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1)
1.即将開始的血戰到底
進報社一個月後,我轉做了記者,因為我喜歡前線的感覺。工作和打仗一樣,拿着槍沖鋒陷陣的感覺好過在後方做飯洗衣。一個月的編輯生涯讓我有些厭煩,再加上最近報社記者緊缺,原因是一個記者結婚去了,一個記者被人打了躺進醫院連哼唧都得使出吃奶的力氣,所以內部調動非常順暢,我請林佳吃了頓飯讓她跟主任提了一提,沒想到第二天就把事情給定下來了。
其實最近幾年,記者這個職業已經不是那麽好混了,壓力大、競争大,讓記者越來越貶值,而且很多時候出差費用報銷時也會出現縮水。所以漸漸地,坐在辦公室裏打電話成了普遍現象,好點的就是約幾個專家進行訪談,這樣出現的結果就是新聞越來越遠,而理論越來越多,畫面越來越少。想搞真的新聞确實需要點勇氣,這幾年能熬下來的記者哪個沒挨過幾磚頭,沒被人圍追堵截過?
可是一個星期下來,我連挨磚頭的機會都沒撈着,郁悶至極。有幾次接到舉報電話,興沖沖趕到現場卻已經人走茶涼,沒辦法也得舉起相機一陣亂拍,回去後在圖片下備注:此為案發現場!林佳因為這事笑得渾身亂抖,讓我十分汗顏。
有次出任務,在熱舞門外遇到個陌生人向我打招呼,我愣是想了半天也沒想起對方是誰,看她身上只挂了件薄紗,頭發火紅,眼圈黑得活像被人揍了一拳,與她一起的人也貌似不是信男善女,我就拽緊了相機,心想:莫非剛才不小心拍到他們了?找碴來了?最近報社開辟了描寫成都生活的專欄,主任說要多展現點現在年輕人的娛樂方式,一定要抓住他們的心理,搞點能讓其共鳴的東西,南門這邊耍的地方多,理所當然成了我的蹲點。
我問向我打招呼的時髦女郎:“你在叫我?”對方點頭,“漫漫姐你忘了,我是李心姚的朋友張咪咪啊,我們還在一起喝過酒。”經她一提醒我想起那次在包間喝酒的事情,這女的一看就是個瘾君子,骨瘦如柴,還張咪咪,胸前就兩圖釘!不過打扮得倒挺精神的,她們的正常狀态也只在夜晚展現,白天就慘不忍睹,據說一般會神情恍惚,眼睛不聚光,走路都是飄移的。我松了口氣,“美女好久不見了哇,越來越苗條了。”美女笑得燦爛,“漫漫姐聽說你當記者了,今天跑這裏拍照片哇?”我點頭,告訴她我來拍點成都男女的夜生活照片,回去寫專欄。張咪咪一聽兩眼就冒出兩道精光,嘴巴像打機關槍一樣:“姐姐你就寫我們吧,我們就是典型的代表,哦,對了,發表了有錢拿不?”我點頭:“有錢拿,但是是我拿,不過可以請你們喝酒。”
當晚我就透支了稿費,一夥人又喝又吃,川大門口兩家燒烤攤都被這群人洗白(吃得精光之意)了,邊吃邊七嘴八舌跟我瞎侃,談論成都的生活元素,依然是以“耍”為主。
其間有個男的言語讓我有點厭煩,他把成都人的生活說得一無是處,也把成都人的品性批判得一無是處,揪着一些不良現象痛斥乃至辱罵成都人,他忘記了自己也是個成都人,說得義憤填膺,攔都攔不住。不過像他這樣損的嘴巴在成都還真不少,曾經史良就揍過一個。那是幾年前的事情了,有次我們去龍抄手吃水餃,正趕在中午人特別多,一條長龍排得蔚為壯觀,有個長相十分科幻的男人插隊到了一個美女的前面,神态自若,一點也不為自己插隊感到羞愧,美女善意提醒他該遵守公共道德,這麽大的人了還好意思插隊。結果科幻男豎起眉毛,“我就插了你要浪個(做什麽)?有意見嗎……”那是我見過的最三八的男人,後來美女都沒說話了,龜兒還非端了餃子到別人跟前,“我就插隊了關你啥子事!瓜婆娘長得瓜想管老子!”當時我明顯看到科幻男嘴巴裏的口水噴到了美女的臉上,美女的眼淚嘩地就流下來了,他還不罷休,繼續用言語侮辱美女,史良倏地就站了起來,衆目睽睽之下拖了那科幻男到外面,幾記鐵砂掌揍得那男人狂叫,圍觀的群衆集體吼着雄起,史良打完後又坐回座位上,我怕科幻男殺回來,催着史良趕緊走了,史良非要吃完再走,他擡眼不屑地掃了眼周圍:“有些男人就嘴巴厲害,他要再回來我就廢了他!”
