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把秘密帶進墳墓
生命裏若是有過光,你便永遠不會忘記黑暗。
生命裏若是有過光,你便再也無法忍受黑暗。
可是生命裏若是有過光。你怎麽會舍得,囚禁那光。
吳哲接過假條的時候,臉上是出乎意料的平靜,袁朗也沒有多問,只是淡然地遞出去,然後轉過頭盯着自己的電腦像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一樣,不再看他。
噠——噠——噠。
吳哲的步子總是很規律,每步的間隔差不多遠——當然了,受過訓練的軍人,步伐都是差不多的。可是袁朗總是覺得,吳哲的腳步是特別的。
第一步,走到門口,第二步,拉開門,第三步,邁出了門。然後隔着那扇并不厚重的門,幹淨利落的腳步聲慢慢走遠。
袁朗扶着自己的額頭,苦笑。臭小子……掩飾情緒的功夫還沒到家啊。臉上紋絲不露……可是步子亂了。
那麽,自己又要笑誰呢?多少年的狐貍修成了精,到末了卻被一個小南瓜給逼得破了功,連基本的情緒掩飾都做不到,只能沉默無語地對着電腦。開玩笑,這哪裏像個訓練有素的老A。
所以說,特種兵只能訓練身體。心,永遠是柔軟的。
袁朗發誓自己絕對不是有意去偷看的。
本來今天吳哲突然說要請假是不合規定的,可是心虛的袁朗畢竟剛剛拒絕了人家,于是便讨好似的把自己外出的機會讓給了吳哲。誰成想,真是巧合得很,鐵路剛好讓袁朗代替他去出席軍區的一個會議,緊急得很。袁朗怎麽而已推脫不掉,再掙紮下去只會引起鐵路的懷疑,沒辦法,他只好無奈地接受了命令,心裏頭只想着千萬別那麽寸勁兒啊,要是在外面碰見吳哲……那小子肯定又得難受了。
誰知道,居然真的那麽巧,所以說人啊真經不起念叨。
誰知道,難受的,居然不是吳哲,而是袁朗。
看到吳哲和那個女孩子走在一起的瞬間,袁朗清楚地聽見,自己的心髒,風吹過空洞的聲音。
不是尖銳的疼,而是慢慢蔓延的鈍鈍的痛,一點點彌漫開來直到連呼吸都變得困難,手指搭在方向盤上越握越緊。吳哲似乎和她說了些什麽,然後唇邊蕩漾出一抹淡淡的笑容,清秀的眉宇間還帶着一點憂傷。袁朗自嘲地笑:袁朗,你現在還有什麽資格生氣,還有什麽資格嫉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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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明是你,放開了他的手。
所以說,人類都是軟弱的。我們總是囿于生離,困于死別,在塵世間因愛恨嗔怒輾轉遷徙,卻總是抓不住自己最想要的東西。到最後,能省下的,不過是某年某月,多年之前,那人一個回眸的對望。除此之外竟然再無其他。那是多麽殘酷卻又感傷的畫面。
可是要用多少年的時間,才能換來想要的成全。故事說到盡頭,不過一場相愛與相忘。時間已成灰燼,焚燒并掩埋了往事。而在記憶的盡頭,我仍固執存留,關于你的所有。離別沒關系,死亡沒關系,一切擁抱、歡愉都被抹去也沒關系,記憶裏只有我獨自活着。這将是我獻給愛情的墓志銘。
最後的墓志銘。
袁朗抿了抿唇,打轉方向盤,往開會的地方駛去。車子的背後,是吳哲接過了女孩兒的背包,嘴上說着口不對心的寒暄話語,心思裏轉着的,卻是袁朗拒絕自己時,那抹寂滅到心碎的暗色流光。如果袁朗再靠近聽聽的話,就會知道,那不過是吳哲的表妹,特地來看他。可是袁朗不必回頭,也沒有回頭。那一幕的真相是如何,已經不再重要。既然已經決定了要放吳哲走,那麽他是否還愛着自己,便沒有再追問的借口。吳哲的生命裏,會有更好的風景,這裏,不是他該停留的地方。雖然這樣的想法,太過固執又自以為是,可這已是我能為你做的所有。我,從一開始就沒有退路,也沒有選擇的權利了,吳哲。
軍用的吉普空間很大,就像是空蕩蕩的整顆心。如果說,那樣的結局,是我自己做好了選擇,別的借口,旁的解釋,是不是誤會,都不重要。命運裏不該說永遠,就像是隔着玻璃也觸碰不到那自以為是的感情裏,薄涼的溫暖。說愛,不該是消遣。或許正是因為愛,才容易被傷害。
那一場,遙不可及的永遠如同繁華背後的煙火,甚至還來不及看清那絢麗的色彩,我已經過了頭。故事的終場是否空無一人,如同冰涼的視線裏,怎麽也捕捉不到那一刻你的眼睛閃爍過了怎樣的流光。
袁朗專心地開着車,唇邊的笑容有多溫柔就有多哀傷,漆黑的眼睛有多深邃就有多黯淡。吳哲,你看,我已經命中注定要失去你,那麽,這個世界上,還有什麽好關心。
告別,是一門傷感的課程。
人們總是迫于無奈,情願或者不情願地分離。生離或死別,仔細說起來有什麽區別,到底不過是從此不再相見。然而揮揮手轉過頭彼此的視線不再交彙的瞬間,心裏空落落的,像一口幹涸的井。這樣傷感的場景,你是否曾經遇見。你是否想着有朝一日我們不能擁有這長相厮守的權利,會有多麽傷心。
你有沒有想過,我們都會有,告別的這一天。
吳哲莫名地覺得自己很可笑。這樣莫名其妙地遇見一個爛人,莫名其妙地喜歡上一個男人,莫名其妙地失戀。這麽荒誕的劇情,就算是表妹最喜歡的韓劇裏也不會出現的故事情節,為什麽偏偏被自己遇上了。逃避,從來不是吳哲的作風。可是頭一次,吳哲痛恨自己的直來直往。
“這種事情,我不會在乎。”
“我不能。”
那個有點低啞的聲音,慢吞吞地說這話,仿佛一字一句都是經過了考慮,細致的發音,還帶着一點不舍和無比的歉意。何必覺得對不起呢?愛,或者不愛。在一起,或者不在一起。你只需要作出你的決定,至于我的其他,再也與你無關。這樣的話語,雖然有些自欺欺人,可是我總是這樣想的。會不會很傻?
