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還來不及傷感,他才剛踏進了東清宮的門,就讓人給摔了出來。好不容易爬起身,才看清原來是那小皇子在練武。

“喂,小喜子,還不滾過來陪本王練拳。”

一整天都得陪着這小王爺,李全澔覺得自己腦細胞都快死光了。硬着頭皮走到場上,只能按着他的樣子擺了個架式出來,才一個過招,根本完全無力招架,又給打了出去。一連來回十幾次,摔的他臉都腫了。

“喂,先跟你說,別看本王年紀小就手下留情,我們再來。”

李全澔向武術師傅投以求助的眼光,該不會從東清殿扔出去的半打屍體都是這麽來的吧?而師傅只是無奈地搖搖頭,要他好自為之。

再摔到後來,李全澔卻突然開悟了。他終于想起來大學曾經修過一個學期合氣道的體育課,那被打飛出去的熟悉感原來就是這麽來的!他師傅說,摔人之前要先學會怎麽被摔。好吧,至少知道了該怎麽自保不會被摔死,但完全無助于身上布滿的這身青青紫紫。

看的連阿吉都直搖頭,“原來得寵是這麽辛苦的一件事。”

但在他之前的沙包顯然就是阿吉,見他習以為常地從床底下拿出藥酒給他擦,弄得整屋子都是那味。隔天幾乎要下不了床,但想到還有翁夫子的課,便不敢怠慢。只是他腫起來的樣子,連夫子都快要不認得,十皇子皺着鼻子直抱怨怎麽這麽大的味。

就這麽連摔了兩天,李全澔終于死在床上爬不起來了,哼哼唧唧地喊着,“爹娘孩兒不孝,孩兒命短無福消受,怕是就要随您兩老而去了。”

“什麽話!除了本王身邊哪都不準去!”小皇子風風火火地闖了進來,拿了上好的膏藥纡尊降貴地說要給他擦藥。

李全澔哀嚎的聲音頓時消了下去,掙紮着要爬起身行禮,卻是不堪其重。

“行了行了,你就趴着吧。”小皇子接過阿吉遞來的毛巾給他擦身子,大概是這輩子都沒服侍過人,下手不知輕重,就連藥膏都不知用量地就是猛擦,折騰的李全澔像是又死過了一遍。

“哎唷我的祖宗,這種事怎麽能勞煩殿下玉手,讓老奴來便是。”

他充滿感激地看了趙公公一眼,卻得到一個無奈的回複。讓堂堂管事替他上藥已是不合于禮,還有皇子搶着給他上藥,究竟是上輩子修了什麽福氣?趙公公看着他滿身的青紫一邊想道。但得了十皇子的寵,他倒是絲毫不羨慕。

誰都知道如今最有希望繼承皇位的還是那五皇子,智勇雙全,文武兼備,又是嫡子。這小皇子的娘乃一介民女讓人給搶進宮裏來的,背後更沒個靠山。雖說貴為昭文皇後,誰都知道追谥不過是個虛銜,最多也就是個王夫人。若是他那早死的娘活的更久一些,又有些手腕,也許還能在權力鬥争中使的上點力。但如今,再怎麽都算不上這十皇子。

“小喜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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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奴才在。”他頭埋在被子裏,咬着被子努力讓自己的呻吟聽起來別那麽沒出息。

“回本王的話,你怎麽傷成這副德性的?”

還不就是你幹的好事!李全澔吞了口水,努力把滿腔怒火給壓了下去,“奴才資質驽鈍,不曾習武。殿下武功英明神武,蓋世無雙。”

言下之意是你一個會武功的欺負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難道不覺得羞恥嗎?

“那你早說嘛,明天就讓你去旁邊蹲馬步去。”

李全澔無力地又倒回了棉被裏。他平生最恨運動,最讨厭流汗,怎麽到了這一世還不能放過他?