幾年過去了,當年一腔熱血的東北漢子史良可能早已習慣了四川這樣的風氣,他已經被川化了。
散席的時候我也喝得有點頭大,起身跟咪咪道別,咪咪說:“感謝姐姐的燒烤哈,改天有用得着妹妹的地方盡管開口。”我說行,心裏估算着你除了能幫我喝幾口還能幫我什麽。
回家後我就文思泉湧,洋洋灑灑寫了幾千字的稿子。
不知道誰提議搞同學聚會,某一天下班,林佳對着還埋頭苦幹的我說:“漫漫,周末同學聚會,大夥叫我通知你!”我說“哦”,然後繼續低頭工作。
林佳并不離去,我又擡頭,看她眼神複雜,流光溢彩,她問:“你去嗎?”
我脫口而出,“去!”
兩天後,我翻箱倒櫃,扯出皺巴巴的短裙,往身上一套,發現瘦了,然後火速下樓就近買了條新的。看着鏡子裏妖孽橫生的媚态,我抽風似地冷笑。
我打電話叫方揚送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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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天陽光前所未有的明媚,我在車裏也被照得一身汗,方揚車裏的冷氣壞了,他說:“我盡快修好,免得你熱。”
看到楊小霞,史良果然陪在她身邊。
我處變不驚地走過去,并不招呼楊小霞,和那些快要變得陌生的一張張面孔寒暄,然後才說:“好啊,小霞。”
楊小霞擡眼,她也說:“好啊,漫漫。”
整場飯局極度尴尬,我們三個應該是這場舊識裏的主角,而我,理所當然是那個醜角,因為列座的大部分同學,都參加過史良和楊小霞不久前的婚禮,沒參加的,也早風聞我被慘烈抛棄的故事,我們早已“流芳”于大衆的無聊裏。
我一直不敢看史良,我想他也沒看我吧。
吃飯的時候,衆人談得最多的是生活,然後又轉到一直讓他們引以為傲的外語系特質上,無非就是美女,美得一塌糊塗,美得嬌豔欲滴,美得生生讓整個成都都活色生香,誰誰誰嫁了大款,誰誰誰在美國拿了綠卡,誰誰誰和某市領導沸沸揚揚勾搭上了,哦,就是沒來的那個,上學的時候還真沒看出來。非常女性的話題,我不禁為那些早被弱化了陽剛之氣的外語系男同學悲哀。他們真的就像當初楊小霞說的,接近陽痿了。
聚會接近尾聲的時候,有人提議,讓活動的組織者致辭。
楊小霞修長的雙腿站得筆直,白嫩的手托着杯子,那時候我才知道,原來這場聚會是楊小霞倡導的,我頓時後悔得腸子都青了,我來幹嗎呢?來給這場無聊的生活劇配個醜角嗎?
