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他的愛只見更濃烈

崔惟心揪在一起,舍不得雲念受苦,卻也無法可想,雲念已從随從送進的包裹裏取了新衣換好,手溫柔的愛戀的撫了崔惟臉頰一下,說:“只要想到你,心中就有盼望和歡喜,照顧好自己。”轉身邁步出去了。

崔惟本想再親吻的,卻沒有抓住雲念。只好一直送雲念到河邊,那裏羽林軍侍立黑壓壓一片,也不知昨夜都住在了哪裏,崔惟不相幹的麻木的想着,一排的船蕩漾而去,雲念船頭坐着,唇邊微微笑,面容秀美清靜,宛如神仙。

水不盡的流,那個人轉瞬不見。崔惟只覺得夢一場。

他留不住雲念。

雲念亦不帶走他。

雲念畢竟還是太子。可雲念不顧安危和麻煩,來見自己一面,是為什麽?回思雲念所有的神情語言,其實雲念不是很開心的,卻一直平靜微笑,若無其事一般。雲念此來,該是煩惱難耐、忍不住思念來看自己的,定然不是送上門來讓自己占有侵犯,可是……卻被自己粗魯的傷着了。崔惟咬唇,後悔,在他們的愛戀裏,雲念的付出會累加至多少呢?

此一別,便再無聯系。冬至時,皇上病重,各地修廟祈福,太子素食齋戒,白日理政,夜間服侍,累至暈倒,孝感全國。轉年四月,皇上駕崩,太子登基,改年號永寧。

永寧。

崔惟心疼雲念,每日揪着心,不知雲念怎樣挨過父病及父喪的悲傷。到八月底,崔惟的調令來了,升任門下省殿中少監,從四品上。

崔惟幾乎是飛般回京。入了宮中,在千秋殿外等候拜見皇帝。那時皇帝剛剛下朝,在千秋殿與朝臣議事,崔惟在階下等候,殿門旁侍立的兩人中一人便是盧況。盧況看見他,眼中歡喜,臉上現出那麽大的笑,恍悟不妥,忙收整笑容,做端莊樣子,然後,再向崔惟悄悄現出微笑,還挑目光和點頭示意,他是真開心。

崔惟的心暖熱起來。也向盧況回以笑容。

等了良久,一顆跳躍的心安穩下來再怦然而動,仿佛是幾世的光陰過去,終于那幾個啰嗦不休的大臣去了,宦官宣崔惟進殿。崔惟跟在宦官後步入大殿,殿內正中龍案後端坐着雲念,崔惟在宦官拖長音“跪”的聲音中不由自主跪倒叩頭。雲念在上清平悠然的說:“愛卿一路辛苦,平身。”命宦官帶崔惟下去休息。

崔惟怔在那裏,不知怎樣起的身,眼望着那個人,是雲念,又仿佛全然不是。銀光耀眼的團龍皇袍,頭上束高高白玉冠——其實倒不是這些,是雲念的神情語态聲音,與崔惟心心念念的雲念全然不同,有一種高高在上的疏遠與威儀,讓崔惟霎時頓在那裏,轉不過心來。

仿佛有人将他貼心深藏的雲念生生摘離,拿到了遠處,至于雲端。

做了皇帝的雲念,竟是這樣大的改變,全然變了一個人。

宦官上前攙扶起崔惟,崔惟幾乎是被宦官拉着向外走,頭還是一直扭回來,看雲念。

Advertisement

他已經那麽久沒有見他了,就這麽一句話嗎?

他已經是皇帝了,普天之下,唯他獨尊,就這麽一句話嗎?

雲念目光看着他,平靜沒有波瀾,唇邊一彎,倒是笑了。

便是這個微笑,讓崔惟的心怦然而暖,而後不住回味,苦澀之餘,喜悅慢慢發酵醞釀,直至塞滿心田。

雲念向他笑了。

仿佛是有一絲甜意的。

皇帝會這麽向臣子笑嗎?

