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4)
哥,我知道錯了,我他媽混蛋!”男人說着往自己臉上狠扇了一掌過去,又巴巴地爬過來,“大哥,我不該捅劉隊,我是失手的,出關卡後劉隊就問我到底帶了多少毒品,說那邊很明顯是有準備的,還要再次搜身,結果那女人又給我短信,見我沒回她又打電話過來,我一直沒接,劉隊就要翻查我的手機,這他媽的是什麽爛事啊!我能讓他知道我和這女人演了場鬧劇嗎?其實我也想過回來後跟你坦白,但是當時他一直逼我,後來就起了矛盾。大哥,我真沒想過跑!這多大個事啊我值得跑嗎?”男人說着就開始啞着聲痛哭,嘴張得大大的,李耀祖不動聲色地操起瓶子,眨眼的工夫就砸了過去。男人痛苦倒地,手捂在頭上開始蜷縮起來,喉嚨裏發出斷續的呻吟聲。
角落的楊小霞已經呆了,我也呆了,直到有人也把她拎過來扔在跟前,我才回過神。李耀祖似乎對施虐産生了熱情,他揚手一巴掌,跟熊掌一般,楊小霞的臉在昏暗的燈光裏也明顯地猛然腫脹開來,驚魂未定,就見李耀祖濺出了口水沫子,他罵:“楊小霞,養不熟的婊子!給了你那麽多,喂不飽你,你他媽連我都出賣!”
楊小霞搖晃着頭說:“不是的不是的,我不是!”淚流滿面有氣無力有些慘不忍睹。
又是一巴掌,李耀祖力大如牛,抽回手又說:“偷人都偷上瘾了!還不認賬!你到底偷聽了多少?你知道多少?給哪些人說過?”
楊小霞跪爬過去抓住李耀祖肥胖的手,聲音戰栗,“耀祖,耀祖你相信我,我不是出賣你,我沒聽到多少,我也沒告訴別人,我只偷偷告訴了一個記者,我沒告訴他是你。耀祖你要相信我,我們都那麽多年了,我會害你嗎?我只知道你托方揚捎人回來,那人帶了樣品,我不知道樣品是多少,真的只聽到大概,所以我才問他到哪裏了。真的,我從來沒想過背叛你,你要相信我!我不是針對你,真的真的,我只是想害方揚。”
李耀祖又是一掌,這次楊小霞無力起身了,在地上蠕動半天,李耀祖起身一腳踩上去,跟踩蟑螂一樣,“你想害方揚!你沒說?公安那邊你沒說?要不是以為你信口雌黃連部隊都出動了!”
楊小霞在地上痛苦而絕望地掙紮,嘴裏發出并不清晰的話語:“對不起,以後不敢了,放過我吧。”哭得凄慘異常。
李耀祖啐了一口唾沫,收腳問方揚:“都聽你的,看怎麽辦?”
方揚皺着眉,沉默一會兒叫身邊的人,“先把嫂子帶出去!”有人過來要帶我出去,我呆呆地回不過神來,地上的楊小霞突然像明白了什麽似的,她縱身撲到我腿邊,號啕地叫我,“漫漫,漫漫你求求方揚,你求求他,我把史良還給你!我不要了,我求你了!”然後又轉身撲向方揚,“方揚,你大人有大量,我求你了,我和漫漫是同學啊!方揚,你饒了我吧,我求你,好不好?你讓我做什麽都可以!”
那個晚上,我看到了人性的污穢,楊小霞的,方揚的。在出門前,我回頭叫方揚,他并不理我,眼神迷茫的不知在看什麽,那個樣子很陌生,陌生得讓我覺得害怕。
其實楊小霞犯的事情并不算嚴重,嚴重的是她的刻意舉報導致的嚴重後果,或許還有她對李耀祖所謂的背叛。他們要殺一儆百。
我沒想到楊小霞會做這麽幼稚不計後果的事情,看來,她是真的恨我恨到快要喪失理智,以至于一點風吹草動就處心積慮費盡心思,最終卻落了這麽個得不償失的下場。
夜色深濃的時候方揚帶我回家,一路上我的電話響個不停,史良憂心忡忡地撥了一遍又一遍,我就任它響着,全身乏力而委靡。方揚沒有說話,他把車開得飛快,整個路程我只問了他一句,“你把楊小霞怎麽樣了?”他也只答了這一句,“我不動她,李耀祖也不會放過她!這是規矩!”