楊小霞一番陳詞,跟報社的朱主任一樣,所有目光都聚集在她身上,白晃晃的胸脯,細長的脖子,紅潤的嘴唇,我在她悅耳的聲音裏猛灌那些苦澀的液體。
她是完美的,那麽攫人目光,如果我是史良,或者就算不是史良,換任何一個男人,我也會抛棄糟糠一般的陸漫漫,誰讓你長得沒人家那麽标新立異呢!
楊小霞的結語讓我差點倒地。她說:“最後,很感謝我的老公史良,一直在國內默默等我。”說完,她溫柔地看向史良,然後和他碰杯,我終于看向史良,他坐下後也尴尬地回看我一眼,我就那樣直愣愣地看着他,眼睛都不眨。
史良,你敢說你一直在默默地等她?你好意思承認附和?心裏冒出強烈的酸楚,眼睛也不争氣地就要濕了去。
我突然就想嘔吐,然後起身在所有人的目光裏走向洗手間,林佳跟了過來。
我趴在洗手槽上猛烈地哇哇狂吐,污濁刺鼻,林佳在後面拍我,“寶貝,沒事沒事。等會兒唱歌你要不舒服就先回去了。”
我點頭。
楊小霞說的話又在我耳邊回響,她說感謝史良默默的等待。
眼淚突然就如黃河決堤般。
我給方揚打電話:“方揚,你車修好了嗎?”
“修好了,你不去唱歌了?”
我并不回答,只是讓他過來接我,然後站在街頭等他。那時候飯局已經結束,一大群人正一撥一撥地往出租車裏鑽,一直沉默的史良走過來,我看他慢慢地靠近我,強迫自己給出一個笑臉,我叫史良的名字,有風剛好吹過來,吹得我頭發翻飛,“史良啊,你公然在衆目睽睽之下紅杏出牆!”
史良也叫我:“漫漫,你沒事吧?”
我搖頭,輕松而自然,楊小霞的聲音在史良背後響起:“史良,我先上車了哈。”
看着他們離去,我心裏變得一片冰涼。
方揚過來的時候我早已克制不住,眼淚稀裏嘩啦,他打開車門,過來輕輕地擁抱我,他輕輕地喚道:“漫漫。”他的手撫在我的頭發上,我趴在方揚肩頭開始痛快淋漓地無聲哭泣,到後來甚至爆發出困獸般的凄厲聲音,眼淚和鼻涕一把一把地蹭在了方揚衣服上。
我想起五年前,史良在楊小霞離去後跟屍體一樣天天躺着不動,看着他一天天消瘦,我也是這般眼淚鼻涕滿臉的,也是這般往史良身上蹭。我數了數,為史良流過的眼淚,夠沖垮一座大堤的了。
方揚在我的耳邊說:“漫漫,”聲音溫柔得像春天裏和煦的微風,“漫漫,別哭了啊,我們回家去。”
我擡頭,輕吸鼻子。哭泣真的很耗費體力,我已經感覺到自己的虛弱:“方揚,男人是不是只會選擇最漂亮的花朵?”
我看着他,希望他告訴我,因為我不是男人。
方揚又摟緊了我,有些激動,“漫漫,”他說,“女人如花,花似夢,你是我的夢,漫漫。”
這句話說得多好,又讓我哭了,我扯着方揚的衣服,我想,毀了毀了,他這衣服不知道能不能再洗幹淨,能不能再熨平整,都被我糟踐了。我不管不顧了,誰讓我這麽傷心呢,誰讓他說了句這麽恭維我的話呢。看着楊小霞和史良,他們總是讓我覺得自己不堪,我是殘花敗柳,一無是處,所以史良輕易忽視我的存在和舍棄我的愛,只是為了映襯楊小霞,為了見證史良對她是如何的矢志不渝,他們的愛經得起考驗,經得起時間和第三者的考驗。
我的存在和介入,是多餘的。
我把方揚的胸都捶疼了,雖然他結實,可是我在他懷裏已經感覺到他的顫抖。我捶着,每一拳都讓我的委屈消減弱化,突然,方揚扳正我的身子,我看到他眼睛裏迸發的憤怒。
“他在哪兒?漫漫,告訴我,我去找他!”
