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阿姨,我們倆沒談戀愛……
“新城大學到了, 要下車的乘客請您……”
公交車提示音響起,祝也驟然睜眼,剛剛半夢半醒差點睡着了。
整棟寝室樓留宿的很少, 零星亮着幾盞燈,樓道裏黑壓壓的。祝也回到寝室, 門一關, 連打三個噴嚏, 鼻子都打痛了,趕緊泡了兩包感冒靈。
第二天早上到周家,周寶生正在吃早餐, 兩塊三明治、一杯奶茶,還有幾顆聖女果。
“小祝老師早上好!”周寶生笑眯眯的。
祝也笑着回:“寶生早上好。”
阿姨倒了杯奶茶遞給祝也,還溫熱,笑說:“對面鄰居的兒子從英國留學回來,昨天送來兩罐紅茶,我早上煮了鍋奶茶,特香!”
“謝謝阿姨。”祝也喝了口,甜絲絲的。
“客氣啥。”
阿姨回廚房把流理臺擦幹淨,一刻不容閑, 又拿出吸塵器掃地毯,想起什麽, 嘀咕:“小周前幾天七點半就起了,今早還沒起床嗎?還是早出去了?”
這題周寶生知道, 她趕緊把三明治塞進嘴裏, 舉起胳膊,邊噴邊說:“我知道!”
阿姨把吸塵器探進沙發底下,配合她說:“來, 寶生說說。”
周寶生說:“我昨晚起來上廁所,碰到舅舅出來喝水,他還拿着電腦在敲敲敲呢,那時候都三點多了。”
“三點?!”阿姨忍不住念叨,“什麽事非得要熬個通宵,今天起來再幹不成嗎,仗着年輕把身體都搞垮了。”
又順口一問:“小祝老師,你昨晚幾點睡的啊?”
祝也還有意識前,最後一眼看的時間是淩晨三點半。她舔了舔唇,沒敢看阿姨,含糊說:“十一點左右吧。”
上午學英語,學四十分鐘休息十分鐘,到十一點半結束。十一點五十的時候,祝也坐在落地窗邊看書,周寶生還端坐在書桌前,一筆一劃地謄抄單詞,因為小祝老師今天誇她字寫得好,她要寫一份給媽媽看。
沒一會兒,阿姨在客廳喊準備開餐了。周寶生吃飯最積極,筆一丢,拉着祝也一起去吃飯,今天有她最愛的炒香腸。
家裏,另一個房間沉寂一上午,這會兒也終于有了點動靜。
周許望昨晚跟幾個合夥學長商量公司轉讓的事,淩晨三點半睡下,到這會兒才醒。
他們那家科技公司主要從事AI機器視覺領域,平時也接點外包。前段時間有家垂直領域的大公司抛來收購意向,對方背景可靠,報價可觀。
反複磋商後,團隊其他人繼續留任新公司,周許望下學期大四,保研到導師的人工智能實驗室後要跟項目,沒空再兩邊兼顧,分了百分之五的股份和五百來萬,保留了個技術顧問職稱。
看了眼時間,周許望翻身下床,沖澡、洗漱完,換了身衣服出房間的時候已經一點了。
阿姨下午有事回家了,周寶生正在床上呼呼大睡,家裏悄然無聲。
周許望路過周寶生房間,輕推開門,看到祝也正坐在書桌邊看書。聽到動靜,祝也合上書,回頭看,聲音輕得只剩下口型:“你醒了?”
說完覺得自己問了個傻問題。
周許望走到書桌邊,低眼一瞥,法語原著,是加缪的《局外人》。他也問了個傻問題:“《局外人》?”
祝也點頭,她下學期第二外語選的法語,這一學年已經自學打好了基礎,暑假找幾本原著看看練語感。
床上,周寶生哼哼兩句翻了個身,像是被吵到了似的。
兩人從房間挪到客廳裏,祝也坐在沙發上捧着書繼續看,周許望有點餓了,去廚房燒水煮餃子,問她:“吃餃子嗎?”
祝也搖搖頭:“謝謝,不用了,我剛吃過中飯。”
沒一會兒,周許望自己煮了碗餃子吃完,然後走到沙發邊坐下,打開投影找了部電影放。
祝也邊看書邊聽着,聽出來是《哈利波特與死亡聖器》,她合上書,擡眼跟着看了起來。
周許望餘光瞥到,嘴角挑了挑,拿起桌上的遙控器把窗簾合上。雙層窗簾的遮陽率幾近百分百,屋內一點點暗下,他理所當然道:“陽光太刺了,看不清楚畫面。”
祝也沒說什麽,點頭“嗯”了聲。室內只剩一個光源後,觀影體驗确實直線上升。
《哈利波特》一系列的書和電影祝也都看過好幾遍,基本上情節了然于心,百看不厭。
周許望借着黑,把他那點醉翁之意不在酒大方展現在眼神裏,他眼睛斜看着祝也,她笑,他也笑,好像能從她臉上看到劇情似的。
沒一會兒,周許望拉開方幾桌的抽屜,拆了盒周寶生的薯片,遞到旁邊:“吃嗎?”