于是從隔天開始,李全澔便天天早起陪讀,給皇子磨墨。站了一整天之後,下午又得繼續蹲馬步。若皇宮能再開一個皇子的缺,李全澔必定是當之無愧。只是這場景怎麽忒熟悉了?他搖搖頭不再去想,專心紮馬步,一邊看小皇子舞劍舞的虎虎生風,暗自祈禱上蒼不要連這個都讓他陪練。李全澔這條命從鬼門關前走回來了兩次,他還想多珍惜生命、愛惜自己。

上蒼像是聽到了他的祈禱,因為他連馬步都還紮不好,自然是不會讓他去碰那些肅殺的兵器了。

有次十皇子看了他練拳練了很久,半晌才咋舌道,“原來真的有人不管怎麽練都還是不行啊。”

充實的日子時光過的飛快。李全澔從只能挨打到還能過上幾招,然後再被擊飛出去,雖然還是挨打,但也沒傷得這麽重了。十皇子總嫌他笨,手腳不靈活。可憐哪李全澔,上輩子從來沒有過的運動神經,這輩子依然沒有。肩膀倒是一天天寬厚了起來,正是長個子的年紀,他們比文比武也比身高。

一年花宴,皇上一時興起,要皇子們吟詩助興。草包如十皇子,這等風雅之事自然是做不出來的。還是李全澔在他耳邊輕附才答了出來。要他用李全澔的答案,就他的傲氣那是百般不願,只是不用又答不出來。那又羞又憤的心情徹底刺激了他,才終于奮發向上,好好認真了一回。逮着李全澔就考他,至今還沒贏過,于是又更加火大,更加刻苦埋首苦讀去了。

十皇子對李全澔,于武是百戰百勝,于文卻是百戰百敗。于是剩下唯一能比的,就只有身高了。

小皇子身高終于超過他的那年,正是他十六歲的時候,掐指一算,已入宮六年了。他那在行州的李家大院,而今不知何如?是換了主人?還是就此荒廢?他喜歡的假山和那棵榆樹,如今是否還在?不知枝葉是否蓊郁依舊?

幾日前尚是滿輪月圓,而如今又已是一彎缺月。李全澔看着滿園的月色,卻有些悲從中來。

“怎麽?哭鼻子了?”聽這不可一世的口吻,想必又是那十皇子了。

“殿下。”李全澔起身要拜,卻給攔住了。

“哎,你也知道我沒那麽多計較,這裏沒有別人,哪這麽多禮數?”

“您看奴才穿的這什麽樣子,讓殿下看笑話了。讓奴才換件衣服再出來吧。”李全澔恭謹道,一手拉了拉外衣,有些不好意思。白色的亵衣外只随意披了件外衣,連扣子都還沒扣上,頭發也給睡亂了還沒重梳呢。

見了他這樣子,十皇子不知為何有些口幹舌燥,連忙抓住他的袖子,“免了,我們之間還什麽樣子沒看過。”

李全澔還在想他說的樣子是什麽樣子,手中便給塞了酒壺。酒香四溢,是濃烈的白酒,光聞着就一股刺鼻的香氣襲來。怎麽嗅着就有些舍不得走了。

“我們好久沒這樣聊聊了。還沒聽過你談起家人呢。你可有兄弟姊妹?家中幾人?”十皇子想,大概是自己的錯覺,怎麽覺得眼前這人蒼白的像是要消失在月色裏一樣。

“奴才家室不值一提,怕是污了殿下的耳。”

“怎麽不值一提?你才剛入宮那時候便已飽讀詩書,能文會詩,更寫的那一手連翁夫子都誇獎的好字,想必不是尋常人家。”

“多謝殿下謬贊。”李全澔答的是有禮,語氣間卻沒讓話題繼續下去的意思。說着就往自己大灌了幾口酒,酒氣一下子就上了來,映的雙頰有些通紅。

皇子也察覺到了,急道,“哎,你這人怎麽這麽難溝通。”

“奴才就這破個性,望殿下海涵。”李全澔有些醉眼迷蒙地看着那月、那人,瞬間疲憊全湧了上來。如果可以,他真想回到那個沒有這一切的地方,即便庸庸碌碌也好,至少圖個自在。而在這裏,生命都不像是為了自己而活的了。

喝了點酒,他身子暖和了,膽子也大了起來,“倒是不如殿下說說您自個的事吧。”

“大膽奴才,本王的私事豈是你能過問的。”

李全澔一愣,不知他話中幾分真假,竟也不知道該不該下跪磕頭求饒命。

“唉,鬧着你玩的,全澔。”

他心裏又是一驚,多久沒人喚起他這名字了?好像小喜子才是他真正的名字。這十皇子年歲漸長,雖不如兒時那般刁蠻,但還是改不了骨子裏那股傲氣。但他既然貴為皇子,又有誰能指責他的不是呢?

