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能有什麽壞心思呢?

第二天是周六,家教那雙休,祝也在同小區找到了一份輔導雅思的兼職,一周兩次,她白天去面試,晚上通知下周周末可以正式上崗。

周日,徐嘉懿搬着大堆行李回家,祝也幫她搬到校門口,目送她坐上出租車去飛機場,順便記下車牌號。

放暑假了,食堂也開始消極怠工,來來去去就那幾樣,祝也草草吃完。

新城苦夏,人走在馬路上,随時能被太陽烤到人間蒸發。前後不過半個小時,祝也T恤被汗濕了半個背,回寝室第一件事就是開空調,十六度。

祝也拿了身幹淨的衣服去沖澡,把頭發吹幹後,開始寫暑假作業。

她當時以為,上大學了就沒暑假作業了,沒想到,給她淘到寶了,英語專業還有。

下午兩點,作業寫完,又打開VOA磨耳朵,順便開始修改她在網上接的兩單高中生雅思作文。

晚上吃完晚飯,祝也接到一通久違的來電,備注“爸”。

按下接聽,祝也把電話貼在耳邊,沒有說話。

祝海城的聲音低而厚:“放暑假打算什麽時候回來?”

祝也這才開口:“我找了個兼職,沒時間,不回來了。”

“不回來?”祝海城聲變,“你找了個什麽兼職?賺多少錢?你回來我給你兩倍!”

祝也平靜說:“不用給我,你老婆不是懷了個兒子嗎,你的錢留着吧。”

“你宋阿姨懷孕了,你也是我女兒,我的錢給我女兒怎麽了?”

“那你的房子也給我嗎?”

祝海城一頓,激揚地轉移話題:“你爸還沒死呢,你就惦記上我的房子了?”

祝也笑了笑:“我有點累了,先挂了吧。”

祝海城:“你……”

祝也“啪”地挂斷電話。之後祝海城再打來兩通她都沒接。

晚上,祝也照常的失眠了,翻來覆去半宿,好不容易睡着了,又做了半宿的夢。

夢裏是她初三的夏天,常懷欣帶她去美國旅游,逛遍好幾個名校,暢想她未來會在哪所就讀。

回國的飛機上,常懷欣覺得空調冷,拿出件薄外套讓祝也穿上,笑着嘆了聲:“行,你想去附中就去附中,六中雖然也很好,還離家近,但市裏這兩年資源主要傾斜附中,你去附中也挺好的。”

常懷欣想讓祝也高中讀六中,也一直以為她女兒報的就是六中。剛剛登機前被祝也初中班主任道喜才知道,去的附中。

祝也像是覺得自己做了虧心事,一聲沒敢吱。她一開始的志願确實是六中,在最後一天改成了附中。

“媽,對不起。”她垂下頭。

常懷欣哼哼兩聲:“你又沒對不起我,從家裏到附中去那麽遠,還得住校。你從來沒住過校,為難的是你自己。”

她佯裝看戲:“到時候我可不幫你,床你自己鋪,被子你自己套。”

祝也歪頭貼上她胳膊,笑:“媽,你別說氣話。”

常懷欣也笑了,食指戳她額頭:“你啊。”

她低嘆了聲,女兒去附中不去六中,無非就是不想住在家裏,常懷欣哪能不知道她的心思。

祝也直接不打自招,證實了常懷欣的想法:“我不想住在家裏,天天看到你和我爸吵架了。”她聲音低了幾度,“媽,你如果跟爸過不下去,就離婚吧,不用顧忌我,我已經長大了,能接受了。”

常懷欣彈她腦門:“祝常歲,你好好讀書就行了,我跟你爸的事我會處理好的。”

又是這句話,祝也說:“可我怕心情不好,會對你的身體有影響。”

常懷欣握住祝也的手,大拇指在她手背上擦了擦,說:“放心,我肯定長命百歲。至少也要看到你大學畢業了,有份好工作,再談個好男朋友,有個人陪着你,我才能閉上眼。”

祝也沒說話了,常懷欣又悄聲問:“跟媽說說,你們以前班上,有沒有喜歡你的男孩子?”