我突然怔住,是啊,他在哪兒?我的愛在哪兒?史良已經走了,他已經回到楊小霞身邊了,他們正在夫妻雙雙把家歸。
陸漫漫,該清醒了!
我看着方揚,用手指碰觸他的臉,眼淚不再流出來。
“方揚,為什麽我不早一點遇到你?”
“現在晚嗎?”他又摟過我,緊緊地摟着,我快要窒息了。
晚嗎?我不知道,我不确定自己對方揚的感情,無法回答他,或許,每一個被感情傷害了的女人,都不敢輕易再放任感情。我喜歡方揚,可是,我已經說不出口。
我的沉默讓方揚傷心了,他一路都沒有說話,把音樂調得很低,依然是那首曲子,我想多麽像我現在的寫照啊,方揚一點都不知道。到家門口的時候我收到史良的短信,他說,對不起,漫漫。
這是史良第一次跟我說這三個字,我們分開的時候,他虛僞地用另外的三個字騙我,現在,他說實話了,他終于承認是他錯了。
眼淚又開始流下來,方揚沉默地看着一切,然後又沉默地過來,他一把拿過我的手機,揚手甩了出去,手機在黑暗裏落地傳來破碎的聲音,像我的心一樣,方揚突然把我摟到懷裏,緊緊地,幾乎要把我擠斷氣,我聽到他突突跳着的心,然後又聽到他憂傷的聲音,“漫漫,我愛你!忘了過去吧。”
方揚開始吻我,溫柔地,然後又激烈地,他手固定在我的腦後,嘴裏泛出血腥的味道,可是我回應着方揚的激烈,我和他在黑暗裏移進房間,方揚按住我的手不讓開燈,他把我攔腰抱起。
我圈着方揚的脖子,哽咽地問:“方揚,你愛我嗎?”
方揚沒有回答,無聲地把我輕輕地放到床上,俯身上來,他吻在我的眼淚上。
我在黑暗裏碰觸到方揚的疤痕,粗糙的感覺,他的手滑到我的背後,摸索着解開我的束縛,将赤裸的身體貼緊我的肌膚。我聽到自己發出的輕微聲響,仿佛花開了般。方揚溫潤的唇也覆蓋上來了,堵住了我的呼吸,寬厚有力的手握在我的腰上,摸索着,深深地進入。
窗外有微弱的光亮映射進來,身影在牆壁上影影綽綽地晃動。
男人和女人在情感上最大的區別就是,男人總忘不了過去,而女人有了新的戀情,過去,就變得無關緊要。我有了方揚。
張記者出院那天我特意跑去幫忙,經過幾次探望,我們俨然已經成了朋友,并且張記者答應,以後工作中會帶帶我,剛出院身體也不是太利索,剛好有個幫手,我滿口答應。聽主任的口風,張記者手上還有個正在跟着的大新聞,看他出院後馬不停蹄地忙碌開,我就興奮了,跟着他一段時間,我應該會大踏步前進,當然,也有另一種可能,我接替他鼻青臉腫地躺進醫院。
想當個出人頭地的記者,榮耀與危險并存。最近爆出幾年前發生的一則新聞,蘭州某報女記者因為寫了篇新聞稿得罪了黑社會,被迫給人下跪。據說當時黑社會圍攻那家報社的時候跑得只剩下一個副主編還有幾個消息不靈通沒來得及跑的無關緊要人員,當然還有那個當事人,我想如果這事出在我們報社,跑得最快的肯定是朱主任,雖然他已經開始發福,緊跟在他後面的肯定就是林佳了。