吳哲帶着一點自嘲的輕笑,抱着頭用力地靠在了椅背上。原來做人,愛人,都不可以太用力,因為會受傷。我終于明白了這句話的含義。
爛人……袁朗總是喜歡捉弄自己,然後看着自己氣惱的臉兀自讨人嫌地微笑。可是那樣的笑容裏,有我在塵世中渴求的溫暖。然而從別人那裏偷來的幸福,什麽時候,會變得這麽短暫。其實站在袁朗的面前,斬釘截鐵,幹淨利落地說出那四個字的時候,吳哲的心裏異常平靜。平靜到,仿佛早就預料到了如此的結局。
妖孽。妖是智,孽是逆流激進。可是袁朗,始終是袁朗。有些事情,即使不從心願,他也永遠不會去做。雖然遺憾雖然心痛,可是,那才是袁朗,他愛的袁朗。
明明說出口的時候,就看見了那雙漆黑的溫柔的眼睛裏,驀然黯淡的光和滿滿的傷感歉意,為什麽還要自虐似的堅持告白。吳哲收斂了笑容,默默閉上了眼睛。随便怎樣都好。命運走到了這裏,我想,它已經于我于你,毫無幹系。
能夠在有限的時間裏遇見你已經足夠幸運,知足常樂永遠是避免生命痛苦的絕佳途徑。
好吧,自己一個人自言自語總可以了吧?
雖然是我親手毀掉了最後的遙不可及的希望。但是,我還是愛你。袁朗。不需要太多時間,給我一點空間。哪怕是離開你也好,再也不見也罷,我發誓我會好好地活下去,忘記你。這是你給我的溫柔,亦是我給你最後的禮物。
那張俊秀的臉上,露出了非常,非常寂寞的表情。可是沒有人看見。
袁朗深深地吸了一口煙,然後吐出來,煙草苦澀的香氣通過肺部然後呼出來,那樣有一點酸澀的味道,讓袁朗忽然想起那滴淚水的重量。那滴,吳哲昏迷時落下的,眼淚。一瞬即逝。如同晨光中的露珠,來不及捕捉,已然消失。
煙霧像一層薄薄的帷幕,将他于塵世隔絕開來。整個人被囚禁在那無邊無際的孤獨裏。
袁朗從很早以前就知道,他可以妖孽地做人,卻永遠不可以任意妄為。這是他做老A的代價,也是他選擇了這樣的生活所要付出的交換。
作為特種兵,為了應付各種局面,什麽都要學一點。袁朗學過很多知識,包括如何觀察并掌控人類的情感。其中也包括控制自己的情感。他一直做得很好,連挑剔如鐵路耶覺得滿意。可是頭一次,頭一次袁朗覺得自己已經快要控制不住心中那頭小野獸了。
他從來不知道,看着吳哲的容顏被埋沒在漫無邊際的悲傷裏還要強裝笑顏的模樣,會讓自己如此的心痛。所以說,總是要用這樣的方法,在這樣的時刻,才會意識到,我已經一不小心,如此愛你了麽?
用這樣固執到偏執的方式。多麽矯情而又悲劇的方式。
讓我明白,我愛上了你。
然而出乎意料,只有沉默的我,死心眼的我,要怎麽告訴你,這段還沒開始已經結束的感情。
吳哲,你這麽年輕,所以——我不能——給你帶來沉重的東西。
你應該是,活在陽光裏的人。我知道,總有一天你會離開老A,走得更遠。我只是沒想到,這一天來的那麽快。而且,是以這樣的原因。我努力說服自己,假裝一切如我安排的一樣,沒有變數,沒有旁生枝節,很快,我們就要遭遇分離。
告別。這人世間不可避免的一課。我們命中注定一般,偶然相逢,寂寞相愛,匆匆別離。然後,再無相遇。在短暫又哀傷的告別中,遺失了那些關于自己的,傷感的片段。江湖路遠,就此別過。所有的愛恨,痛快淋漓,已成絕響。
袁朗皺着眉頭,翻着桌面上印着“絕密”字樣的任務資料。上面清楚明白地寫着,任務執行人員,吳哲。鐵路說的話還在耳邊回響。做一天老A,就要遵守老A的原則。完成它,這是最後一個任務。
“……是。”
是的,只能說是。人們很多時候都沒得選擇。你是這樣,我也是這樣。那麽,就這樣吧。
若說是,黃泉碧落,有生之年,中不能幸免。那麽,故事的結尾,是否就該到此為止。曲終人散場的劇院裏,只剩我躲在帷幕背後,暗自哭泣,偷偷歡笑,不知何時再見。
至于我愛你……這樣的一個秘密——就讓我,帶進,墳墓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