這一主一仆,在月下隔着一壺酒,竟是相對無語。

最後能談的竟是些書中的風花雪月,和那皇上竟大破天荒立了四皇子子為太子,四皇子雖是諸皇子中年紀最大的,但卻是庶出。滿朝大臣又是少不了一番直言勸進,但皇帝還是一意孤行。皇上獨寵華妃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人人都說華妃不知是給皇上灌了什麽迷湯。但李全澔想那迷湯應當是指華妃背後那高居右丞相的爹。若真是獨寵華妃,何不給她一個皇後的名分?怕是……這做皇帝的,充其量也不過就是各方勢力的折沖罷了。真能如意的又有幾何呢?

坐在身旁的小主子不勝酒力地趴在石桌上就睡了過去,像是與這些宮廷鬥争毫無幹系似地睡的很沉。見他那天真無邪的睡顏,還真希望他永遠不要卷進這些事情裏頭,永遠笑的這麽單純像是沒有陰影一樣。

隔日便是秋狩圍獵,小皇子開恩放了他一天假,讓趙公公随他去了。

主子不在宮中,那便是閑來無事。雖然不能出去放風是有些可惜,但依李全澔這宅男的性子,倒也沒什麽損失。門庭灑掃均有人在,他和阿吉談妥了今日由他坐更,便閑了下來。他哼着不成調的曲子,從床底下拿出他攢着銀子買的文房四寶,把床墊翻起來,用床板為幾,自得其樂地畫起了梅花。他近來甚喜梅花,喜歡那剛毅曲折的枝幹,和那繁複的花葉。

“哎,喜哥你畫的真是好看。”

手一抖,在畫面上落下了一圈暈染,李全澔倒也不生氣,只是補了幾筆,便成了又一朵梅花。嗯,用這暈染的效果來凸顯梅花的立體感倒是不錯。欣賞夠了這才擱筆,轉身來看阿吉。這孩子這幾年是越長越漂亮了,小時候還粉嫩的像個白饅頭似的。

“喜哥,再教我寫字吧。”

“嗯,好,今天寫什麽呢?”李全澔笑着把筆給洗了,沾了點清水,在床板上寫畫起來。

這幾年,轉手教給阿吉的字是也不少,就連那宮女小青、小文也都常圍着他要他寫字。他之所以能在東清宮裏過得這麽舒适,一半是因為十皇子偏袒,另一半便是這群下人在心中的某個角落,也因着他的不同而沒把他當一般下人看了。但他心裏卻知道,這倒并不是因為自己多有才華,不過是保留了些前世的記憶,加上托生了幾年富貴人家,才有今天這樣的舒适日子。因此心中感激,倒也不吝惜多指點他們一些。

夜裏,輪到李全澔坐更,他困的眼睛都快要睜不開,但還是等着。秋狩圍獵過後,照慣例是要由皇帝設宴,将那獵來的野味變作滿桌的佳肴。方才就連下人都分到了幾塊鹿肉。十皇子武藝高強,應該能獵下不少吧?

正想着,宮門磅地打開,趙公公扶着那東倒西歪的十皇子走了進來,滿口胡話聽不清在說些什麽。

“趙公公,您累了一天了。小喜子今日坐更,就讓我來吧。”

趙公公也不多言,把渾身酒氣的十皇子交在他手中便兀自洗漱睡去了,看是也累得緊。

好不容易把十皇子服進房裏,讓他坐在床沿替他解開衣衫,領子卻被人給揪住了,那醉意迷茫中竟有一絲清醒,“李全澔,你為什麽不跟我說?”

“奴才向來對十皇子知無不言,言無不盡。”他一邊哄着皇子,一邊差人打來熱水跪在地上替他洗腳。

“你騙我,你就從來不說家裏的事。你怎麽不跟我說你是行州李家的小兒子,說你爹是被人陷害的,害的你家滿門抄斬,你這是信不過我能替你報仇嗎?”十皇子眼睛瞪的渾圓,但腳給人握在手裏,氣勢就矮了一截。

“奴才家裏的瑣事,哪能勞煩殿下憂心。”

十皇子別開他的手,雙手捧住李全澔那白皙俊秀的臉,逼着他與自己對視,“你跟着我,我替你報仇,可好?”