過了一段時間,我發現事情并不是我預計的那樣,張記者表面對我很關照,但指望他教給我什麽東西,就有點不現實了。我突然想起小時候老師說的話,你們現在不好好學習,以後出去想學東西都沒人願意教你,這話果然應驗。我想他不教,我就偷學吧。為此我請林佳吃了頓飯,因為她和主任有那層無法面世又無人不知的關系,她已經建立起獨有的關系網,據說那張記者也對她敬畏三分。何況再嚴謹的人,都沒辦法做天衣無縫的事情。我告訴林佳張大記者要有什麽動向就通知我一聲,林佳一臉神秘,“陸漫漫,想搶人家新聞啊?想吃現成啊?”我黑着臉訓斥她:“在你娃心目中我就那麽猥瑣啊?我就想看看他最近在找什麽新聞,我就是好奇,老子咋就找不到驚天動地的事情呢。”
林佳高姿态地點頭:“你得把我伺候好了,感恩知道嗎?周末你先別陪你男人了,你不覺得最近你為了那個叫方揚的狗尾巴草放棄了整片草原嗎?你過來陪我打牌嘛,我透露點小道消息給你。”我問:“什麽消息?”林佳卻不回答,“提前告訴你了你周末又去陪你那草去,肯定不陪我這朵花。”
說起麻将我頭就大了,近兩年“血戰到底”一統成都麻壇,林佳這個“毆打”麻将的慣犯可以說是骨灰級別,我過頹廢生活那會兒沒少和她交手,接連貢獻了幾個月生活費,想起那不堪的往事我就心驚膽戰。“血戰到底”是一種非常殘酷的打法,三至六人可組成牌局,先和牌者勝出,剩下的人繼續打牌,直到只剩一個人。傳統麻将只有一個贏家,而“血戰到底”只有一個輸家,我想我那時候是挖了麻将它老人家上輩子的祖墳,每次都讓我抗争到底,輸得連褲衩都不剩!從此我聞“血戰”喪膽!
最近一段時間我好像是犧牲了不少時間在方揚身上,當然主要還是因為工作,主任說新聞是跑出來的,新聞每天每時每刻每個地方都在發生,于是我拿着相機到處跑。在菜市場拍到哭訴遭遇市場一霸的魚販子,說龜兒買了魚整死不給錢,魚老板說得義憤填膺,我們交了那麽多管理費,政府也不給做個主。我正琢磨着,這新聞不錯,有點價值,回去組織一下語言搞個幾千字,也可引起政府關注深思。結果還沒離開,就有人過來交錢給魚老板,“剛才那個是我屋頭裏的,腦殼有點毛病,請老板你見諒。”
林佳笑得肚子都疼了,她說這就是做記者的苦惱!其實還有件丢人的事沒讓她知道,她要知道了,肯定會擠對我。第一天接新聞熱線就遇到個變态,說的第一句話是:“請問,你是記者嗎?”我說對!他又問:“你是女的?”此話一出,我汗就冒出來了,莫非我的聲音聽起來顯得比較雄性?忍耐了半天,最後我單刀直入:“請問您是要提供新聞線索嗎?”對方半天沒說話,在我要挂掉電話的當口他終于吭聲:“你,你願意和我談戀愛嗎?”此君在電話那端默默地呼進氧氣吐出二氧化碳等待我的回答,氣得我直想罵人,真是閑得找扁!