祝也專注劇情沒聽清,轉頭問:“你說什麽?”
耳邊一熱,周許望傾身過來,貼到她耳邊複述一遍。距離很近,祝也甚至能清晰感受到他臉上的溫度,只要她稍一偏頭,周許望會直接親在她側臉上,她瞬間僵怔住。
察覺到她一動不敢動的緊張,周許望故意又添一句:“聽清楚了嗎?”
熱氣包裹耳郭,皮膚上泛起陣細密的癢意,讓人想使勁揉兩下解癢。祝也怕他再說一遍,趕緊抽了兩片薯片塞進嘴裏,往旁邊挪了點:“聽清了,謝謝。”
周許望回身坐正,兩人原本隔着一臂距離,不知不覺間縮減到了半掌。
等祝也再伸手過來的時候,周許望也伸出手,他眼睛放到電影上,好像是兩人意外碰到的一樣。
祝也一下碰到周許望的手,怔了兩秒後彈開,收回手,薯片也沒吃了,當做沒事發生。
周許望餘光全程注意在祝也臉上,看她恨不得把眼珠都黏在電影上自證清白,他低頭悶聲笑,然後把剩下的薯片全都塞給了祝也:“我這兩天上火,麻煩你多吃點了。”
月末有個組會要開,周許望下午在書房裏看論文,目不轉睛地注視着電腦上頁面滾動。
驀地手機鈴聲響起,他看了眼,接起電話,按了按睛明穴,走到窗邊放松眼睛:“媽,怎麽了?”
對面,許一迪客氣道:“沒什麽,我只是打個電話确認一下,我是不是還有個兒子。”
這個問題不好回答,周許望只笑不回話,指尖逗弄盆栽幾架上的含羞草,一碰,葉片含羞收攏,又一碰,又收攏。腦海中浮現出一張臉,周許望嘴角笑意加深,收了手,拿起灑水壺澆水。
兒大不中留,許一迪也只能嘴上痛快兩句,說回正事:“你爺爺今天從嘉城過來了,新穎不在家,你帶寶生回來吃個晚飯吧。”
“嗯,”周許望說,“路過錦源記給你買點棗泥酥回來?”
“臭小子,還記得我愛吃錦源記的棗泥酥,沒白養你一場。”許一迪開懷笑了,說,“不過阿姨昨天才買了兩大盒棗泥酥和龍須酥回來沒吃完,你不用買了。路上注意安全,晚上早點回來。”
下午四點半周寶生下課,聽到晚上能去二外公家吃飯,興奮地給自己貼上卡通指甲片做了個美甲,又換了條新裙子,跑到祝也面前撚着裙邊轉了一圈:“小祝老師,我好看嗎?”
祝也笑,收拾好書包,說:“好看。”
兩人一起走出房間,周寶生又跑到周許望面前,連轉七八個圈,裙子裏灌風蓬成燈籠樣,她臭美地邊轉邊咯咯笑:“舅舅,你看我美不美?”
沒等周許望回答,周寶生轉得頭暈眼花了,踉跄兩步一跤摔趴在地上,把腳踝摔崴了,“哇哇”地哭。
“……”
別人的童年回憶都是還算快樂,周寶生的童年回憶估計是“還算健全”。
事發突然,祝也跑去去冰箱拿了瓶冰水給周寶生冷敷,周許望安慰好周寶生的情緒,把人抱到地下停車場,開車去了最近的醫院。
周許望去挂號,祝也坐在椅子上陪周寶生,然後拍片,拿片,再等着醫生給周寶生的腿打上石膏。
夕陽沉落,不知不覺快六點了。一陣腳步聲匆匆而至,未見其面,先聞其聲:“寶生沒什麽事吧?”
周許望轉頭:“媽,你怎麽來了?”
