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我贊他你是不是很開心?
崔惟一時不知如何接話,沉默一會兒只有勸道:“別——在過往的記憶裏不走出來。別為難自己。聽你言語,對先帝很是懷念?”
沈斓渺然笑了一下:“是啊,若無先帝青睐恩寵,哪有今日的我呢。那年我中狀元,禦花園瓊林宴罷,先帝召我詳談,一直到四更天,然後同榻而眠,真的是蓋被子純聊天。”沈斓挑眉看了崔惟一眼。沈斓這麽鳳目一掃,妩媚風情無限。崔惟終于明白,沈斓為什麽是先帝寵臣。
“可是這麽同睡一晚,與上起卧就入了起居注,我這男寵做的說冤也不算冤。若沒這麽一晚,群臣也不會那麽懼我,從此先帝瞧哪個臣子不順眼,我就在朝堂上滅掉那人。我與先帝有這樣的默契,先帝才重用我,若不是皇上繼位而是廢太子或悅王繼位,我早被那些仇敵踩在腳下車裂淩遲了。記得我教皇上與廢太子學政時,皇上只十三歲,初入宮,聰慧過人,溫秀澄澈,才華品性,無不讓人愛重——我贊他你是不是很開心?”
崔惟恍悟,忙收回已咧到耳邊的笑容。
沈斓道:“因我樹敵過多,先帝怕他百年之後我太慘,曾有意把我給廢太子或當時的熙王,好教我一生平安——”
崔惟心一跳。
沈斓道:“先帝讓我選。我選了熙王。”
崔惟僵在那裏。
沈斓道:“先帝傳來熙王,當時十五歲的熙王便在宮中發表了他了不起的不好男風的宣言。”
崔惟垂目看桌子腿。
“他說他敬我為師。可是一年後,他領了你回帝京。”
崔惟無言。
“他依然待我如師長。我不知皇上知不知我與你的過往。以皇上之缜密性情,他應是确鑿無疑的知道,可他從不提及,也從無異樣,對我倚重尊敬,一如既往。”
崔惟瞪大眼,看沈斓。
沈斓輕嘆:“惟弟弟,你說你,看人怎麽就這麽單純!”
崔惟繃了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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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斓道:“我一直獨身不娶,先帝以為我對他癡心,怕我暗害雍王,就下了旨,賜我為雍王殉葬。”
崔惟吃驚。
沈斓道:“所以我每天都會抽出時間看望雍王,他健康安好,我才能安心睡眠。”
崔惟憐憫的看沈斓。
沈斓望着他的眼:“你知道我最怕你什麽眼神?就是現在這樣,同情憐憫。自我第一次見你之日起你就這麽看我——那時你才七歲大,現在我都是丞相了,你瞧,還是得你這樣的眼神。”
崔惟只好垂下眼。
“其實雍王待我很好。我幾次作死,都是雍王求先帝赦免。”
崔惟覺得自己站在這兒挺不自在的。
沈斓說:“所以我若再作死,雍王也會向皇上說情保我平安。惟弟弟,我們請求皇上恩準我們一道回金陵為表舅母大人賀壽吧。我自随你赴京趕考以來,每年只有信和禮物回去,人再沒回去過。我們去看看梅山。”
崔惟腦中電光石火閃出梅山景致,他若與沈斓同逛梅山,不發生點什麽他都不姓崔。崔惟“咳”了一聲,道:“我每日事務繁忙,離不開。”
沈斓斜睨他。
崔惟只好裝沒看見。丞相都離得開,他一個小小殿中少監離不開?是真離不開,離不開雲念。
沈斓道:“皇上要做明君,身邊不可能有娈佞之臣,你為什麽不為了他好而離開,你跟了我去,他也會心安。”
“才不會。”崔惟沖口說道,然後笑:“你說了這麽多,累不累,我再給你倒杯茶?”
沈斓恨道:“你倒能聽得安然。”
崔惟憐惜的看沈斓:“這些話在你心中憋了多久了?不和我說你又與誰說。一會兒皇上該回來了,我還得忙。你每天也有無盡事務,回去休息一下吧。以後有什麽煩惱了,再來找我說。”
沈斓起身,看了崔惟好一會兒,道:“我盡心盡力把你服侍大了,你卻去服侍別人,你知我怎樣的感受?”
