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進宮之後劉公公又讓他多躺了幾天,到傷全好了看不出來痕跡,才挑了個昏暗的時刻讓他進禦書房谒聖。要是皇上問起怎麽人傷成這樣,怕又是一場麻煩。李全澔還記得那時自己全身都還是抖着的。
“奴才李全喜給皇上請安,吾皇萬歲萬萬歲。”
“嗯,宿兒打的你?”
“回皇上的話,那日奴才蠢笨冒犯皇上,十王爺管教的是。”
“擡起頭來。”皇上仔細端詳他的臉好一陣子,看着竟笑了起來,“沒想到當初李展一留下的孽子竟也長得這麽大了。”
李全澔趕緊又跪趴了下去,“奴才該死。”
“沒事,起來說話吧。”
“謝皇上。”
皇上依然一片淡定地翻動手中的奏折,在燭光明滅之下,看不清表情真切,“你之前在東清宮裏當的是什麽差?”
“回皇上的話,奴才當的乃是承應的差事。”
“嗯,那你就跟着劉維在這禦書房做承應吧。沒事就下去吧。”
“謝皇上恩典,吾皇萬歲萬萬歲。”李全澔心髒狂跳,怎麽也想不到自己竟然這麽快就能站到自己夢寐以求的位子上去。這禦書房不只是皇上辦公的地方,更有滿朝的文武大臣在這出入,離機要政密又更近了一步。那些他一遍遍被吓醒的惡夢,那一個個讓他恨到骨子裏的名字,他要一步步為這滅門的血海深仇讨回公道。
不過這承應的差事倒是不管到哪都沒什麽差別,大多數時候就是呆站着而已。若不是他後來到了東清宮跟着十皇子,随皇子一起讀書寫字練武,怕是也不是今天這個樣子。自己是不是對十皇子待的太狠了一些?他摸摸酸痛的膝蓋,自從那出長跪不起的戲之後便不太能久站,站久了便要犯疼。這樣一想,倒也算是兩清了吧。
“腿疼?”
擡頭一看原來是劉公公,這便放心地笑了,“沒事,就是站的有點乏了。”
“下去讓青梅給你熱敷一陣,做奴才的這是腿腳伶俐最是重要,傷了可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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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劉統領。”他不禁笑得有些蒼涼,他這身子不做奴才還能做什麽呢?
調到了禦書房做事,他卻莫名清閑了許多,只不過多了許多巴結奉迎的太監宮女讓他有些不知該如何是好。在其他宮裏人的眼中,他從十皇子的床一路爬到了皇上身邊,那是大大的高升。但他這不過只是個連官品也無的小太監,在皇上面前也說不上話,實在想不清為何就專挑他給他送禮物來了?
“那是托李公公的口福,怕要是哪天公公能給美言幾句,那便是雞犬升天了。”青梅一邊替他敷腿,一邊不輕不重地給他捏着腿。太監的腿光滑細白,不若一般男子,只因久站常會布滿青筋。但青梅卻覺得這人的一雙腿生的很好看,不肥不瘦倒充滿力度。
“唉……青梅你替我把禮物都退回去吧。”
“什麽?”青梅驚訝地跳了起來,指着那一樣樣禮物,“這是南蠻的珍珠,那是前朝留下來的镯子,是骨董呢!還有人知道你素喜書畫,特地搞來了京城才子李子遺的墨寶。你要知道那李子遺的書畫雖說不上是上乘,卻別有韻味,又因為作品量極為稀有,是現在文人雅士之間最為搶手的呢,也不知道人家花了多少功夫才弄到手的。”
自己親手寫出去的東西如今再要回來有什麽意義?李全澔頭疼的,“還是都退回去吧。”
“你這人真奇怪!”