總之,一切都不是那麽順當。
周末的府南河邊依然是麻将聲沸騰,有人請了掏耳朵的工仔正以非常陶醉的姿态欲生欲死,有人仰躺在椅子上咽了口茶,有人高呼着老子摸到幺雞了!杠上花!那個人正是林佳,從上大學開始,她就是狂熱的麻将分子,那時候我住她隔壁寝室,有好幾次,我到她寝室都得捏着鼻子,那段時間林佳把學習之外的時間都貢獻給了麻将,內褲都沒能擠出時間清洗,泡了一盆子,估計實在沒穿的了才洗。沒記錯的話正是林佳被楊小霞橫刀奪大款之後,長達一年的時間,林佳淪落為完全的麻将愛好者,當初班花的風采消失得無影無蹤。直到某一天,我和她并排走在通往食堂的小道上,迎面走來幾個帥哥,其中一個驚呼,你們看,那個,那個就是四班的班花,長得好吓人哦!那瓜男人的指頭正指着林佳,見我們擡頭,趕緊做出猥瑣的遮掩狀。林佳當時就愣了,我也愣了。經那男人的提醒,我才開始審視林佳,真的是要吓死人,頭發都糾結在一起了,估計有段時間沒洗了,眉毛也沒修,與雜亂的菠菜叢有得一拼,眼圈是黑的,嘴唇是沒有血色的,那副尊容是經過一年的麻将奮戰生涯拼殺出來的。
林佳當時飯也不吃了,捂着臉痛哭着沖回寝室,第二天,班花又光彩照人地重返江湖,從此林佳班花照做,麻将照打,再沒見她為哪個男人荒廢過自己的美麗。
此刻正淋漓酣戰的林佳風采依舊,嗓門極高,看見我,興奮招手,我說:“林大美人,把主任都洗白了哇?笑成那個樣子!”林佳報以羞赧的一笑,用眼睛的餘光掃了眼主任,“哪個敢洗他嘛,我才剛剛翻身,之前一直輸。”
好不容易等他們打完牌,大家就近找了家火鍋店就餐,等菜的時候林佳向我努努嘴,示意到洗手間說話。
林佳探看了下廁所才開始說話:“你看見沒,今天報社的都來了,就只有張記者沒來。人家馬上要出名了,忙得很。主任說他已經混進一家假洋酒制造工廠,據說規模挺大,現在正在取證。張記者精得很,不會輕易與人分享成果,他上次被打也不肯交出勞動成果,對主任說再混個人進去很不容易,暴露了就不好了,他已經和工頭工友建立了良好的關系。”
我恍然大悟,難怪最近見不到張記者的影子,套他話也困難得很,我問:“林佳,你知道工廠在哪裏嗎?”林佳搖頭,“好像在附近郊區,我了解得也不多。”
我并不是想瓜分誰的成果,只是想學點東西罷了,而張記者的做法也沒有什麽不對,換了任何人,都是一樣的。首先,同事屬于競争對手;再次,在見報前,一切行動都得隐秘又隐秘。林佳把聲音壓得更低,又繼續說:“張記者就是朋友多,他上幾次的新聞都是從朋友那裏搞到的。再跟你說個事,這可是絕密!其實張記者這次也是替人出頭,還收了人家好處費,就是要往死裏整。據說都是朋友,不曉得為什麽朋友要整朋友。”林佳感慨地搖頭,“估計不是殺父之仇就是奪妻之恨,之前還報過兩次警,可人家有內部關系,啥事也沒有,現在出絕招了,直接找記者,讓把事情宣揚得越大越好。張記者賺翻了!”
回家的路上我一直在反思記者這個職業,早聽說現在新聞報道多有貓膩,一些記者昧了良心,向錢看齊,非常的商業化。如果林佳說的是真的,我不知道該怎樣評價張記者,也不知道該怎樣看待這樣的事情,如果是我又該怎樣做?單純地做新聞,無可厚非,可是成為別人報複的幫手和棋子,雖然名利雙收了,卻變了味。
原來記者也是個很矛盾的職業。
李心姚生日的前一晚給我打電話,說是定了包廂,BABI,多帶點人來,我應承:“行,除了我還把肖淼帶上,你娃能多收一份生日禮物了!”
李心姚在那端唧唧歪歪半天,“你把方揚也帶上吧。”我一時不知道該怎麽回答她,想了會兒告訴她:“最近方揚沒空。”
“你和他在一起了?你怎麽知道?”
