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有生之年未錯過
到底什麽是愛。
這是人們生命中永恒的主題。有些人終其一生勞苦奔波,在紅塵俗世中輾轉煎熬,求得不過是一個愛字。
愛使人軟弱,又使人堅強;它帶給我們勇氣,又讓我們變得懦弱;它給你歡欣,亦令人痛苦。愛,如同甜蜜與砒霜交融,天使與魔鬼共騎。人人渴望愛,卻又抛棄愛,人人得到愛,卻又失去愛。愛的存在,正因它的昂貴,它的奢侈,它的難以得到而成其美麗;愛的危險,正因它令人不知所措,對痛苦也甘之若饴,失去理智,才顯得如此珍貴。人人在談論愛,可是卻少有人抓住愛。愛,是否永遠只存在于回憶中?如果是這樣,那我們漫長的一生中,對于愛,是否是一無所成。
他們曾經嬉笑着打趣,說老A“除了生孩子無所不能”。大家都知道是笑話。可是作為老A,他們确實學習了很多東西:宗教教義,調酒配方,光電技術,擒拿格鬥,發聲方法,談判藝術……他們幾乎是無所不能的了。唯有愛。每個驕傲的人在愛面前永遠是低聲下去卑微地低進塵埃裏,每個多才的人在愛面前永遠是一無所知誠惶誠恐。老A也不例外。沒人學過愛,我們都是這樣茫然地在愛裏摸爬滾打,學會了愛。
人是不是一定要失去些什麽才能知道珍惜自己最重要的東西。袁朗苦笑着握緊了手裏的紙條,那上面的字跡清秀,卻與吳哲的字跡全然不同。吳緣的字,秀氣清麗,如同他本人,單純可愛;可是吳哲……袁朗苦笑——每次想到吳哲,自己似乎只剩下了這一個表情:吳哲的字,清秀中不乏剛健,骨骼有力,說明了他正是那種寧折不彎,倔強剛強的人。那個時候,成才就經常意味深長地袁朗和吳哲的簽名,然後自言自語:一個是這樣,兩個也是這樣……
剛極易折,強極易辱,情深不壽。
是啊,兩個人都是這麽倔強,怪不得只能是互相傷害。
……可是,哪怕是互相傷害,我還是會愛上你,這是多麽不理智的事啊。就像那個俗氣的比喻:我們,是兩只抱着取暖的刺猬,就算是遍體鱗傷,傷口疼痛,也還是不想放開彼此。
那張紙上,是吳緣寫給他的,吳哲的花店地址。
袁朗竟然覺得自己開始緊張了——活了一把年紀了,就算是實戰演習,卧底任務都沒能讓他緊張起來,可是現在,站在這家花香四溢的花店門口,他卻清晰地聽見了自己的胸腔裏那顆早就不聽自己使喚的心髒,再次不管不顧地劇烈跳動起來。
靠,難道是近鄉情怯麽?!袁朗有些難為情地用指頭搔了搔自己的臉頰,暗自慶幸還好自己斷然拒絕了吳緣“一起來”的要求是一個人來的,不然袁大狼的英明可要毀于一旦了。
叮鈴鈴。
一陣風吹動了挂在花店門口的風鈴,店外的一束束紅玫瑰香水百合香槟色郁金香随風輕搖,那個清瘦颀長的身形在花叢中顯露出來。袁朗一瞬間屏住了呼吸,小心翼翼貪婪地看着那個清秀的背影:他瘦了,頭發依舊烏黑,露出的手臂皮膚光滑如初,當年被齊桓笑稱“娘們唧唧”的小蠻腰細長腿一點沒變,似乎是得到了時光的青睐,衰老并不曾在他的身上留下痕跡。袁朗深吸一口氣,才不至于失态——他不自覺地露出一個微笑:這樣,已經足夠。知道他還活着,他過得很好,已經足夠。不敢要的太多,唯恐會再次失去。
就在袁朗轉身準備離去的時候,那個人剛巧直起腰放下了手中的水壺側過頭去看門上的風鈴,不經意與袁朗貪戀眷念的目光相逢。
吳哲。
又見吳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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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經十年了。
可是那張未曾忘記的臉,一如告別時,清俊不減當年。那位老A裏最年輕的少校,笑起來比陽光還燦爛的鋤頭,人見人愛花見花開的大碩士。那個,袁朗牽牽挂挂糾糾纏纏每每憶起總是心頭一痛的,吳哲。
“……”袁朗愣住了,一時間不知該說些什麽。堂堂袁老A,舌粲蓮花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的袁朗诶,居然窘在當場,果然戀愛中的男人智商都會降低麽?