于是這禦書房裏有個不喜錢財的李全喜,這傳聞便傳了出去。據說那些送到他跟前的寶貝連看都不看一眼,就全都退了回去,連李子遺的墨寶都入不了他的眼。那是,人家跟了十皇子又跟着皇上,什麽稀奇寶貝沒看過?這該不會是好男風?哎呀,這太監好男風可是難辦了。
這天李全澔跟人調了班,得了天休假,便想出宮逛逛。一出了宮門沒走多遠,便有一個書僮迎了上來,說是公子有請。李全澔怎麽也想不清自己何時和城中的哪家公子有熟識了。那書僮卻引他到一處客棧,一推開房門就把他給推了進去,撞的滿懷軟玉溫香。一回身門已經被鎖上了,眼前兩個漂亮公子圍着他沖着他直笑,看的他嘴都長成了顆雞蛋。
“伺候李大人更衣。”其中最漂亮的那一個,迎了上來便要脫他衣服,卻被他一手按住。
“等等,這是怎麽回事?”
兩人面面相觑了一會,便銀鈴般地笑了起來,吱吱咯咯地笑個沒完,好容易才喘過氣來,“李大人,有人讓元香跟秋玉來伺候公子呢。沒想到竟是個處子。秋玉,咱們今天真是賺到了呢。”
“至于這伺候……當然不是那種……一般的伺候。”其中一個貼了上來,手便不規矩起來,在他身下一陣亂摸。
只是跟個太監要摸些什麽他也不知道,李全澔才想大喊非禮呢。只能按住兩雙不規矩的手,無奈道,“李某不能人道,怕是要耽誤兩位公子,不如讓李某先行告退,找要你們來的那位大人讨賞銀去吧。”
那元香又是笑,附在他耳邊輕道,聲音軟軟的像陣清風,“太監也是能人道的,要不今天就讓元香來替大人開苞吧。”
“大人生的這麽俊,不好好享受就可惜了。”
“李某真的……”推拉了一陣,李全澔才猛然想起自己也是會武的,一運氣便推開了兩人,翻窗就跳了下去。
看的元香秋玉兩人氣的直跳腳,平日在南院裏伺候那一般糟老頭,哪知今天竟有這麽純情的俊公子要給他們上,就算對方是個太監也值了。哪想到這公子竟跳窗走人……但看着他那滑稽的背影,還真是令人忍俊不禁。
于是這太監嫖小倌還跳窗而逃的事,也就在京中當作笑談傳了好一陣子。
李全澔一身狼狽地走在街上,找了個僻靜的角落重新端正衣冠。怎麽明明他是大爺,卻倒成了給人非禮的了?走在大街上卻一時不知該往哪去,想了想便拐進一個胡同,巷底有間不起眼的小書鋪,四周挂着待價而沽的字畫,到處随意堆着扔着,倒像是間雜貨鋪。李全澔熟門熟路地拐了進去,老板見有客人來竟還有些不太高興,看到李全澔的臉便立馬換上一副生意人的笑臉。
“李大人,我的財神爺李大人唷,今天什麽風把你給吹來啦?”
“沒什麽,就來看看。”李全澔在站鋪裏打量着周遭的挂畫,卻沒一幅入的了他眼,便道,“就想來看看之前給你的那批字畫賣的如何?”
“李大人,你家主子的字畫現在可是值錢了,現在真品可值這個價。”老板比了個數字,神秘兮兮地說,“現在全城的人都在讨論李子遺是哪來的高官還是皇子,說不定還是個妃子呢,能有如此才情卻不願意露面的,必不是等閑之輩。這李子遺的名號多好使呀,那天有個富家子竟妄想冒充李子遺,竟也靠朦打拐騙地成了青樓的上賓,結果那花魁一考他便露了餡,讓老鸨一腳給踢了出去,再也無顏踏進京城。”
李全澔含笑從懷裏拿出扇子,上頭畫着一株蘭草,婀娜生姿。聽着別人如何吹捧那李子遺倒也是有趣,這不是在宮中做奴才做的太久了,連被稱呼一聲大人都覺得心裏有些喜孜孜的。
老板看着他那柄扇子便看直了眼,“李、李大人,這莫不會是……李子遺大人的真跡吧?可否……可否賣給小的?”