還是有些不同的。

可是——崔惟再怎麽安慰自己,那笑容依然尊貴高遠。

雲念變了,再不是古廟中的少年。更不是——那個床間枕畔可以恣意親昵愛撫的人。

距離便這樣拉開,與崔惟想的完全不一樣。他以為,見面了,雲念會歡喜迎上來,扶起參拜的他,兩人抱在一起親吻纏綿……

盧況仍站在門邊,沒有送崔惟,也沒有與崔惟多說一句話。崔惟随着引路的宦官走。宮中的內侍幾乎全換了,好在多是昔日熙王府的人,崔惟倒也識得。

柳繹現官拜太傅兼侍中,親自來看望他,溫和關照起居住宿,崔惟感激。柳繹這麽一來,便不知崔惟過往來歷的人,也将從此對崔惟百倍殷勤,一切周全妥帖。

柳繹笑說:“皇上告知我你來了。”怪不得柳繹這麽快過來,原來是雲念特意告知的。崔惟心內緩緩暖熱起來。

雲念還是關照、思念自己的。

否則何至于讓自己來京,任這殿中少監。

只是,雲念已經成為皇帝,而自己還停留在古廟歲月。心中的昔日雲念,再也不會存在了。

大約柳繹瞧出了崔惟的情緒落寞,望着桌上畫匣,問:“這是什麽?”

柳大人今天看來很閑。

崔惟只得道:“是畫。”

“崔少監還擅畫,可否有幸一觀?”

崔惟不好意思,只好打開來,那是他臨摹的雲念的畫。柳繹一張張津津有味的看下去,再裏面,就是雲念的原畫了,柳繹的眉眼倏忽亮了,驚嘆道:“這是皇上的畫!”

崔惟點頭。

柳繹登時一幅幅看下去,愛不釋手了。時間緩慢的過,瞧着柳繹神情,崔惟不得不考慮要不要代雲念送柳大人幾幅,拿回家細看?

終于柳繹将雲念的二十餘幅畫看完。嘆道:“我只看過他小時候的畫,這些,從未見過。”

崔惟想說:“送您幾幅惠存?”話到嘴邊終究是沒說出來。因舍不得。瞧雲念今天的模樣,是要将過往全部抹銷,從此只是君臣,不涉情愛,這些畫也許是來自雲念的最珍貴記憶了。

做臣子?不。他不會以一個臣子的身份留在宮廷,留在雲念的身邊。——人不能這麽折磨自己。

你若要做高高在上的皇帝,我就山野間遠遠的看着罷。

大約崔惟的蕭索落在了柳繹眼裏,柳繹将畫一幅幅愛戀不舍地再看一遍珍重卷好,指着崔惟臨摹的畫笑說:“這些,你該呈給皇上看看。”

柳繹應是好意,讓他主動向雲念表思念之情,崔惟微笑搖頭。雲念今日的那一句話,那一絲微笑,已鮮明地将過往歲月和思念全數抹過,皆沒有意義了。

柳繹将兩卷畫抱起來,笑道:“這些畫,交給我,轉托高人裱好再還給你如何?”

崔惟只有點頭。柳大人見了這些畫是不準備撒手了。這一去裝裱,不知幾時還回來呢。

送走柳繹,崔惟慢慢回想雲念今日的神情言語,酸澀沉到谷底之後也漸漸明白,雲念是皇帝了,萬萬人之上,讓他再到自己身邊,床間枕畔忍受雲雨糾纏嗎?雲念本來就不愛男人。只因雲念是重情義的人,不忍辜負他的苦守,才調至身邊,然後明白告訴,從今往後,忘記過往,莫起非分之想,我是皇帝,你是臣子,沒可能了。

沒可能了嗎?

崔惟漸漸收拾起最初的傷感離別心。他來到了雲念身邊,言語笑貌,朝夕可見。這一生可還有別的願望,別的所求?既然沒有,怎能離去呢,那樣自己的一生也就真沒有盼望了。原來不管雲念怎樣,他的愛只見更濃烈,沒有稍減。

且試着去愛已經成為皇帝的遙遠的雲念。

到這時,崔惟才明白,原來愛是世間最有韌性的,可以無限退縮、包容。

只要還有希望。

雲念的那一絲笑不就是希望嗎?

