的話他沒當真,誰想結局這麽快的來在面前。

至後面水池花園。東宮裏雖寂靜,樓臺亭閣倒分外壯麗開闊,可見皇上對太子曾分外用心。太子的不肯成婚才最終惹怒了皇帝吧。雲念,能讓太子舍國而戀,果然不愧是我喜歡的人。崔惟欣然笑了,一顆壓抑的心豁然開朗。

遙遙有琴音在夜幕裏清幽傳來,應是太子在撫琴。崔惟曾聽過雲念的琴,清靈澄明,讓人的心都透亮高遠;太子的琴聲卻是空寂蕭瑟的,一如落寞宮殿,寂寥殘荷——水池子裏的枯荷殘梗雜亂,太子也不着人清理,若雲念看了一定不能忍。

耳邊琴音越發凄寂絕望,太子這樣的心境其實完全是自找,誰讓他喜歡了雲念。

崔惟看着水中自己的倒影,自己願意為雲念而死,又何必笑話太子呢。

可憐天下癡心人。

轉過回廊,便見了湖邊的太子。太子着淺色長袍,衣裳寬大,似乎可以呼風喚雨做法了,琴置于膝上,手揮送五弦,身姿清冷端凝。此時明月懸正中天,月光如銀,盡數傾斜在太子身上,光影半明半暗,伴着铮琮琴聲,寂清凄冷渾不似人間。

崔惟候立良久,太子才止住琴音。崔惟已站得腿都酸了。

太子靜了好一會兒,擡頭看見崔惟,眉間似微有詫意,但還是一招手,崔惟趨前行禮,太子淡然說出一個字:“坐。”。

崔惟謝座,跪坐在坐墊上。

太子的目光向崔惟看來,冰冷的瞳仁讓崔惟心一凜,仿如殺機頓現。崔惟不知怎麽心裏默念了一聲:“雲念。”稍稍暖和一下心神。

“崔舍人來有何事?”太子問。

崔惟嗫嚅。原來不是太子傳自己,是柳繹制造的一個機會?

這時,外面有宦官趨前報:“殿下,萬歲派人給崔舍人送來中秋節賞賜的酒水菜肴。”

太子命:“送進來吧。”

老宦官進來,見過太子殿下、崔大人之後,細長的聲音宣了萬歲口谕,賞一壺外國進貢的美酒及幾樣菜肴給崔大人過中秋。

崔惟謝了賞,那老宦官迤逦去了。

眼望那酒,太子唇邊彎出輕微的笑意,那笑意不知為什麽讓崔惟一寒戰。

“你可擅酒?”太子問。

崔惟答:“微臣量淺的很,很少飲酒。”

太子道:“讨你的酒一起賞月如何?”

“不敢。能與殿下共飲賞月,是微臣的榮幸。”崔惟道。

太子微一哂,招手令宦官擺好杯盞,與崔惟席地而坐,賞起月來。

太子的目光清冷寂寞,很長時間望天沒有說話,崔惟只得陪着。夜還長着呢,也不在一時,圖窮匕乃現。崔惟想不好到時會是怎樣的一個情形,宦官已擺好小桌杯盞退下。崔惟心亂難耐,只好打開酒蓋,為太子斟了酒,再給自己也斟了一杯,權做掩飾。

太子端起酒杯欲飲,卻在唇邊停下,手臂一伸,遞給崔惟道:“你飲了這一杯。”

崔惟納罕,但也只有遵命,硬着頭皮接過來一飲而盡。

太子注視着崔惟,崔惟在太子的目光下心悸不安,連臉頰都燒灼起來。難道太子還能預知自己的心和行動嗎?我若什麽也不做,你又能奈我何?

崔惟雖酒量小,素來不怎麽飲酒,但一杯的量還是有的。也不知怎麽的,或許是這酒勁大的原因,酒熱辣辣入腹,整個小腹都燒灼起來。然後心跳急促,胸口發熱,躁動不堪。太子銳亮的目光在眨也不眨的盯着他,崔惟昏亂中明白:壞了,酒中有藥。難道是柳繹下的?

東宮中怎會沒有柳繹的人。

崔惟苦笑。太子只端杯這麽一聞,就能聞出異樣,将藥酒給自己喝,手段也着實了得,皇家子弟,果然皆人中龍鳳,陰謀暗害中成長,各有天份。

這一時崔惟已是滿面通紅,無法控制自己,卻覺得恥辱,無法下定決心。崔惟右手用力抓住自己胸口衣襟,強壓喘息說:“微臣醉酒,請求告退,殿下恕罪。”掙紮着意欲站起,心意搖擺,終究決意行動,倒向太子,太子已不屑一笑:“這玉簪和玉佩,你皆不配帶。留下來。”擡手抽下崔惟頭上玉簪,崔惟的黑發立時散落。

太子動手扯崔惟腰間的比目魚玉佩。崔惟急了,抓住玉佩緊握手心,另一手去奪回太子手中的玉簪,不知怎麽,人整個栽倒在太子身上。

兩人倒地,翻滾在一起,太子怒又驚,也不喊人,徑自大力掰崔惟的手指搶奪玉佩,崔惟頭昏腦漲,心中只剩一個念頭,雲念的玉佩說什麽也不能讓太子搶走,拼命忍痛不放手。兩人在地上翻滾争搶,一時天旋地轉,不可開交處,聽顫巍巍的聲音報:“萬歲駕到——”

太子住了手,從崔惟身上爬起來,狼狽跪倒:“兒臣叩見父皇。”

崔惟一手痙攣的握住玉佩,一手握拳撐地面起身,緊咬牙關,面色紫漲,強自跪倒,天地混亂,已說不出話來。

皇帝怒斥太子:“瞧瞧你這樣子!身為太子,輕薄無行,與近臣糾纏,無父無君,不思改悔,朕的寬容已至極限。即刻傳侍中沈斓和中書令耿滌來見朕。将這混賬暫押朝華殿,不得出殿門半步!”