崔惟微窘。
沈斓切齒:“這麽多年,你可知我有多後悔,後悔在你外祖父家那一晚,沒有與你試——”
崔惟只得笑:“我謝謝你。否則依你我的性子,我們早鬧僵了,如今連朋友都沒的做了。”
沈斓想了一下,怆然一笑,獨自離去了。
沒幾日,雲念過生日,崔惟左思右想要不要有所表示呢?聖旨下來,禁止百官獻禮物,只許上奏章,講述自己仁政一件。崔惟想不出自己曾辦過什麽可書于紙面的仁政,也不知用什麽口吻給雲念寫信,就放棄沒寫。期間盧況找崔惟,苦惱訴說他一個起居郎,整日侍駕在皇上身邊,哪有什麽仁政可言?向崔惟讨教。崔惟說,沒有就不用寫了,你做好本職工作就行了,若強寫,皇上準不待見。盧況很高興的走了,結果凡沒上仁政奏章的官員被扣掉半個月俸祿去救濟貧民。
崔惟不由笑,雲念的皇帝做得還滿開心的。
苦了盧況。盧況的父親因病離職修養,盧況只是六品官,薪水有限,又添了嬌妻幼子,養活一大家人就更費勁。崔惟過意不去,方好這日午間雲念去後宮為兒子過生日,由另一位殿中少監跟随,崔惟覺得暫時沒有自己什麽事,就向殿中監告了假,出宮買了食物衣帛等做禮物雇人送至盧況家。
盧父在家修養,很是寂寞,見了崔惟,先是問盧況在宮中當差可好?那是父親對兒子的關切拳拳心,崔惟贊了盧況幾句,老人家就開始數說盧況哪哪不好,哪哪缺點屢教不改,說着說着就數落到世情朝政,估計是長時間養病的緣故,老人家牢騷滿腹,滔滔不絕,崔惟只有聽着,幾次三番都找不到告辭的機會,好不容易盧況下班回家,兩人又是一番交談。崔惟這才知道,那年盧況送別完自己就被雲念招至身邊,雲念此舉是報答盧況相送之情。二人這麽一番詳述,時間就晚了,盧況說:“你既然告了假,就在我家住一晚,明天一起入宮。”崔惟不放心雲念,他不在,誰為雲念備衣、沐浴、鋪被、安枕?當然,這些本不需他做的,但他一定要親手做才放心,因此匆匆告辭。
盧況家距皇宮甚遠,崔惟想抄小路近些,哪知離京多年,道路有變,胡同堵了,反而兜了一個大圈子,結果到皇城前宮門已經關了。本朝規矩,除非皇帝旨意,關了的宮門晚間是不會再開啓的,崔惟無法,只得尋思住處:住客棧,他帶的錢花光了,身無分文;去外祖父家——這個時辰空手上門連個禮物都沒有太說不過去了。熙王府?如今不定誰住着呢。思來想去,還是別嫌遠,再去盧況家借住一晚吧。
崔惟拖着疲憊的腿再穿過大半個京城去盧況家,方進小巷口,見大隊羽林軍旋風般自大路呼嘯而來,官長命令:“這一條街兩邊把定,挨門挨戶搜!”便有一小隊掠入小巷,為首兵丁自馬上将馬鞭向崔惟一指:“姓甚名誰?家居何處?報上來!”。
崔惟不知這是怎麽了,緝拿要犯?忙道:“某姓崔名惟,官拜殿中少監。”
話音方落,只聽那兵丁“嗷”一嗓子,回首大喊:“快禀告孫校尉,崔惟在這吶,逮着啦!”跳下馬來二話不說,将崔惟雙臂反扣,給綁了。
崔惟驚出一頭汗,第一個念頭:“發生了宮變?雲念——”再想:不至于啊,雲念皇帝做得英明神武的,朝堂上風平浪靜,百官恭順,沒征兆啊。已被那士兵推搡到路口。前方孫校尉聽了傳報,縱馬旋回來,問崔惟:“殿中少監崔惟?”
崔惟點頭:“是我。崔某朝廷命官,爾為何擅敢捉拿,敢問崔某犯了什麽罪?”
那校尉狂喜點頭:“是就好。”吩咐手下:“快去禀報張郎将!末将這就押送崔惟過去!”對崔惟道:“你犯什麽罪自己知道,我等只是奉皇命捉拿于你。好家夥,終于是抓着了,否則今晚大家夥都別睡了。”
探手将崔惟提起來橫按馬上便急馳而去。崔惟這個難受啊,眼淚都要出來了——奔馬忽然止住,士兵報說:“前方丞相大人的轎子,長官,咱們讓一讓?”
崔惟頭朝下看到那轎子簾掀着,裏邊端坐一人,忙大喊:“沈丞相,我是崔惟!”不管不顧了,能救命就行。
那人立即喝停轎子,道:“前方何人?”
果然是沈斓。崔惟心歡喜,那孫校尉已下了馬,參見“丞相大人”,說是奉皇命抓捕殿中少監崔惟。
沈斓這時已下了轎,道:“嗯,皇上也出宮來尋崔大人了,聽說聖駕離了劉翰林府,這會兒去雍王府了。皇上急得什麽似的,今晚上見不到崔大人怕是無法安寝了。你快馬送崔大人去雍王府正好,可算大功一件,不過,這麽捆綁着卻不妥,皇上見了只怕會着惱。”
那孫校尉愣了。
沈斓道:“還不快解了綁繩,好生給崔大人賠罪,崔大人若不追究,替你隐瞞,沒準你還能得到獎賞。”
孫校尉回過神來,連忙将崔惟抱下馬來,解了綁繩,又是行禮又是賠罪。
崔惟看着沈斓怪不好意思的,見禮謝罷,沈斓微笑着說:“沈某今日也沒敢休息,滿大街轉悠尋人呢。快去見皇上吧。以後出宮,記着跟皇上請假。”
崔惟臉紅了。
上了馬,随那孫校尉快馬趕往雍王府,轉彎時匆促回了一下頭,見沈斓的身影還在路上孤零零站着。
至雍王府,這會兒雲念已得着信了,正從原熙王府府門出來,黑夜裏,燈盞亮如白晝,雲念站在府門前,長身玉立,面無表情。
崔惟忙跳下馬跪拜。雲念瞧了他一眼,淡然道:“回宮。”上車辇走了。
崔惟跪在那裏,不知怎樣好,柳繹過來扶起他,微笑說:“快回宮吧。”
崔惟覺得暗夜裏臉燒得通紅。雲念竟然這麽大陣仗尋他,皇帝尊嚴名譽全不在意了,怕是雲念繼位以來第一次這麽瘋狂吧——定以為他出了事,不怎樣着急呢。
內疚忐忑随着雲念的大隊人馬回了宮,寝殿前見殿中監還那兒跪着呢。雲念一擡手,命殿中監起來,殿中監擡眼看見崔惟,心落了地,知道沒事了,謝恩起來,崔惟忙扶住他。殿中監向大殿一指,示意,快跟進去吧。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