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這滿朝上下的文武百官,就連京城裏的百姓,大概沒有一人真正搞得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麽事。只有那剛立的新皇開始大刀闊斧地整治上下,那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簡直就像是已經策劃了很久,而如今正迫不急待地正在一一實踐。
他将手中的兵符收回,賞賜了他帶來的那只皇軍之後,便命人将軍隊帶回各自的駐地。自此手握軍政兩權,集大權于一身。
城中卻開始有了奇怪的謠言,說四王爺是被陷害的。說原本四王爺和十王爺是說好一起逼宮造反的,事成之後讓四王爺重奪皇位,他那曾經信誓旦旦的說總有一天會是自己的皇位。但四王爺的兵到了城內,包圍皇宮,卻遲遲不見十王爺的皇軍來接應。再來,就見十王爺拿着禪位的诏書從皇宮裏走了出來,瞬間就從逼宮的變成了來救駕的。
民兵向來對四王爺忠心耿耿,還想替四王爺抱不平,争先恐後地要沖進宮裏把皇宮夷為平地。但此時卻有兩個利欲熏心的奸人沖上去把四王爺給殺了,群龍無首,自作鳥獸散。此時才見了十王爺的皇軍姍姍來遲,卻不是來接應,而是将刀劍對準了他們。後來這再一想,竟無人見過那兩個殺了四王爺的士兵,這才知道,原來他們從頭到尾都被十王爺給擺了一道。
這傳言不用想就知道是殘存下來的民兵傳出來的,十皇子只是嗤了一聲,頒布一道新令,“四王爺起兵造反,罪證确鑿,如有餘黨,需速速來報,賞千金;如有隐匿不報之事,誅九族。”
不出三天,城內的餘黨便被抓了個幹淨,少有幾個逃出城去的,已是成不了氣候。
城中的人開始樂觀地想着,“誰作天子還不是一樣?日子還不是照過?況且咱們這條命還是那十王爺保的呢,讓有才能的人來治理大盛,才是我大盛之福呢。”
只是朝中的大臣就沒那麽容易對付了。自然分成了兩派,一派擁立新皇,一派擁立太上皇複辟。十王爺長年征戰在外,竟和一班大臣相好的并無幾人,一時那擁立複辟的竟要壓過擁立新皇的。這時候建威将軍黎晉站了出來,站在了新皇這邊,于是這兩派便瞬間成了文武之別,不相上下。
原來當初納了将軍家的小月為妾,就是為了這一步。
李全澔倒覺得站在新帝這邊的文官挺有敏感度的。複辟之事自古有之,無不就是要能押對寶,成者為王敗者為寇。複辟一派賭的正是新帝這皇位得之不正,師出有名的有些勉強,必不得民心。只是不如這樣想想,太上皇就算再活能活得了幾年?新帝既然都能引他四哥來逼宮,怎麽就不能再取太上皇性命?況且太上皇還在宮裏軟禁着呢,什麽時候暴斃也都不奇怪。也不想想那威震将軍韋如怎麽好端端的就突然病故了呢?他是韋皇後的父親,更是太子的外曾祖父,若他今日仍在朝廷之上,怕又是另外一副景象。
紀夫子讓他一番狂妄的見解給吓出一身冷汗。
李全澔再道,“那一幹跟着選邊站的年輕文人,又有多少是看清了局勢才站過去的?看見的不過是這不合于禮,有違倫常,靠着文人的滿腔熱血就直說要擁立太上皇複辟。對于那一班老臣而言,就怕新皇一登基,第一件事就是要掃除舊黨;而對于年輕有為的臣子而言,十皇子年紀尚輕,大局未定,不如趁這時候多為自己撈點好處才是真的。”
李全澔這才下了結論,“學生以為,先生應當擁立新皇。”
紀夫子摸着下巴深思了一會,“你這便經歷了兩任君王,你是離當今聖上最近的人,怎麽看這兩人?”