太子什麽也沒說,連求饒恕也沒求,被宦官帶走了。

這裏崔惟拼盡全力與自己掙紮,聽皇帝道:“将與太子□□的崔惟綁了,暫關押尚方司,等候處置!”

這一時候崔惟神志已失,痛苦不堪,只覺得被綁了倒是好事,避免自己現出醜态。酒中的藥是合歡藥。崔惟雖然沒經過,也猜到了。只希望自己能昏過去,才好。

崔惟昏沉沉被綁着扔進一間黑屋子裏。想,雖然自己沒主動行為,天意人為,這計策也算成了吧。柳繹說,皇上有廢太子立雲念之意,只是太子謹慎,從無過錯,唯一的過錯就是戀慕雲念。但因為兄弟兩人有私情而廢一個立另一個,無論如何說不過去的,所以,崔惟若能以皇帝男寵身份與太子有染,就給了皇上廢太子的絕好理由。

柳繹說:只是一個機會,一個可能,你可願舍棄自己?

願。崔惟答。

為了雲念。

彼時,崔惟已沒想法了。

因他隐約覺得,太子的愛沒準就是被雲念誘惑的,便如自己一般。

同生共死的誓言,含情的雙眸,明媚的笑渦,溫柔的性情,出衆的才華,羞紅的臉……偶爾摸一下你額頭推一下肩,再加上天生的醉人的體香,無不牽着人不能割舍的往下陷——而雲念自己說的卻是:不喜歡男人。

順勢下一盤棋,得了你的心去,己身依然潔白無辜的立在雲端。

那麽美的,溫柔多情的雲念。

那麽冷厲,瞬息殺人的雲念。

那麽聰慧,變幻棋局的雲念。

那麽過分,親吻拜天地的雲念。

自己這個狀元可不是雲念送的。皇帝喜歡留年輕俊秀的狀元在身邊。便不為今日使用,也是在皇上身邊多安插一個自己的人。

太子本謹慎沒有過失,是因愛慕雲念才失去皇上的歡心。

雲念這麽步步行來,距儲位已只剩一階之遙,自己當然要成全。

記得當時在太學與濂郡王相交,外祖父訓他道:“少和這些王孫公子們打聯聯。他們是什麽出身,怎樣環境成長?你懂得什麽?玩你如阿貓阿狗,到時怎麽死的你都不會知道。……”

外祖父說對了,沈斓也說對了,與雲念在一起,奉上的是他的生命。

當柳繹将這個提議放他面前,他就已沒有別的選擇,只有一死相報。

這樣的棋局,這樣的雲念。

可崔惟也不悔,也無怨。

回想共處的日夜,回想拜天地的那一瞬,回想雲念的眼淚、擁抱和那一吻……崔惟覺得自己此生值了。

酒醉的雲念說:“自十三歲以來一直努力求生,已不知對錯。”不知有朝一日雲念終得償所願,高坐龍椅,可還會記得過往中有一個自己嗎?

這麽痛楚混亂的想着,不知多久過去,外面傳來沓雜腳步聲,看守尊敬喚:“殿下!——”

崔惟心猛的跳躍,雲念!

卻是一個少年的聲音喝道:“讓開!”随即七八人旋風般進了屋子。

崔惟晃開眼前亂發看去,火把下進來的是一個十三四歲少年,瞧衣着服飾神情,該是三皇子悅王。那少年惡狠狠盯視崔惟,道:“就是這個賤人陷害太子哥哥,給我打,打死算數!”

仆從沖上來拳腳劈頭蓋臉打下。

崔惟雙臂被綁,無法保護自己,只在不堪忍受的痛楚中只拼命想一個名字,一個人:“雲念,雲念——”

有人喝:“住手!”

霎那間,崔惟覺得所有的痛都感覺不到了,精神松懈下來,心迷漫上歡愉。雲念來了。雲念竟然來了,哪怕自己已是廢掉的棋子,雲念終究也來看望、送別。外祖父曾說:對待幕僚下屬的态度,決定着一個人走多遠。雲念,胸懷行事若此,前途無量。

雲念抓起那些人摔到一邊,然後蹲下,小心的将崔惟的頭抱在懷裏,拂開崔惟臉上的亂發,火光跳躍燃燒,崔惟看着眼前雲念熟悉的面容,看着雲念因心疼憤怒而現出淩厲悲傷之光的雙眸,崔惟強咧了一下嘴,痛苦萬分、歡喜無比的笑了。

雲念。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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