于是崔惟從受傷、驕傲、決絕、隐忍,又轉回萬千希望。

挺好的,雲念還讓自己入宮。

只要能見到雲念就好。

殿中署負責皇帝飲食起居湯沐等,是皇帝最貼身的近侍部門,多為宦官執事,崔惟能空降成為殿中監的兩個副手之一,自然是皇帝最親近信賴的人。宮中人人是人精,對崔惟都恰到好處的客氣和尊重。崔惟很快熟悉了雲念的日常生活流程,他現在的情形與古廟時照顧雲念差不多,每天早早起來殿前候着,将雲念朝服飾物親查一遍,步辇的每一個細節檢查一遍,用膳前再每樣親嘗一遍才命宦官送入,尤其是沐浴時,檢查浴池試水溫,再準備一應用物。大約沒有比他再竭誠盡心的殿中少監了。自他來以後,殿中監及另一位殿中少監——原熙王府管家和雲念的親随宦官就瞧着他的忙碌笑,退後一步,事事放手省心了。雲念再沒單獨召見過崔惟,但每日能為雲念做這些貼身照料的事,每天能見到雲念,忙碌之中,崔惟變得極為開心,也自得其樂。

成為皇帝的雲念真的已不再是他記憶裏的雲念。雲念非常威嚴,高坐龍椅之上,比他的父皇還鋒銳嚴厲,大臣們恭謹聽命,大氣都不敢出。這樣的威勢是崔惟從沒有見過的,但好像是雲念與生俱來的性格的另一面。所以雲念對他那一笑,那一句溫和的話真的是與衆不同,格外開恩。

沈斓來見崔惟,那時天色已晚,雲念去同心殿陪雍王用膳,同心殿在皇帝寝殿西側單建的一個園林中,崔惟及一衆從人在園門口候立,暮色中沈斓走過來:“崔少監。”

“沈丞相。”崔惟匆忙回喚。

“沈某可否叨擾崔少監片刻,閑聊幾句?”

崔惟只好離開衆人與沈斓向無人處走。過甬道,就是皇帝寝殿,晚風微醺,殿宇靜默,崔惟恍惚覺得仿佛舊日重臨。

二人一路沉默,崔惟只得沒話找話說:“沈大人這是從哪裏來?”

沈斓是從同心殿方向過來的,崔惟奇怪,才有此一問。

沈斓笑:“從雍王那裏過來。”

“沈丞相——”話音未落,沈斓唇已覆上崔惟的唇。崔惟慌了,當胸推開沈斓,慌忙左右看,還好夜幕籠罩,廊柱空空,周圍沒有一個人。

沈斓站在那裏,說:“別怕,我就是太想念。皇上那麽寬愛仁慈的性子,即便有人舉報,也不會要你我二人性命的,沒準還會成全。”

崔惟怕的就是雲念的成全。只得退後一步道:“這裏不是講話之地,我請你去我的屋子坐。”

沈斓若再胡來,被路過的宮人瞧見就麻煩了。

崔惟引沈斓進了自己室內。

沈斓四處望了一眼:“皇上為你收拾的?”

沈斓這麽一說,崔惟才醒悟,這屋內的裝飾擺設可不是雲念的風格麽。

沈斓坐下,道:“這幾日見你在朝堂上晃,瞧都不瞧我一眼,心裏真是憤懑。我等了你這麽久,你連個招呼都沒有。”沈斓抿了一下唇。

崔惟心下有些慌,“我說過你別等我。”給沈斓倒茶,找話道:“你怎不娶妻呢,多少家的閨秀願意嫁你呢。”。

沈斓接過茶水,看着那鎏金細瓷杯,說:“這是昨日景德鎮貢來的新品,方在雍王那裏見到,原來你這兒也有。”

崔惟只有不好意思笑,他也不知這茶杯誰送來的,随手用了,真不是用給沈斓看。

沈斓喝了一口茶,道:“我是先帝男寵,哪家閨秀願嫁我。先帝去之前,倒要為我指婚,被我堅辭了。先帝為皇上理政方便,任我做丞相,朝中事盡在我運轉中。若成親了,就有了親眷子女、府邸家私、人情往來、三朋兩好,就有了擅權謀私離心猜疑的可能,距被皇上殺掉也就不遠了。我沒有愛不要緊,人總歸要活下去的。”

崔惟看着沈斓,覺得沈斓變了,越發不熟悉了。因笑勸:“世間清秀男子也很多。”

沈斓笑了:“怎麽你與先帝一樣。先帝曾讓我去太學院挑從事,說賞我個枕邊人,只要我看中了,哪怕親王之子也成全。我心有着落,他心才安。”

“那你——可挑了一兩個?”

“我去了太學院,那麽些少年,自有清俊可愛之人,可是我看遍太學院,再無崔惟。”

作者有話要說: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