“太上皇作風保守,故步自封,雖可安國,卻難以應付外侮;新皇暴虐,喜怒無常,尚還年輕氣盛,怕是不好說。”
“全澔你如此有見地,在宮中做奴才真是太委屈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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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這不是學生有見地,不過為自保而已。”李全澔拿起桌上的酒杯一飲而盡,“先生,學生先謝過這杯酒,就不多耽擱了。”
“這離天黑還早,難得出宮,怎麽不多坐一會再走?”
“哎,皇上要是找不到人,怕又是一陣雞飛狗跳了。”
紀夫子看着他離去的背影有些消瘦,突然想起曾聽過一個傳聞,據說那太上皇對身邊的太監極為寵愛,還诏太監侍寝呢。那畫面怎麽想怎麽詭異,再想想李全澔那一雙澄澈的眼睛,便笑着搖搖頭不再去想了。
這果不其然,他才一踏進宮門便被急的滿頭大汗的劉公公給攔住,直說皇上找你呢。
但李全澔一回到禦書房,卻只見新皇端坐在滿是淩亂的房中,無視于那摔破的茶碗、茶杯、硯臺、花瓶,翻倒的桌椅,一派悠然地翻書、喝茶。
“終于知道回來了?是不是要朕給你栓條鏈子扣在這桌腳下你才不會亂跑?”
“啓禀陛下,奴才今日得了空,便出宮去溜搭溜搭,這條子還是陛下您給批的。”
“嗯,不是跟哪個大臣私通消息去了?”
“奴才不敢。”
“這不敢的事你倒是做的挺多的。”新皇擡了擡眼,“今晚到寝宮給朕侍寝。”
“陛下,這國勢初定之時,尚以大局為重。皇上日理萬機,望陛下保重龍體。”
新皇景嘉卻忽然露齒一笑,“你就知道朕會累着了?真是善解人意的好奴才。今晚就讓你知道朕龍體是否安泰,你可要好好體會體會。”
一旁的小史官手抖得跟篩子一樣,這麽下流的話是該記還是不記?
李全澔看了他一眼,只得硬着頭皮再奏,“這……讓奴才去請葉夫人吧。”
“啰嗦!朕知道你跟太上皇也沒少做這種事,該怎麽做就怎麽做,自己看着辦吧。”
“奴才遵旨。”
見他終于安份了,新皇這才軟下口氣道,“讓人進來收拾吧,朕想你泡的茶了。”
李全澔踏出禦書房,看着豔陽高照的好天氣,卻不禁嘆了口氣。讓門口候着的太監進去替皇上收拾那一片混亂的禦書房,那太監還欲言又止的,臉上被碎片砸破的傷口都還沒止血呢,但再看看李全澔那一臉無奈的表情,還是只得發着抖乖乖踏了進去。這……人家說伴君如伴虎,果真是所言不假哪。
李全澔倒是老神在在地煮水、燒茶,好像不管那只老虎再怎麽兇猛,于他也都是只紙老虎罷了。少年雖然長高了、長壯了,還成了爹,但骨子裏的那孩子氣和霸道卻是一點都沒變。只不過在人前多了點冷豔,多了點沉着和心機算計……但李全澔轉念又想想那被摔得像被狂風掃過一樣的禦書房,決定收回這條評價。
這日李全澔全身赤裸地坐在寝宮裏,渾身不自在,這還是他第一次如此以侍寝之禮相待,倒有些哭笑不得。據說還是皇上口谕,“朕要臨幸後宮,該怎麽辦就怎麽辦。”只是點的人竟是李全澔,害的他一幹同事差點沒吓破了膽,小史官的手又再次抖得跟篩子一樣。
以前太上皇诏他陪睡,都是偷偷摸摸的,也就是那坐更的時候,或讓他進來清理的時候趁機摸個小手,低調的像在偷情一樣。新皇倒是膽子大了,連诏太監侍寝都不再偷偷摸摸。那是,新皇連太上皇都敢威脅,兵都帶到皇城腳下來了,還有什麽是不敢的呢?