我似乎聞到方揚身上的血腥味,雖然他一身素白幹淨,可是密閉的車裏卻有異樣的味道,他說出的話冰涼,沒有半點溫度。
方揚為什麽不隐瞞下去,他為什麽要讓我知道這些,他為什麽要告訴我他曾經是做什麽的。
窗外的風景一路變幻,橋、人流、紅燈、霓虹閃爍的大廈,最後到了我家樓下。看到開啓橫欄的保安,我才從恍惚中回過神來,到家了,可是我感覺連下車的力氣也沒有,臉上有不知何時染上的淚水,将幹未幹。方揚見我不動,獨自下車開了車門,沉默地把我抱下。有風拂過,徹底風幹我的臉,也讓那裏更加冰涼。走到電梯口的時候看到同樓裏些許陌生、些許熟悉的情侶,女人用奇異的目光看我們,然後用嬌嗲的口氣對男人撒嬌,具體說的什麽我沒聽清,我虛弱地陷入一片茫然,方揚抱着我和他們一起進了電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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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升,停止,情侶走出電梯。
又上升,停止,我們到家了。
那一夜我躺在床上,無法入眠,輾轉反側,方揚默默地給我倒水,默默地坐在床頭抽煙,他還把我的手機關上,後半夜,他開始和我說話。
他叫我的名字,“漫漫,還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面嗎?”
我側身背對他,依然無法說話。
方揚說:“你的眼睛,你知道嗎,在機場,我看了就想把你摟到懷裏,你讓我想起自己的母親。她跟你一樣,常常不停地抽煙,一根接一根地。她這輩子過得很草率,草率地跟着我已婚的父親到海南,草率地生下我,父親在我十歲的時候死了,她草率地結果了那個男人的生命。她開始抽煙,目光呆滞,直到我們到成都,她老了,生活的寄望變得微薄而單純,我是她唯一的希望,唯一的親人,她把自己的愛都給了我,可是我最終帶給她的,還是絕望。她死了,自殺。”
方揚的聲音有些哽咽,他似乎又點了一支煙,我聽到黑暗裏窸窣的聲音,打火的聲音。
良久的沉默。
他終于把煙抽完了。
方揚在我身邊躺下,手輕輕地搭在我的腰上,他繼續告訴我,他走了和父親一樣的路,為李耀祖賣命,販賣毒品。他的父親摧毀了母親的生活,帶給她波折和痛苦,而他,摧毀了母親唯一的希望。她懇求他,痛罵他,威脅他,最終未果。母親的死帶給他震撼和內疚,他金盆洗手了,他回頭了,母親用死亡挽救了他,他希望得到泉下母親的原諒。
可是已經晚了。
我不知道方揚有沒有哭,我只知道我的淚水蔓延了,浸染到枕頭,潮濕一片,“漫漫,如果你接受不了,我理解你的選擇,你遲早會知道我的生活,因為你已經介入。我很快就會從這個圈子抽身了,徹底抽身,我不想對你隐瞞!我愛你!”
方揚落了一個吻在我的脖子上,然後有一滴滾燙的液體順勢滴到上面,帶給我一陣戰栗。
我在方揚的話語中昏昏沉沉進入夢鄉,我最後記得的,是方揚說愛我,所以他要保護我,因為李耀祖已經在逼迫他重蹈覆轍。
他讓劉暢回來,也是商量應對這件事情。
醒來的時候身邊已經沒有方揚的身影。他留了張紙條在床頭,讓我記得喝牛奶,他已經熱好。
我放眼看向窗外,一片灰蒙蒙,清晨的成都還在寂靜中。我腦袋像被重物壓着,有些擡不起來,鼻子堵塞得嚴重,往嘴巴裏塞面包的時候清水一樣的鼻涕不由自主地流了出來,我才反應過來,我可能是感冒了。這個念頭很不好,因為它剛一出現,我就覺得更暈,暈得有些站不穩。
我只好坐到沙發上,開了手機撥到報社,向主任請假。
然後有短信進來,都是史良的,短信的時間從昨天晚上九點過後持續到淩晨兩點,一路探詢情況,最後一條告訴我楊小霞被送回來了,被人截了三根手指,神志不清,胡話不斷,史良已經把她送進醫院了。
我撥給史良,告訴他昨晚發生的事情,跟他說對不起。
“漫漫,這不是你的錯!需要報警嗎?”
