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祝也,以後你心情不好……

回寝室洗了熱水澡,吃完布洛芬,祝也抱着熱水袋早早上床睡覺。

到經期第三天,痛感減退到可忍受範圍內,只剩一些腰酸。祝也上午寫教案,吃完中飯又寫暑假作業。沉心靜氣,眨眼過去了兩個小時,直到手機狂震,她思緒抽離,拿起手機來一看,是徐嘉懿的消息。

她們倆每天都會聊一會兒,基本上都是徐嘉懿主動找她。

消息框裏,徐嘉懿哭訴她被她媽早上七點叫起床,晚上八點催洗澡的痛苦生活,不準點外賣,還不讓熬夜,她真的太想回宿舍了。

祝也笑了笑,耐心地聽徐嘉懿大吐苦水,徐嘉懿又問她寝室獨居生活怎麽樣。說實話,祝也覺得很不錯,但又覺得不該往人傷口上撒鹽,只回了個“就那樣”。

徐嘉懿收到大受鼓動:那我提前回來陪你!

她又哭喪臉:那也得等八月以後去了,還要在家熬那麽久,我瘋了。

晚上,祝也在校門口點了碗雪菜肉絲面,吃完去姚池家補雅思。

周日下午姚家小團聚,姚池爸媽都在家裏。姚應遠和賀湘分坐沙發兩頭,各不相幹,聽到祝也進來,賀湘招手讓阿姨洗一碟水果送到房間去招待客人。

祝也上午改完教案,重新打印了練習資料,姚池基礎差的像狗屎,都能感覺好像沒那麽難了,但耐不住她發揮穩定,照樣錯得慘不忍睹。

姚池有點不可思議:“怎麽回事居然還對了四道,是不是答案對錯了。”

祝也笑笑:“對了兩遍答案。”

補習時間轉眼過去,九點過十分,下班了十分鐘,祝也還坐在姚池房間裏沒走,等待客廳那場大戰停息。

戰火的起源,是姚應遠覺得冷,想把空調調高,賀湘覺得正好,讓姚應遠自己去書房待着。

姚池聽他倆吵架像聽書似的,覺得滑稽,想笑,又笑不出來。

客廳裏,姚應遠和賀湘正在毫無風度地互揭老底,諷刺對罵,把對方一再貶低到後悔自己當初瞎了眼,識人不清。

姚池戴上耳機聽音樂,把音量調到最大,明明是個歡快的曲子,卻把自己聽哭了,抹完臉發現,還被祝也看到了,更覺得沒面子。她咬牙走到落地窗邊,背對房間。

祝也張了張嘴,不知道該說什麽話才能安慰到她。又覺得比起安慰,一個外人坐在這可能只會讓姚池更難堪。

祝也拎起書包,輕輕帶上房門出去了,快速穿過客廳的戰火區,到門口趿着鞋先出門,到門外才穿進去。

晚上回學校,祝也不想坐地鐵,在公交車上找了個靠窗的座位。車窗半開,風吹着頭發輕輕撓着脖子。

明明已經離開姚家,卻好像還置身其中,滿腦子都是姚家夫妻撕破臉争吵的畫面,一切都似曾相識。漸漸地,姚家夫妻面目模糊,幻化成兩張她熟悉的臉,六年前的祝海城和常懷欣也曾經這樣,吵得不可開交。

在祝也初三之前,和大部分幸福的家庭一樣,她是獨女,掌上明珠,家庭和睦。

一直到初三那年,祝家生意遭到重挫。一開始是夫妻倆因為生意上的分歧吵架,祝海城覺得常懷欣不相信他,常懷欣也憋着氣不肯服軟。

之後祝家生意每況愈下,祝海城回家也越來越晚、越來越少,一回來就是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事事都能吵。

常懷欣前兩年乳腺癌化療成功,還在視察期,有一次直接吵得暈了過去。後來她出院了,祝也剛好考完畢業考試,陪她去美國待了段時間散心。

夫妻倆關系一度緩和過一段時間,沒想到之後卻愈演愈烈。

祝也清楚記得那是個周六,附中上午上課,下午放假。她奧數老師臨時有事取消了補課,她比預計的早兩個小時回家。

到家門口,祝也耳朵貼在門上聽了會兒,裏面有動靜,她爸媽應該都在家裏。她掏出鑰匙打開門,聲音輕得幾乎沒動靜,想給他們倆一個驚喜。

門拉開半掌,尖銳的争吵聲陡然洩出來,祝也手抓緊門邊,僵滞在原地。

祝海城跟常懷欣在客廳吵得昏天黑地、不可開交。

常懷欣說:“那是工廠的謝老板,要不是為了公司,我去請人喝什麽茶!我至于豁出臉去求人嗎!”