我找了個借口迅速挂了電話,李心姚是喜歡方揚的,鬼都看得出來,可方揚已經上了我的床。
我沒想到會遇到楊小霞,在李心姚的生日宴上。那天的BABI前所未有的勁爆,音樂震天響。我已經很久沒到這裏了,感覺自己真的快要落伍,成都的夜還是那麽活色生香,而我,思想已經變得幹癟。
記不清我們喝了多少,我只感覺眼睛開始發花,李心姚因為我沒聯系方揚而生氣,她直言不諱地說:“今天方揚沒來, 你給我記着一筆了,你說你又不喜歡他,老霸着他幹嗎呀?”
我瞪了眼李心姚:“你死了那心吧,方揚名草有主了!”
得罪了李心姚的下場就是被群衆集體灌酒。我看着眼前的面孔一張張都變得重疊起來,我想我完全醉了,李心姚也變成了三個。我揮舞着手說不喝了,再喝要出人命了,李心姚卻按住了我的手:“今天我生日,要玩就玩高興,我出個謎語,猜對了我喝,沒猜出來你喝。”
一旁的肖淼也插了手過來,“你娃成心要把漫漫灌醉是吧?我來猜!”
李心姚的謎底很搞笑,大意是說一只烏龜在自己的龜殼裏蓋了座房子,然後拆了又蓋,最後是拆了蓋蓋了拆,肖淼想都沒想直接說:“蓋(鈣)中蓋(鈣),新蓋(鈣)中蓋(鈣),巨能蓋(鈣)!”
李心姚端起杯子向肖淼示意,“你狠!”然後一飲而盡,我在一旁笑得幾乎抽筋。
音樂從輕緩變到聒噪,又從聒噪變到亂七八糟,天搖地震的,我的胃也跟着顫動。舞池裏的男女摟的摟吻的吻,一個個都無視別人的存在。我突然就覺得惡心,有想嘔吐的傾向,我站了起來告訴李心姚,“我去下洗手間。”肖淼也跟着站起來,“我一起去!”
剛到衛生間我就吐得稀裏嘩啦,肖淼在我背後猛捶,我表達不滿:“你輕點行嗎?李心姚今天報仇,你也跟着欺負我?”
肖淼很疑惑,“我就看出來今天李心姚不對勁,你和她杠上了?”
我抹了下嘴起身,“還沒杠上,只是看上了同一個男人而已。”
“史良?”
我甩給肖淼一個白眼,“史良早成陳年舊事了,是另外一個!”
看來在方揚的問題上,李心姚想和我血戰到底了!
嘔吐完畢,肖淼扶了我往回走,不停地數落,你怎麽老喜歡有挑戰的男人啊!非要跟人争。我心裏覺得委屈,向她辯解:“這次情況不一樣。我無意和任何人争,她看上他,而他貌似看上我,我現在才發現我貌似喜歡上了他。”
我說得颠三倒四,估計肖淼也聽得玄乎,以她的智商,要徹底明白這其中的關系還是有點困難,“算了,什麽也別說了,順其自然吧。”可是回頭,卻發現肖淼根本不在我身後,我伸長脖子看過去,見她撅了屁股在看着什麽,一臉淫蕩相,我說:“你看什麽這麽用功?”肖淼并不答理我,依然全神貫注看着男衛生間。她向我招手,示意我過去。我想肖淼啥時候養成了這種不良癖好,偷窺男人方便,我也非常好奇是什麽樣的男人會讓肖淼有這樣的舉動,于是我搖晃着走了過去。
俯身窺視的時候,我比肖淼還驚訝,早聽說BABI裏面混亂得很,今日一見,果然不假,衛生間裏有幾個男人正圍着一個女人,他們的手肆無忌憚地蹂躏着女人的身體,我隐約還聽到女人的哼唧聲,肖淼不由感嘆,“那女人還挺享受的!”我不茍同,“屁,肯定是被人灌了藥!”
原來我和肖淼都是淫棍!