新調來的小太監在妃子房裏和他面面相觑,哭的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直說這實在太糟蹋人,真為李公公不值。
反倒是李全澔還得安慰他道,“這全天下的人都是皇上的人,宮女亦如是,太監又怎能例外?”
說的那小太監一時連哭都忘了,吓得夾緊了屁股。
李全澔看着他笑了,摸摸他的頭,背過身子将衣衫一一解下,随手披上件披風便随小太監去了。這披風上頭還帶着些女子的脂粉味,不知有多少妃子都是走過這條路到寝宮裏去的?那侍寝的規矩李全澔最清楚,是他服侍過無數的妃子,重複過這無數個夜晚。而如今,卻已是人事已非。
寝宮的門呀地一聲打開,看見李全澔渾身赤裸一臉尴尬地坐在床沿,新皇便噗哧一聲笑了出來,“怎麽這麽滑稽?”
“回陛下的話,大盛祖制,自開國以來皆行此道,無一例外。”
“你跟父皇也是這麽過來的?”皇上說着便坐到了禦榻上,竟像是絲毫不在意他們之前的事一樣。
“回陛下的話,太上皇若是有意,便诏奴才坐更。”
“哦,那以後便這麽辦吧。”皇上翻身過去就要将他壓下,一雙手也跟着不規矩起來,“對了,之後你要是敢再提父皇,朕就要天天诏你侍寝,睡的你再也下不了床。讓那史官記你一筆荒淫無度,禍害朝廷。”
李全澔看他那一臉色急的樣子,苦笑道,“讓奴才侍候皇上更衣吧。”
于是又尴尬地起身,已是無數次為他解衣、穿衣,從那麽小的孩子一路到了現在,算一算竟已是十年過去。看着那熟悉的背影變得更加寬厚,身上多了幾道傷口,少年得志,英姿勃發,解他衣衫的手指竟有些顫抖,青澀的猶若新婚。
見李全澔的視線停留在那道傷口上,刀痕從肩膀一路劃至胸口,可想見當時之驚險。他只是輕輕握住了他的手,用濕膩的吻轉移他的注意力,再來就滾到了床上去。
李全澔好容易掙開來換了口氣,用那迷蒙的雙眼問他,“還疼嗎?”
“想着你就不疼。”皇上笑着想打發他過去,但手卻被緊緊握住了,那受傷的表情好像疼的人是他一樣。
明明是一樣的床,不一樣的人,卻是截然不同的感受。顧慮着他的感受的愛撫,很容易就挑起了情欲,為他張開了身子,壓抑卻又享受地承受那一波波的進攻。就連景嘉他自己也搞不太清楚,為什麽事情一扯上了李全澔就會變得失控,變得無可自拔。大概從很久很久以前開始,便已骨血交融再也離不了彼此。
外頭的太監都已經催促過了不只三次,卻只聽見裏頭的動靜因此越來越響,這是再也不敢作聲。完事之後李全澔照例想摸黑走人,卻被一雙手給緊緊按住了,但那少年也只是蹭蹭他的脖頸便安心睡去。
李全澔只得躺下來,看着那侍奉了十年的小主子睡得安穩。在月光下用眼細細描繪着他的眉眼,嘴角勾起的角度,越看越像什麽人,但是卻怎麽也想不起來是誰……
隔天早朝,以紀秉文為首的一幹翰林學士,竟在新政上齊刷刷地站到了新皇那邊去,自此連續三年減免繇役、賦稅,與民休養生息。
支持複辟那派的人自是氣得跳腳,眼見自己這派就要落了下風,卻也是無可奈何。登基大典的日子更是由欽天監定了下來,縱是再怎麽名不正言不順,新皇也終于要坐實了這個位子了。
在一片争議之中,新皇景嘉身穿豔黃的衮服登上了城樓,風吹的他衣袖擺動,卻只見他回過身來一笑,宛若天仙。那一回眸,就令李全澔記了很久很久……
天正元年,昭帝景嘉即位。大赦天下,免繇役、減賦稅三年,皇恩浩蕩。那時才正年方十八的少年天子。
那夜李全澔帶着酒摸黑溜進了天霞宮裏,不過月餘,太上皇原本淩厲的眉眼已然頹喪下去,就連雙頰也都凹陷不複本來,頭發蒼白帝點綴其間,像是無端便老了十歲。他獨自一人坐在庭中,身邊竟無一人服侍,一直到李全澔走近了都沒有察覺。
“來者何人?”