“你的意思就是公司走不下去,都是我的問題,要靠你出馬才能起死回生?”祝海城像一頭暴怒的獅子,手指着常懷欣,“穿這麽短的裙子,你怎麽不幹脆光着去得了!誰知道你除了豁出臉,還準備豁出了別的什麽!我祝海城不需要靠賣老婆來賺錢!”

常懷欣嘲諷:“祝海城,你就是這麽想你老婆的?”

“畢竟你當年未婚先孕都要跟我,你就是賤吶。”祝海城怒氣上頭,只要在這場口角裏能占上風,說什麽都不在意了。

常懷欣眼睛一下紅了,沖上去甩了祝海城一巴掌,他側下頭,威脅:“你今天走一步出去給我試試!”

“祝海城,我當年是眼瞎成什麽樣才會看上你這種垃圾!”

……

啪嗒。

水滴在手背上,祝也擦了把臉,表情冷卻到近乎麻木。她不敢現在進去,怕大家都難堪,也不想再聽下去,無聲無息地走了。

既然在一起這麽不愉快,為什麽不離婚呢?因為她嗎?祝也紅着眼睛,漫無目的地走在街上,随便上了趟公交車,坐到終點站,又坐回來,往複如此。

……

這段記憶已經很久沒被想起了,突然翻出來,好像都還發生在昨天,祝也記得當時,自己不知道該去哪,也不知道能去哪,只能機械又麻木的一趟又一趟換乘公交車。

那時候她想,如果能眼睛一閉、一睜,就長大了該多好。她會有一個自己的房子,租的也行,至少能有個地方讓她待着。她什麽都不想幹,就想靜靜地躺着,蜷縮起來抱住自己。

祝也望着遠處模糊成色塊的霓虹燈出神,回憶在腦海裏繼續播放。

……

然後她下了公交車,幹脆坐在公交站臺上,盯着柏油馬路的紋路出神。

校服外套裏手機震了震,摸出來看,是周許望問她奧數卷最後一問寫了沒有。祝也打字回複他。

周許望看到對面狀态是“正在輸入中”,直接一通語音電話打了過來。

按下接聽鍵,祝也的聲音被轉化成電流,淡化了語氣裏夾雜着的低落,說:“我還沒寫到那。”

周許望這通電話本來就不是為了奧數,寫到哪都不要重要。他一頓,問:“怎麽了?心情不好?”

祝也舔唇,打馬虎眼說:“沒有,剛剛吃了個橘子,太酸了。”

她不想說,周許望就不問,忽然從電話裏聽到公交車的到站提示聲,他改問祝也:“你在嘉運路的公交站?”又加一句,“跟朋友逛街?”

“我一個人,走累了在這坐坐。”

周許望忽地想起昨晚周老爺子推老太太出去散步,老太太碰到個跟她孫子差不多大的小夥子在發傳單,看着心疼,讓老爺子推了五個來回,拿了十張傳單回來,就是嘉運路附近的一家主題樂園開業。

周許望食指敲了敲桌,試探地邀請道:“聽說嘉運路附近新開了家主題樂園,你想去玩嗎?”

電話裏,祝也沒有任何猶豫地應了個好。

周許望一笑,快步起身下樓,打開鞋櫃一掃,拿出了新買的限量版球鞋換上。

電話裏,祝也又沒頭沒尾說了句:“謝謝。”

周許望拿上鑰匙出門,莫名其妙:“謝什麽?”

祝也回之一笑,說沒什麽。她有地方可以去了。

主題樂園開在嘉運路往前兩站,今天是周末,有不少人進進出出。

兩人到前臺買票,工作人員微笑說:“你好,我們這邊單人暢玩票是120一張,情侶暢玩套餐是230兩張,請問你們需要哪一種呢?”