常懷欣又不确定地問:“你知道你們班上有多少個男孩嗎?”

祝也答不上來:“……”

“……”

飛行逐漸平穩,常懷欣蓋着層薄毯已經睡着了,她眉間略皺着,安靜時疲态格外明顯。

夢裏的祝也突然覺得,有股外在力量在支使她,想去牽常懷欣的手,指尖将碰未碰之際,身體突然下墜,像電梯失重落體。

猛地睜開眼,祝也醒了。

滿眼是冷白的天花板,她緩神半天,才意識到自己剛剛是在做夢。可能是知道她睡得輕,常懷欣平日很少來她夢裏。

這夢還能續上嗎?祝也閉上眼,又躺了五分鐘,最後以失敗告終。

家教的小區在地鐵口,祝也從地鐵出來,坐電梯上樓,離上班時間還有十五分鐘。

阿姨開的門,見到她就笑:“我剛說小祝老師應該快到了,這就到了,來來來,吃點早飯。”

“謝謝阿姨。”

主人從衣帽間出來,穿着精致幹練,左手拎包,行經處留下陣淡雅怡人的香風。

她走過來,洗完手,敲了顆雞蛋:“小祝老師今天氣色不太好啊?”

“新穎姐,”祝也喊人,然後說,“可能是昨晚沒睡好。”

周新穎讓她多注意身體,然後撚着雞蛋走到女兒房間裏,把人轟出來吃早飯。

周寶生穿着身波點睡衣,頭頂雞窩,揉着眼睛說:“小祝老師早上好。”

祝也回:“寶生早上好。”

周新穎在餐桌上挑了幾樣讓阿姨打包,自己塗口紅、穿高跟鞋,在門口囑咐周寶生:“好好學習,中午好好睡覺。”

周寶生刷完牙,叼着片吐司,巴巴地跑過去撒嬌問:“那有獎勵嗎?”

“獎勵你可以吃中飯。”

周寶生興奮地跳起來:“好!”

她踮起腳,噘着嘴發出“嘬嘬”聲,周新穎側蹲下身,她吧唧給周新穎香了一口。

周新穎摸摸她的頭說:“你舅舅今晚過來。”

“真的嗎?”周寶生眼睛發亮,“那我今天要穿愛莎的公主裙!”

“那件小了,你穿不合身了。”

周寶生說:“就是要讓我舅舅知道不合身,才好讓他給我買一條新的呀!”

“鬼靈精的。”周新穎失笑。

一個上午,周寶生繃着她那條小一號的愛莎公主裙,喘氣兒都費勁。

午休時間,祝也幫她解開拉鏈。周寶生松了氣兒,躺在床上,摸着自己像西瓜皮一樣滾圓的肚皮,屈指敲敲:“小祝老師,你快過來聽!”

祝也整理好書桌走過去:“怎麽了?”

周寶生指着自己的肚皮:“你來聽!”

祝也耳朵貼上去,周寶生又敲兩下,問她:“小祝老師,這個西瓜熟了嗎?沙的還是脆的呀?”

祝也忍住笑,一本正經回:“半熟不熟,但應該是沙瓤。”

“啊。”周寶生滿臉的失望,“可我喜歡吃脆的。”

下午,祝也和阿姨一起帶周寶生去上美術班。等下課再回頤園,已經是下午四點。沒多久到了下班時間,祝也收東西準備回去,阿姨聽到動靜,在廚房裏喊:“小祝老師,今晚留下來一起吃飯吧?”