李全澔看着他眼裏的神采,似是悲傷似是憐惜又似是怒火,倒映在他眼裏的自己卻是一臉無奈。他低下頭來,別過了那一雙炙熱的手,“奴才的仇,奴才會自己報。”

十皇子擡起腿就是朝他心窩一踹,紅着眼喊了聲,“滾!”

李全澔擦擦手,行過禮便端着水盆出去了。和門外的小青說了聲,讓她進去服侍皇子更衣。他說不上是什麽感覺,也說不上是欣喜,只覺得有些困擾,還有就是胸口火辣辣的疼,看來明天又得向阿吉讨藥酒了。

他真沒想過要其他人來替他報仇,在宮中這幾年也不是白待,只是要從內宮幹涉外政還是有些難度,他也只能靜待時機到來。君子報仇十年不晚,他還有十年、二十年可以跟這些老賊慢慢耗,只要能達成目的,他根本不在乎要花上多少時間。

過沒多久,房內傳來重物落地的聲音,小青衣衫不整地紅着臉從房裏跑了出來,看見李全澔在門口守着,頭更低了幾分,慌忙地逃走了。

李全澔推門去看,見十皇子已安穩地睡下,便不多作聲,靜悄悄地把門重新阖上。

隔天一大早,十皇子氣還沒消,怒氣沖沖地又把李全澔給轟了出去。衆人怎麽也想不透這小喜子怎麽一夜之間就失了寵,李全澔也只是無奈地笑笑,托衆人替他服侍十皇子。每個退出來的人都語重心長地拍拍他的肩,說聲,“真是辛苦你了。”

這天夫子還沒來,十皇子便跑了個不見人影。事實上,從這天開始,小皇子便經常鬧失蹤,放着李全澔跟夫子兩人無奈地面面相觑。問過趙公公才知道,這幾天小皇子頻繁出入七公主府,還去了長寧宮向太後請安,甚至連他五哥那都去了,無怪乎經常都是醉醺醺的回來。

李全澔又覺頭疼起來,這小子過去十四年來就沒想過替他的皇位着想過,如今大動作起來怕是太子都要防着他,這一防起來可是沒完沒了,一有個閃失就會丢了性命。他倒寧願這小皇子安安穩穩的別生事,永遠那麽趾高氣昂,眼神裏還透漏着點天真。雖然小皇子是嬌慣了點,但相處下來便知道他本性不壞,只是用那嚣張的氣焰來保護自己,倒有點像以前的自己。越是這麽想,就越是放不下心。

一日,十皇子又是滿身酒氣地回來,看起來有幾分雀躍,一進房門就倒在他懷裏揪着他的領子,咬着耳根說道,“全澔,我把害你的人都給查清楚了。原來是那右相,貪腐成性,讓你爹在行州給抓了小辮子。把你害成這樣的,上至右相下至主事,我一個個替你報仇。你說可好?”

“殿下醉言醉語,奴才不會當真。宮中隔牆有耳,殿下言行還是小心為上。”

“全澔、全澔。”皇子說着又紅了眼眶,倒像是他委屈了,緊緊抱住他,像是怕懷中的人随時會消失一樣,“全澔,若不是你家的事,你如今會不會是那城中的才子?總有一天會是那狀元,再來做我大盛的驸馬爺,到時候我就成了你小舅子了。你的仇我會替你報,但我心中卻又暗自竊喜,若不是你家的事,你也不會到我身邊,只屬于我一個人。我好恨自己這樣的私心,但是又沒辦法不這麽想。全澔、全澔你說本王該拿你怎麽辦才好?”

李全澔輕拍着他的背,安撫着他,“奴才會一直服侍殿下,替殿下分憂解勞。”

“我不要你做奴才!”一雙漆黑的大眼猛地擡起,又瞬間軟了下來,柔情似水。他顫抖着睫毛很長很長,然後迅雷不及掩耳地朝他唇上吻了一下,有些怯怯地看着李全澔的反映,“做本王的人,可好?”

作者有話要說: 終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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