“單……”

“情侶套餐,謝謝。”周許望快祝也一步說完。

接過票,周許望遞給祝也一張,說:“情侶套餐便宜十塊。”又冠冕堂皇加一句:“省下的十塊錢可以捐給希望工程,能讓失學兒童重返校園。”

這理由,道德制高點都沒他高,祝也完全沒法兒反駁什麽。

主題樂園室內場地大,項目多。兩人先去玩了蹦床,蹦出一身大汗,然後是大闖關、穿越紅外線激光陣和室內攀岩,最後準備玩九十度垂直滑梯,七米高,從上往下看一眼,別說腿軟,心都顫了。

祝也給自己反複做心理建設,然後一咬牙,讓工作人員把她推了下去。看着祝也安全下地了,周許望才滑下去。

平安落地,祝也有種克服困難過後的成就感和興奮感,看到周許望也順利下來了,她走過去,他舉起手掌,兩人默契地擊了下掌,相視一笑。

項目都玩得差不多了,各種煩心事也都被抛之腦後,這趟算是盡興而歸。

準備離開時,祝也被一對情侶拉住,問她可不可以幫忙用拍立得拍個照片。

祝也擔心自己的技術,說:“我拍的可能不是很好。”

“沒事兒!”對方說。

祝也接過拍立得,情侶擺好姿勢,咔擦一張照片出來。

等相紙顯出像,女朋友一看,雖然男朋友被拍得很醜,但她被拍的非常美,這些細枝末節就都不重要了。她抖抖相紙,滿意地笑:“拍的很好,非常好。”

她眼神帶過祝也和周許望,問:“要不要我幫你們也拍一張?”

兩人誰也沒說話。

“別不好意思啦,”女朋友往後退兩步,準備拍照,“來來來,你們擺好姿勢。”

祝也側頭看了眼她跟周許望的距離,好像太遠了不是,太近了也不是,她默默把距離調整到一個人的寬度。

女朋友手在空中揮了揮,說:“都快站出框了,你們倆是害羞嗎,能不能靠近點,我數三二一。”

“三。”

祝也老實聽話,往旁邊又挪了半步,看向鏡頭微笑。

“二。”

周許望長臂一伸,直接摟着肩把人攬到自己身邊,嘴角一挑。

“一。”

照片裏,兩個人穿着藍白校服,一個笑容春風得意,一個仰起頭,瞠目瞪圓。

周許望反複看了幾遍祝也照片上的表情,又去對比祝也的臉,邊看邊笑。

祝也不用看都知道自己肯定拍得不好看,怕看完尴尬,她都直接沒看。被周許望看這幾眼,她渾身不自在起來,伸手要去奪照片:“給我看看。”

“行,你拿到就給你。”周許望一眼看出來祝也心裏想要毀屍滅跡的小九九,把照片舉過頭頂,故意往下降一點,等祝也踮腳去拿,他又往上升,反複幾次,祝也踮得腳酸了都沒夠到,氣得踩了他一腳。

周許望猝不及防,“嘶”倒吸口氣,心裏痛惜他的新球鞋,限量版,他還沒穿過幾次,嘴上只說:“腳。”

祝也以為是自己踩重了,連忙說“對不起”,她都驚訝自己剛剛居然會踩了他一腳。到底是做了虧心事,照片一事她也不好意思開口再提。

女朋友站在旁邊笑,說:“你們要是覺得拍的不好,我給你們重新拍一張?”

祝也搖頭,誰知道會再拍出張什麽來,她剛想開口婉拒,身側的周許望說:“不用了,這張就很好,把她拍得很可愛。”

祝也耳尖一燒,下意識側頭,恰好周許望也看向她,她莫名慌張起來,錯開視線。

走出主題樂園,天色洇着墨,城市華燈初上。

主題樂園前面是家小公園,穿過去就到了大馬路。這個點有不少人在遛狗散步,祝也盯了只薩摩耶兩分鐘,薩摩耶轉過頭朝她咧嘴笑,她也不自覺地笑。

“走吧。”周許望說。

“啊……”祝也有點想去看狗,但還是點頭說,“走吧。”