祝也抿唇笑:“不用了,我回去吃就好。”

阿姨擦把手,出來把人留下,“新穎說你是嘉城人,吃多了海鮮,特地讓我給你做兩道本地菜。”

“晚上也沒什麽外人,就多一個新穎她弟弟,也是個好相處的人,你就留下來吧。”

話說到這份上,祝也雖然覺得在別人家吃飯有些不自在,但也不好再說要走。

“那就麻煩阿姨了。”祝也把雙肩包放回周寶生房間,周寶生還沉迷于芭比公主系列電影。祝也走到廚房,掃視一圈,“土豆要做嗎,我來削皮?”

阿姨笑:“好,辛苦小祝老師了。”

“沒事。”祝也把土豆削皮,切塊,再幫阿姨把要炒牛肉的洋蔥切好,都整齊放到流理臺上。

阿姨裝盤時瞥她一眼,笑彎了腰:“快去洗手,到客廳裏呆呆,洋蔥熏眼睛。”

廚房也沒什麽要幫忙了,祝也洗了手,坐到沙發上,眼淚還止不住地流。她第一次切洋蔥,沒想到會這麽辣眼睛。

眼皮被紙巾擦到紅痛,祝也不敢再擦,想問問阿姨有沒有濕巾,然後一擡頭,一包濕巾居然就遞到了眼前!

“怎麽哭成這樣了?”男聲從頭頂傳來。

祝也擡眼,意外到忘了動作,眼前立着的這個黑T長褲的高大男人……周許望?他怎麽會在這?

濕巾脫手掉在了地上,祝也彎腰撿起來,在腦海裏迅速厘清這一家可能的人物關系,問:“新穎姐的弟弟是你?”

“堂弟。”周許望欣賞了兩秒祝也錯愕的表情,在旁邊坐下,裝模作樣地反問,“周寶生的家教老師是你?”

不待祝也自我介紹,周寶生一陣風似地從房間裏卷出來,左右手各抱一個芭比娃娃,跳到兩人中間坐下。

她牽起祝也,高興又自豪地介紹:“舅舅,這是小祝老師,超級漂亮對不對!”

祝也把自己當做一團空氣。

周寶生又興奮地貼到周許望耳朵邊,手攔住嘴,用就比喇叭小一點的聲音說:“舅舅,你和小祝老師長得很般配哦,帥哥配美女。”

周許望不用看都知道,祝也在尴尬了。他目不斜視地打開電視,随手摸亂周寶生的波波頭,回答上一個問題:“比你漂亮。”

祝也站起身,試圖打斷這場甥舅對話:“寶生,你吃西瓜嗎?我幫你去切一碗。”

周寶生問:“小祝老師,切了晚上吃行嗎?”

“行。”

客廳裏,祝也走了,周寶生坐到一邊,開始給芭比娃娃做公主裙。

周許望看了眼廚房,他毫不懷疑,為了耗時間,祝也能把西瓜片切成西瓜汁再出來。

阿姨收到周新穎的短信,說想喝蛤蜊湯,剛才去超市現買了,現在廚房裏只有祝也一個人。

周許望走到廚房門口,祝也正側身在流理臺邊切西瓜,刀刃與砧板碰撞出輕微的“篤篤”聲,她身形薄瘦,餘晖給她清透冷白的皮膚暈染出一層暖意,生出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溫馨感。

她切得很認真,一塊圓一塊方,每一塊西瓜都追求數學的周期美和對稱美,比公園老大爺下象棋還能消磨時間。

餘光瞥到門口的一抹人影,祝也心裏大概有猜測,只當做沒看見,不然看見了還得打招呼說點什麽。

但她裝作沒看見,攔不住周許望要看見。他慢步走到祝也旁邊,說:“這一塊切歪了。”

祝也“嗯”了聲,把切歪這塊送進嘴裏,西瓜清甜爽口。

周許望後退一步,半倚半坐在中島臺上沒再說話,像是隐了身,但又有極強的存在感。

祝也思來想去,還是覺得自己該說點什麽:“我來之前不知道你是寶生的舅舅。”

又加一句:“對不起。”

周許望反問:“怎麽,知道你就不來了?”