裏面的動靜在加劇,肖淼一看人家要進行下一步時就興奮地狂叫,“開始脫了,開始脫了!”可是還沒喊完我們倆都愣了,因為女人的臉從縫隙裏露了出來,是一張美麗妖媚的臉,我和肖淼都異口同聲:“楊小霞!”
我不知道後來的舉動是害了楊小霞還是救了她,肖淼在沒有和我商量的情況下,擅自通知了史良,估計還繪聲繪色,而我,叫了服務生過去。
最後是怎樣的結局,我無從得知,只是沒過兩天,楊小霞就給我來了電話,張口就問候了我祖宗,還展開想象的翅膀意淫了下我慘死的各種情況,從此,我們的僞善交好結束。楊小霞那次罵得我心驚膽戰,估計沒人能想象得出擁有如此美麗容貌的人有這麽豐富惡毒的罵人詞彙。
2.勾兌無所不在
8月27日這天,我實在難以忍受我媽的絮叨,決定回家探望下她老人家。清明沒回家給我爸上墳,我媽沒少說我,又怕我臨時變卦,所以我媽持續一個星期打來電話叮咛,讓我別忘了,最後一次我告訴她:“我帶方揚回來。”然後我媽就問:“他是你男朋友了?”
我想了會兒答:“算是吧。”我媽在電話那頭嘆了一聲:“挺好的,你年紀也不小了。”
對于我提議一起回家祭墳的事,方揚顯得很高興,他拉着我到商場血拼了幾個小時,還自作主張買了香煙和酒,居然還是軟中華和精裝茅臺,我問:“方揚,我爸都不在了,你買給誰啊?”
方揚攬過我的腰,“買給你爸啊,你爸肯定會喜歡。”
我眼睛突然就潮濕了,聽我媽說過,說我死鬼老爸就喜歡喝酒,而這麽多年了我還真沒給他買過酒。
半個小時後,到了鄰近的城市,方揚下車後四處張望,“讓我看看,這個生漫漫養漫漫的地方,怎麽盡出妖孽!”我笑着在他背後猛捶。
到家的時候我媽已經擺了一桌子菜,那叫一個豐盛,就跟我們剛從萬惡的舊社會解脫出來一樣,我問老太太:“就三個人,吃得完嗎?”
我媽一拍我剛要伸過去抓菜的爪子,“去,洗手去!”我對着方揚笑得花一樣的臉屁颠屁颠地跑向洗手間,心想這男人,長得一本正經,怎麽一笑起來跟朵花一樣,然後我對着鏡子自言,怎麽樣?這花現在也被我采了。
我媽在外面告訴我,巧得很,肖淼也回來了!
“她咋不早說,要知道順帶就把她捎回來了。”我媽在外面提高音量,“人家昨天就回來了。”言外之意是我們今天才回來!
洗完手出去,我媽還是不讓我動筷子,她說肖淼要過來吃飯,再等等。
肖淼這女人,從小就養成了許多不良習慣,隔三差五地東串西串到處蹭飯,垂涎我媽廚藝多年,所以在成都一得空就吼着讓我一起回家。我肚子餓得惱火,故意使勁抖腿以示不滿,方揚在一旁似笑非笑地和我媽說話,絮絮叨叨直接位列太婆的行列,我嗤了一聲:“方揚,你個大男人怎麽和我媽有那麽多共同語言?”
我媽剜了我一眼。
好半天,肖淼終于來了,她一進門就狂呼亂叫地朝桌子奔來,壓根沒甩給我一個正眼,眼睛盯着盤子說:“漫漫剛到啊?”就跟我蹲在盤子裏,菜中央一樣。
我伸手抓了下她的頭,肖淼龇牙咧嘴地擡頭,她看着方揚“咦”了一聲問我:“你新男朋友?”
她居然加了個“新”字!還說得異常流暢和自然,我頓時就想揮過去一拳。一旁的方揚卻一臉平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