沿着岔路直走,前面是大馬路的方向。祝也剛走兩步,被人從後面抓住手腕,她心倏地漏了拍似的,回過頭,周許望說:“是往這邊走。”

岔路的另一邊,可以去看狗。

晚風微涼,祝也卻覺得有點熱,臉上,耳朵上,手腕上那塊皮膚尤其熱,她一時分不清是自己體溫高,還是周許望體溫過高,亦或是別的什麽。

祝也手掙了掙:“我系個鞋帶。”

周許望放開她,手腕一涼,風帶走燥意,也吹來一陣說不清道不明的空落落。

走到小草坪,祝也詢問主人可不可以摸一摸薩摩耶,主人笑着說好。她在薩摩耶面前蹲下,先伸出手背讓它嗅嗅,熟悉氣味,然後才撓着薩摩耶的下巴玩,今天一下午都沒這會兒開心。

“喜歡狗?”周許望說,“我家有條邊牧,下次遛狗的時候叫你。”

他無意地一提,沒想到祝也轉過頭,笑起來:“真的嗎?”

周許望一怔,笑:“真的。”

過了會兒,兩人玩餓了,溜達到附近一條小吃街,各色美食小攤沿街鋪設,香氣撲鼻。

因為常懷欣管得嚴,祝也鮮少有機會吃夜宵攤,她聞着辛香味直咽口水,又怕周許望不吃,只問他意願:“你想吃什麽?”

她眼睛都看直了,周許望直接幫她把夜宵攤的名字念一遍:“二哥夜宵。”

祝也立刻轉頭看向他,眼睛亮亮的,周許望偏頭失笑。

兩人點了堆烤串、一份烤魚和兩份蛋炒飯,祝也不太能吃辣,跟老板要的微辣。

菜品出得慢,祝也含了兩粒薄荷糖墊肚子。等菜上齊了,沒想到她和老板對“微辣”的定義迥然不同,祝也被辣到邊吃邊流眼淚,又根本停不下來。

周許望看她紅了鼻子紅了臉,笑得沒顧上吃,光給她遞紙擦汗、擦眼淚了。

吃完了飯,沿着街走路消食,周圍的喧嚣熱鬧逐漸褪去,歸于安靜。

時間已經不早了,周許望說:“我打個車送你回去?”

祝也搖頭:“不用,前面有個公交站,我自己坐公交車回去就行。”

“嗯。”周許望說,“那到家了給我發個消息”

兩人并肩走在一起,迎面,一對情侶穿着附中同款校服,十指交扣地走過來,八目相對,眼神會晤後,情侶投來一個“你知我知”的暧昧笑容。

路過這對情侶後,氣氛好像一下變得古怪了。沉默更顯得怪異,祝也張了張嘴,沒話找話地硬聊,由于技術不熟練,找的話題也夠沒水平。

“你覺得剛剛的炒飯和烤魚哪個好吃?”

“炒飯吧。”

“我覺得烤魚也很好吃啊。”

“那就烤魚。”

周許望心不在焉地回。他低下眼看,祝也的手自然垂落在身側,指節修長纖細,虛虛地收握着,朦朦月色在她手背上度了層細膩的柔光。

兩盞路燈之間間隔很遠,中間留出一段暧昧的昏暗。逐漸走進陰影裏,周許望不動聲色地一點點靠近祝也,近一點,更近一點,兩只手背仿佛不經意地觸碰到了一起,一擦而過。

祝也登時眼睛睜大,心跳如雷,滿腦子冒出剛剛那對情侶牽手走過去的畫面,她不知所措,心亂成麻,想收手,但卻又不想避開他。

馬路上一輛卡車在禁鳴區高聲鳴笛,只是各懷心事,無人在意。

卡車呼嘯而過,寬而大的手掌淡定自若地包裹住那只細小的手,停滞幾秒,對方沒有動靜,像是無聲的應允,大掌撐開虛握的拳,十指輕輕扣住。

祝也這輩子心髒都沒跳得這麽快過,夜風溫柔,把周許望清朗的嗓音吹進耳朵裏。

“祝也,以後你心情不好的時候,都讓我陪你行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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