她好像總在心裏有個預設,覺得他應該不會太想見到她。

西瓜切完最後一片,祝也幾不可見地皺了下眉,到水槽邊洗水果刀和保鮮盒,水流沖出一片紅,她食指輕顫了顫。

“知道我也會來。”祝也說,“這份家教薪資高,環境好,跟我也很和合适。”

又加強語氣地補一句:“就算不是教你外甥女,是要教你女兒,我也會來應聘。”

周許望卻聽笑了:“你怎麽知道我以後生的是女兒?”

“……”祝也被他歪了重點,說,“我只是打個比方。”

周許望說:“那托你的福,希望我以後有個女兒。”

祝也沒回他話,他以後有兒子還是女兒,托她的福有什麽用,她最多只能祝他心想事成。

周許望走到水槽邊,拿了塊幹淨抹布把水槽周圍飛濺的水擦幹,說:“祝也,你先把對不起說了,我之後兩個月要是因為經常看到你,被勾起什麽傷心事,覺得不痛快,不是只能自己往肚裏吞了?”

祝也被他搶了活兒,收回手,眼神下意識避開了周許望,像是被人說中了什麽。

好吧,她确實是有這個算盤在裏面。雖然近幾次和周許望見面都能和平共處,但祝也還記得前幾次見到周許望,他臉上有意無意出現的不爽快。

誰知道最近這幾次,是不是周許望出于風度,單方面在忍着?暑假有兩個月,見面的頻率和次數都高了,他萬一忍不住了呢。

雖然讓他不舒服她很抱歉,但她确實很需要周新穎開的這份高工資。

祝也只能說:“我會盡量不往你眼前湊。”

周許望打開廚房吊櫃翻找一通,不緊不慢說:“行,那你就好躲好,別讓我看到了。”

然後他開始倒數三二一。

祝也還沒弄明白他是什麽意思一擡頭,一道挺拔高大的身影已經行至身前。周許望比她高一個頭,她幾乎是被籠罩在他的影子下。

周許望略微壓下身:“你怎麽還沒躲好?”

祝也下意識往後退,但她站在“L”型流理臺的夾角裏,根本退無可退。

周許望雙手撐上她兩邊的流理臺,傾身下俯,跟她平視。

“你要幹嘛?”祝也語氣瞬間防備又鋒利,伸手要推他,反被人攥住了手腕,受制于人。

“周許望!”祝也奮力想掙開,力氣卻是蚍蜉撼大樹。

周許望也沒有進一步動作,就一言不發地盯着祝也,盯到她幾乎快要撐不住氣勢,有一秒在想,自己不辭職會不會是個錯誤決定。

從祝也細微的表情變化,周許望幾乎能猜透她對應的心路歷程。她表情管理是真的差,萬幸沒有星探因為這張漂亮的臉蛋發掘她去拍電視,荼毒大衆眼球。

周許望偏頭笑笑,直起身,順勢帶起了祝也的手腕。

祝也還沒反應過來,已經被他捋直了食指。周許望撕開一片酒精棉片,在她指腹的血口子周圍擦掉血漬。

動作很輕,但破口不淺,酒精棉片刺激性又大,祝也“嘶”地倒吸口涼氣。

她下意識想縮手,被周許望緊攥住:“別亂動。”

他吹了兩口涼氣,帶走點痛感。

貼上創口貼,周許望把包裝紙丢進垃圾桶,拉回話題:“這家裏就一畝三分地,擡頭不見低頭見,你能躲哪去?跳樓?”

“祝也,我以為我們當初就算沒能在一起,至少也還是朋友?”周許望轉臉看向祝也,狼尾巴被不露分毫地藏在他的人.皮.面具下,磊落坦蕩,好像他真的已經看開了、放下了。

他一個坦率又大氣的正人君子,能有什麽壞心思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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