“……”沉默良久的吳哲忽然綻開了一個單純的笑容,卻讓袁朗頓時心痛得不能自已,“這位客人,你需要什麽花?”
想了很多,想了很久,或許只是看看就走,或許總要開口。見到那個人第一句話要說些什麽?是平淡的問好,還是充滿哀痛的對不起?無論說出口的是什麽,我以為那份闊別多年仍糾纏心頭的感情總不會變。
我想過很壞的結果,但沒想到這麽壞。當年的臺詞,居然又說了一遍。當年,我們總是提當年,可是當年,已成過去。不是嗎?
袁朗抿着唇,那雙因為終于見到吳哲而亮起的眼眸,其中的粲然星光,又次第熄滅。他已經沒有力氣說話,只能勉強擠出一個微笑,搖搖頭。
是已經來不及了麽?我的吳哲,已經消失在了那漠漠塵煙,漫漫紅塵裏了麽。
就在袁朗黯然神傷準備開口道別的時候,吳哲忽然撲哧一笑:“客人你就沒什麽想說的嗎?”他的眼睛裏閃着不容錯認的戲谑光芒,一手擎着花枝,好整以暇地看着表情狼狽欲言又止的袁朗,“比如說,你想要什麽花,表達什麽意思……”他眨眨眼睛,喜歡捉弄人跟袁朗擡杠的毛病一點沒變,一切看上去像是又回到了十年前的基地裏的生活。
袁朗的腦子裏一下子突然憶起了吳哲原來對他說過的那些花語:“玫瑰呢,代表愛情、愛與美、容光煥發,尤其是紅玫瑰,像是愛情一樣纏綿悱恻熱烈的紅;郁金香則代表愛的表白、榮譽、祝福永恒,高貴優雅溫柔的存在;百合就代表順利、心想事成、祝福、高貴,最适合送給朋友了,祝他心想事成萬事大吉大利;吶,康乃馨就人人都知道啦,母親節必備的花束,代表着母親我愛您、熱情、真情;還有鳶尾,也叫愛麗斯,代表好消息、使者、想念你,想誰的時候就送這個吧,很漂亮的……”
“這些都是小生的妻妾啊,擅動人家老婆的都是壞人啊,不許欺負我的妻妾,你們這群沒欣賞力的家夥blablabla……”
“隊長你看我家玫兒是不是很可愛?主要是基地裏種紅玫瑰不太搭,不然一花壇的紅玫瑰一定很浪漫很好看對吧?喂喂你那是什麽眼神啊墳蛋!不許說小生娘們唧唧的聽到沒!……說我婆婆媽媽也不行!”