“唉,聽你說咱家主子的字畫這麽好賣,李某這也想自己做做生意了。李某不才,這宮裏的人脈倒是有一些……”
老板望天無語,掙紮了老半天才像要從他身上把肉給割下來一樣,緩緩從匣子裏拿了點銀子出來,“李大人,這些就給您當分紅了。”
李全澔斜眼看了眼桌面,便移開視線,“謝老板,李某亦非貪財之人,只是這夏天手上終要有把扇子好使。這扇子還是主子親自賞下來的,若是問起怕是不好交代。”
“好吧,就這些,含分紅和您手上的那柄扇子。”老板心一橫,放了兩倍的銀錢在桌上,表情決絕的像是赴死一般,“就這樣,不能再多了。”
“哎,謝老板,你這是要害李某難做人哪……”李全澔裝作苦思良久的樣子,拿着那柄扇子在手上晃呀晃的,便見那老板眼前像看見會飛的銀子一樣,也跟着扇子一起晃來晃去,便覺有趣,“謝老板,也不是李某為難,只是之前拿給你的那批,怕是賺的不只這些吧?”
“好好好,看在你是熟客的份上就給你這個數,李大人您可千萬還要再來光顧啊。”
“成交了,李某之後必定會再來照顧您生意。你這破鋪子也該修一修了吧?”李全澔開開心心地把扇子遞出去,将桌上銀錢開開心心地悉數掃進袖裏,想着等等得再去筆墨鋪子再添些紙墨。
“哎,李大人這你就有所不知,我這只有懂門道的人才會來淘寶,就是要這個樣子他們才會喜歡。”老板又從櫃臺下拿出一盒扇子,挑來撿去的這才撿了一把,“李大人您要是怕回去不好和主子交代,不如買這柄李子遺的仿作,依老夫之見,倒是不輸李子遺真跡。”
“哦?這又是出自于誰的手筆?”
“李大人您有所不知,這李子遺再怎麽樣也就是因為神秘兮兮地不肯露面才有了點名氣,其實畫作倒是普通,值錢的是上頭的字,畫作能仿的人不計其數,現在真品倒有些掉價。至于仿作又有誰會在意是誰畫的呢?”
“哦,這柄扇子我要了,多給那位公子一些分紅吧。”他又把懷裏的銀子倒了些出來放在桌上。
眼見剛脫手的銀子如今又回到了手上,老板笑的眼睛都要瞇了起來,“說你家主子的不是,李大人可別見怪。”
“沒事,我回去勸他多寫幾幅字便是。”李全澔拿着那把新的扇子,搧了個開懷。
他倒是不在意世人如何評價,自己有幾兩重那是再清楚不過。反正無論外頭如何風光,這一回去關上了宮門,又是彎着腰給人提鞋的小奴才。但,比起連夢也沒夢過,還能作作夢也總是好的。
李全澔這在京中又轉了一圈,才趕在打更前回了宮。
這禦書房的李全喜不喜錢財,亦不愛美色的消息便不胫而走。
不過好處是來送禮逢迎的人少了許多,大概是也發現李全澔在皇上跟前還沒說的上話呢,便轉頭繼續巴結那劉統領去了。清閑了下來,李全澔才有空重新執筆磨墨,那便是他此生唯一的寄托和娛樂了。
“李全喜,皇上喚你呢。”
“這就來。”李全澔連忙放下手中的筆,同劉公公去了。
一踏進禦書房,便見幾幅字攤在桌上。
“全喜,朕聽聞你寫得一手好字,你來看看這幾幅字,評點幾句。”
“奴才……”
皇上佯怒道,“你若又是要說資質驽鈍什麽之類的話就給朕滾出宮去,再也不要回來。”
怕是滾出去的只有這腦袋。李全澔硬着頭皮上前看了那幾幅字,共有四幅,應是不同人寫的,卻又刻意隐去署名。不知道是誰寫的,怕是往差裏說又要得罪人,也許就害了顆人頭落地;若是淨往好的說,又怕和皇上見解不同,落地的是自己頭上這顆腦袋。真是不好辦。
“你先說說,這其中寫得最好的是誰?”
“這五幅字氣象萬千,各有千秋,怕是不好評斷。”再看了一眼,其中有一幅看上去格外眼熟,應該是十皇子的字。再轉念一想,心中便有了底。
“這裏沒有別人,你就直說吧。”
“回皇上的話,恕奴才鬥膽直言,依奴才狗眼,其中寫得最好的應當是左邊數來第二幅。”
“哦?此話怎講?”