我冷冷地回答:“你可以征求楊小霞的意見!”我把電話挂掉。
史良最終沒有報警,楊小霞沒有同意。那三根指頭,是方揚截下的。我想象不出當時的場景,因為每次想到方揚當時冷血的樣子,我就打寒戰,不願再往下想,在酒吧包間的那一幕,我無法從腦海裏消除。
方揚的沉默,楊小霞卑微的哀求,五大三粗的壯漢,兇殘的懲罰,粗俗的語言。有人像蝼蟻,有人卻像主宰世界的惡靈。
很突兀,也很醜陋。
那次感冒持續了長長的一周,方揚每天都來陪我,我和他的話卻越來越少。
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就如方揚說的,不能接受。我只知道,原來我愛的男人,其實是很陌生的。
這種陌生讓我感到害怕,也不安,可是我沒有對方揚表達出這樣的意思,他小心翼翼地呵護我、照顧我。
方揚不再對我隐瞞事情,他把一切都公開化,包括自己的生意方向和進度,他的行蹤。不在一起的時候他就發短信給我,方揚說希望我能接受他的現狀,至少,現在的他是一個正經商人。
如果還能愛,我想我需要時間;如果不能愛,我想我需要的,也是時間。
時間能解決一切問題。劉暢出院了,肖淼上班了,生活忙碌了,一切的一切,在時間的流淌裏又恢複勃勃生機,進入了正軌。
一切都回來了,我想唯一無法回歸正常的,是史良和楊小霞,因為史良最近給我的電話多了起來,常常都是在不正常的狀态打來。
他喝醉的時候。
他和楊小霞争吵的時候。
他看到我照片想我的時候。我不知道他還留着我的照片。
恢複正常他也打來,打來說對不起,他并不想打擾我。
他找了一切借口給我打電話,我從麻木不仁接到心煩意亂,再到後來看到手機顯示他名字就直接按掉。
史良要和楊小霞離婚了,而楊小霞,處于癫狂的狀态。
我與方揚,沒有過渡地冷卻起來。我是不知所措,而方揚,是因為繁忙的事業無暇顧及我。雖然是有原因的冷卻,我卻感到恐慌。是的,如果真的失去方揚,我的境遇會比當初被史良抛棄更為慘重,一旦再受創,我可能真的愛無能,有些傷痕,會變得無法愈合。
這一點,連外人也覺察到了。劉暢給我打來電話,讓我意外,自從他結婚後,我們都回避可能引起別人誤會的接觸,連偶爾聚在一起,說話時我們也把眼睛放到別處。
劉暢告訴我,“你下班後,我過來接你!”我拒絕,并且對他說對不起。
“你多心了,漫漫,”劉暢告訴我,“我只是不想看你和方揚變成現在這樣,我會到你報社樓下,如果你實在不願意上車,我不勉強。”
“那你準時來!”
見面後劉暢對我說的第一句話是,“方揚很愛你!”那時候我們坐在一家茶樓的僻靜角落,劉暢噴着煙看我,他變了,變得不再像從前,這樣的變化,是因為有了肖淼吧,劉暢的一切都已經走上軌道,愛情、事業,他的家庭成員也将擴大起來,他快要做爸爸了。
我笑着對劉暢道謝,“謝謝你告訴我方揚愛我,其實,我知道。”
“你不知道!”劉暢有些激動地說,“至少這麽多年,我只看到他愛你,而你,好像還是那麽玩世不恭!”
我真想苦笑,我問:“劉暢,是你認為還是方揚認為?”
“難道不是嗎?”劉暢反問我。我決絕地搖頭,“不是的,劉暢,不是你們認為的那樣,愛一個人他是能感覺到的,就如不愛一個人你也能感覺到一樣。”
我直視劉暢的眼睛,好像故意與他較勁,當初我不愛他,他是清楚地感覺到了,而方揚,我不相信他感覺不到我愛他。
劉暢一直很激動,他讓我理解方揚,“你只要知道他是愛你的,就給他時間!”
“男人也是經不起傷害的!”劉暢說完這句話後語氣開始緩和,他的眼睛裏浮現出憂傷,“陸漫漫,你真的舍得那麽愛你的男人?”
劉暢擊中了我的心,多日來的擔憂和恐慌讓我在這句話後變得更加焦躁。我搖頭,搖得像撥浪鼓,我有些失态,我懇求劉暢,“如果可以,你替我跟方揚解釋好嗎?或者轉達,劉暢,你要知道,我确實是愛方揚的!”
劉暢沉重地嘆氣,“陸漫漫,你該學會自己表達!愛,或者不愛,你得明确告訴別人!還有,我沒辦法替你轉達!你沒看出來方揚一直在懷疑我們的關系嗎?”
我突然就像洩了氣的皮球。劉暢提醒了我,一直以來,方揚對我的過往是有芥蒂的,真實存在的,以及讓他誤解的,我從來沒去向他解釋。
他會為了這些傷心嗎?他會因為傷心而離開我嗎?
精神開始頹唐,我無助地看着劉暢,希望他給我建議,哪怕他吼我一句也成,讓我生出一些勇氣。
我連去調和與方揚感情的勇氣也沒有!
送我到家門口的時候,劉暢叫住我,“漫漫!”他說,“今天态度不好,請諒解!”
我搖頭,其實我該感激劉暢。他的話都是出自肺腑,曾經我是那麽苛刻地對待他,現在,我們卻已經是朋友,好朋友,心裏感觸起來,我叫劉暢:“能給個擁抱嗎?”
劉暢笑得惬意,從車裏走出來,可是擁抱的時候我感覺到他顫了一下,或許,我們都已經習慣了避諱。
劉暢卻告訴我,“漫漫,你有沒有覺得一直有人在看着我們?”
我捶了他一拳,“你是職業病犯了還是已經怕慣了?咱倆又沒有通奸!”
劉暢的提醒也沒能讓我化解與方揚的僵局。
愛情和時間沒關系,和什麽都沒關系。愛就是愛,不愛,也就是不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