有些事經不起回憶——回憶就像個漩渦,所有見過它留戀它的人,都會沉溺其中萬劫不複——如今想起來,才發現他們有過那麽多沒說完的話,有那麽多沒做完的事,回憶就像是一張網,裏面滿是空洞,網不住愛情,網不住過去,只網住了傷心。花語……那些你說過的花語,什麽時候竟成了久遠的不能提起的回憶。
見袁朗沉默不語,吳哲臉上的壞笑一閃而過:“那麽,客人随便說一種吧……要是不合适的話,還請客人去別的店吧!”袁朗擡眼瞄了他一眼:吳哲臉上那明明想笑卻還要強裝無事的表情,他最熟悉不過了。潛臺詞很明顯:想說什麽,想表達什麽,選種花語來代替,反正合不合心意都由他本人說了算。心情不好,覺得你說得不合他新意,對不起,再見吧還是。老死不見的那種。
袁朗有些苦惱地皺着眉頭。吳哲似乎還是有點兒耿耿于懷呢。只是,自己總是縱容的那個。好吧,我有話要說,想了很久了呢……
“……紅玫瑰。”
時間靜靜流逝,袁朗微皺眉頭思考,那些吳哲提過的花語在腦海中閃過,怎麽也決定不了,最後剩下的,只有吳哲站在花壇前用有點兒可惜的表情說“要是能種紅玫瑰就好了”的模樣。于是沉默了很久的袁朗斬釘截鐵地吐出了這個詞。
本來抱着雙臂像看好戲似的在袁朗沉默期間一直在關注他的面部表情的吳哲忽然放下來手,饒有興趣地一手托腮,帶着商業化的笑容開口詢問:“……紅玫瑰?客人真有意思,怎麽會想到送這個呢?”
“……因為我發現,十年了,光陰匆匆,所有的故事都在時光中凋落,然而再次相遇時,我想對那個人說的話,到頭來,只剩下那唯一一句。”袁朗微微偏頭看着吳哲,陽光灑在他黑色的近乎寂滅的眼瞳中,有種安靜的悲涼。
“我愛你。”他眼神忽然變得柔軟,像是一匹流淌在指尖的墨色絲綢,那樣低啞溫厚的聲音,像是大提琴的歌聲在空無一人的花店中回蕩,如同一味甜美毒藥,慢慢腐蝕了心髒。吳哲也愣住了,過了一會兒,他的唇邊慢慢漾開一抹溫柔笑容,眼波柔軟:“……怎麽,不用說對不起嗎?”
袁朗沒有回答,只是緩緩展開了雙手,沒有笑容,只有眉目間的一點暖意和深邃的眼中,閃爍的星光:“……需要麽?”
“呵……”吳哲輕笑,然後用力地撲到了袁朗的身上,差點沒把毫無防備的袁朗給撲到地上去,“沒錯……你是對的。”
當然不用說對不起。愛過的人,永遠別說抱歉。
吳哲把頭埋進袁朗懷裏蹭來蹭去,嘴裏小聲嘟囔着:“勉強算你過關……”他抿着嘴笑,似乎是不想讓人看出他太過快樂的表情,明明想笑,卻還要故作撇嘴的傲嬌模樣。袁朗穩穩地接住了吳哲的身體,然後用力地抱緊了他,那力度像是要把他勒進懷裏,卻讓吳哲心滿意足地偷笑。
鼻子又聞到了熟悉的味道,懷抱裏又充滿了熟悉的溫度,手指又握住了熟悉的觸感,袁朗眯着眼睛把臉靠在吳哲的耳朵旁,像只大貓咪一樣在吳哲身上磨磨蹭蹭。十年前失去的東西,十年前死去的記憶,都回到了自己身邊,仿佛所有的痛苦和悲哀都得到了救贖。如果說,命運是一條窮途的陌路,我們都是掙紮着等待希望的罪人,那麽,你就是我生命中唯一的救贖。沒有你,天堂和地獄,有什麽區別。
吳哲也眯起了眼睛,趁袁朗不注意,偷偷把眼淚擦到了袁朗的肩膀上,然後對着他的耳朵,小聲地說了一句話,卻讓那雙深沉明亮的眼睛,一瞬間,濕潤了眼眶。
他說:“袁朗,我等你,好久了呢。”
Leurséphémères。朝朝暮暮朝朝。我們都是命運裏掙紮的蜉蝣,朝生暮死,在這個世間輾轉遷徙。我遇見了愛,路過了愛,失去了愛。可你還在那裏。
失去了你,就是失去了愛情。然而我是否仍該感謝上天,讓我們相遇。即使只是朝朝暮暮,我仍然,愛你。就算是昙花一現,我也有為你而死的勇氣。
謝謝觀賞我們的故事。袁朗和吳哲,有生之年,終究沒有錯過。多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