“這字含蓄內斂,力道飽滿,轉筆處卻又圓潤。剛柔并濟,惟有用墨不豐之憾,但不失為上乘之作。”
“嗯,繼續說。”
“再者是這旁邊這一幅,結構平穩工整,下筆有神,剛直勁毅,惟收筆處為展現出力度卻流于草率,怕是心急好強之人所作。”見皇上臉色沒什麽改變,不見憂喜,李全澔便大着膽子繼續說了下去,“其中最平庸的倒是左邊這幅,雖是恭謹地道,卻反倒失了個性。”
“這最差的一幅呢?”
“此幅通筆草率無章,雖然流漏着霸氣卻不知該如何控制力度,惴惴不安,無所适從。”
“這是你前主子十王爺的字。”
李全澔自然知道,但還是裝作惶恐地跪了下去,“奴才鬥膽。”
“不怪你,是朕要你直言不諱的,況且不知者無罪。起來說話吧。”皇上擡擡眼,替他一一指道,“你說這寫得最好的,卻是最為閑散的六皇子所作。平日裏瘋瘋癫癫,荒淫無度,又愛貪杯,不成氣候。之前還看他寫了首閑散的詩,在京城裏傳着呢,說他無心皇位。于是朕便給他指了塊富庶的封地,如他所願地偏安享樂去了。”
李全澔心想,但看這字并非如皇上所說這般無用,能收能放,揮灑自如,絕非等閑之輩。怕只不過裝瘋賣傻圖個安生罷了,倒和自己有幾分相像。這樣一想,便起了幾分結交之意。
“你說這次好的,是五皇兒的字。他野心勃勃,有志難伸,但若說到賢能,卻是幾個皇子中最為有才的。這也是為何我指了太子之位予四皇兒。”
李全澔心中了然,即便明知由五皇子即位最為有利,但皇上寧可将皇位指給一個對自己最沒有威脅的兒子。但就怕這五皇子……得不到的便要來搶。
“朕這一輩子看過了許多事,也是從這一路血光鬥争中爬了上來。如今卻是累了。”他有些疲憊地坐在龍椅上,卻看起來蒼老許多。
“奴才有一事想說,就怕污了皇上的耳,怕不讨皇上喜歡。”
“說吧,朕不怪你。”
“奴才在家鄉的時候曾經聽說過夷人養蠱之事。養蠱乃是将上百毒蟲放進一壇中,密閉數月,最後活下來的便為蠱。據說那開封之時,罐中幹幹淨淨,獨有一蟲端坐其中。”
“你這奴才倒是挺大膽,将朕這皇宮比做壇罐了?”皇上說着,倒無怒色。
“奴才鬥膽。只不過天行健以自強不息,無論蟲鳥皆行此道,人置于天道運行之中,亦不過如此而已。”
皇上嘆了口氣,疲憊的揉揉眉心,像在思考着什麽,“全喜你如此能明事理,在內宮真是委屈你了。”
“皇上過譽,奴才擔當不起。”
“不說這個了,今天是找你談件趣事。”皇上起身從架上拿起另一卷軸,抖一抖便攤了開來。待看清了眼前的字,李全澔差點沒跪了下來。
“據說朕這天子腳下的皇城出了個才子,畫梅清新俊逸,脫俗不凡,寫的字更是一絕,雖非上乘,卻別有韻味。朕本想诏他入宮一見,這一打探竟無人見過這才子,只知道一年裏有幾次會有個小太監把書畫帶來,換成銀子賣錢。因為為數不多,這才引起了一陣風潮。于是有人便猜想,會不會是哪個皇子所作,朕便來考你一考。”
“依奴才蠢見,眼前這人所作最為劣等,怕不過是文人雅士穿鑿附會而已。如此拙作,自是攀比不上任何一位皇子。”
“依你之見?”皇上顯然是完全不信,挑起了眉。
李全澔只得麻俐地拜了下去,“奴才這是吃了熊心豹子膽,膽敢拿宮中的東西出去變賣,罪該萬死,請皇上降罪。”
“哦?”
“奴才該死,竟妄想欺瞞聖上,罪該萬死。”說畢就縮成了一烏龜狀,抖着卻再也不敢多言。雖他拿的是民間的紙筆硯墨,都是他用好不容易攢下來的銀子買的,怎麽也稱不上是宮中的東西,但既然物證已攤在桌上,怕已是百口莫辯。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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