“奴才李全澔參見太上皇。”
“原來是全澔。”他說着便笑了,笑得有些蒼涼。
“今日新皇登基大典,奴才這便來替太上皇斟杯酒,賀喜來了。”
“李全澔你這不是挖苦寡人嗎?”太上皇說着卻沒幾分愠色,“坐吧,我們之間已沒什麽主仆之分,寡人也好久沒和人說上話了。”
李全澔倒也不再客氣,攏衣坐下。
“從朕成了寡人,看這空蕩蕩的天霞宮,如今只剩予一人。”太上皇為自己兀自斟酒,仰頭便灌了下去,反倒是哈哈大笑起來。抿抿嘴又連灌了三杯,像是唯有如此才能把這陣子以來的苦楚給一并灌了下去一樣。
“陛下保重龍體。”
“李全澔你在寡人那不肖子那不是過的挺滋潤的嗎?就說是皇兒為了你才造的反也不為過。怎麽忽然想起寡人來了?”
“陛下曾贊奴才有雙将死之人的眼睛,奴才這便來看看陛下是否依舊如昔。”
太上皇聞言擊掌大笑,笑的喘不過氣來連連咳嗽,“你這是來問寡人想不想死來了?但這說也奇怪,退了位之後卻反倒覺得山高水遠,還想走遍這名山大川,見我大盛領土是否真如書上那般遼闊無邊,據說東面有海,那水無邊無際直漫天邊,不知又是怎番景象?據說那海上有蓬萊仙山,又不知如何?”
他望着這狹窄的院落,努力往天上看,像是想望穿那景色似地想看清這世界。清數他這大半輩子,踏出宮的次數卻是寥寥可數,縱是貴為九五之尊又能如何?
“陛下,奴才兒時倒曾見過海。海的顏色随着天氣、潮流的變化每日都會有所不同,白浪會将岸邊的砂礫卷起,一遍遍打到岸上再退下,沿岸都是漂亮的靛藍色,比那青空還藍。海水如鹽水那般都是極鹹的味道,一靠近海岸便能聞到那股味道,雖腥卻很是清爽。”
太上皇側耳聽的用心,認真的像個剛上學的孩子一樣。
李全澔說完喝下了最後一口酒,“太上皇若是喜歡,奴才改天再來給陛下說說各地的名勝風景如何?”
“全澔你入宮時不過十歲,又怎會有如此歷練?”
是啊,自己怎麽會知道呢?只是依稀記得,似乎是很久很久以前……久到似乎是上輩子的事了那樣,曾經見過壯闊的河山和各式珍禽異獸,又是什麽時候見到的呢?
“奴才愚父自小便教育奴才,讀萬卷書不如行萬裏路,便經常帶着奴才兄弟三人至各處游歷。記憶久遠,怕是有許多記得不甚清楚的地方,還請陛下原諒。”
“是啊……原來你我都不過只是養在這金絲籠子裏的一只鳥罷了。”說罷又嘆了口氣。
李全澔一邊咀嚼着他的話,一邊退出天霞宮去,卻莫名覺得有些心悶。正想着就撞上了人,還沒反應過來又被堵住了嘴,用舌頭頂着喂了顆藥丸下去。他反射性地幹嘔想把喉中的藥丸給吐出來,卻已是徒勞無功。
作者有話要說: 最近為了取材讀了些太監的故事,其中有才卻又為人寬厚的人也還真不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