祝也循聲看去,剛好跟許一迪的目光對上。許一迪一身T恤、牛仔褲,簡單随性,看起來不過三十出頭,舉手投足間有種被生活優待多年的從容氣度。
周許望适時出聲介紹:“祝老師,周寶生的老師。”
“小祝老師好。”許一迪笑容親和,先跟祝也打了招呼,簡單聊了兩句,然後再去問醫生關于周寶生的情況,要不要買點豬蹄、牛筋之類的補補。
周寶生的事差不多完了,祝也無聲無息地轉身離開了辦公室。等電梯的時候,順便給周許望發消息,告知一聲她先走了。
走進電梯,祝也後知後覺地松下了口氣,歪頭靠着電梯壁。電梯門緩緩合上,突然一只手擋進門縫裏,祝也按住開門鍵,看到來人驚了下:“周許望?”
周許望走進電梯把一樓改成負一樓,然後按下關門鍵,電梯開始下行。
祝也有點沒明白:“你一個人?寶生和阿姨呢?”
周許望說:“我媽待會帶周寶生回去,這裏不通地鐵,我先送你回學校。”
不等祝也習慣性婉拒一切會給別人添麻煩的事,周許望挑了挑嘴角,說:“你不讓我送你回去,我媽今晚就加你微信親自給你轉車費錢信不信?”
“你想和她加微信?”
“……”
這時候正是下班高峰期,從醫院開出來堵了半截路才順暢。周許望開車把祝也送到寝室樓下,祝也解開安全帶下車,說:“謝謝,路上注意安全。”
“嗯。”周許望看着人下車以後轉身離開,又把人叫住:“祝也。”
祝也回頭:“怎麽了?”
想說的話在嘴邊繞了圈,說出口只是問:“棗泥酥和龍須酥,你覺得哪個更好吃?”
這是什麽莫名其妙的問題。祝也想了想,回:“棗泥酥。”
回到周家,家裏的阿姨把飯菜都熱好擺上桌,一家人喝了點小酒,和和樂樂吃了頓晚飯。吃完晚飯後,周遠恒和許一迪推着坐輪椅的周寶生出門散步去了,周許望在家裏陪周老爺子看新聞聯播。
電視裏主持人講到夏日出行的注意事項,周許望問:“爺爺,你打算在這邊住多久?”
周老爺子回:“怎麽,我今天剛來,就在想我什麽時候走了?”
說錯了話,周許望屈起食指蹭了蹭鼻尖笑。周老爺子說:“看你和寶生都放暑假了,就過來住幾天,什麽時候想回去了就回去了。行了不?”
“行,你想住到什麽時候都行。”周許望又問,“今年幾月去朝南岳?”
“八月,農歷的,”周老爺子想了想說,“換成陽歷是九月初。”
周許望把新聞聯播聲音調小一檔,揶揄:“誰能想到信奉科學幾十年的傑出物理教授在老年信了佛,果然科學的盡頭是神學。”
周老爺子老神在在:“不是我信,是你奶奶信。再說我又沒入黨,就不能有個信仰自由了?”
他瞅了眼周許望:“還說我迷信,你自己不也信?”
回旋镖镖到自己,周許望扯扯嘴角沒說話了。
沒多久周寶生散完步回來,吃了盒冰淇淋,又看了兩集動畫片,許一迪問他們倆今晚要不要留下來住,周許望搖頭:“周寶生明天要補課,我早上還要飛一趟北京,這裏去機場太遠了。”
“飛北京?”許一迪想起來了,問,“你們公司的事敲定下來了?去簽合同?”
“嗯。”
“那要回去就早點回去,寶生都困了。”
周許望點頭,倒了杯水喝,說:“媽,你昨天買的棗泥酥還有多少,給我打包一盒。”
許一迪沒多問,招手讓阿姨給周許望打包了一盒棗泥酥。
開車離開周家,周許望上了環城高速先把周寶生送回家睡覺。
阿姨看到周許望剛回來又在門口換鞋了,問:“小周,你明天早上的飛機,今晚還要出去啊?”
周許望左手拎着盒棗泥酥,說:“還有點重要的事。”
祝也回到寝室早早的洗了澡和頭發,看了會兒《局外人》,然後在網上幫人有償改雅思作文。客戶還有幾個語法問題,她一一回答完已經快十一點了。
時間還早,祝也插上耳機,點開了今天的VOA調到1.25倍速開始聽寫,筆尖刷刷成行。第一遍聽完,第二遍檢查,剛要點重聽一遍的時候一通電話彈了出來,她看到名字有點意外,周許望這個點給她打電話有什麽事嗎。
祝也按下接聽,沒說話,對面先開口。周許望不緊不慢問:“在寝室嗎?”
“嗯,怎麽了?”
“我買了棗泥酥,現在在你們寝室樓下。”
祝也張了張嘴,一下不知道該說點什麽應對他。
周許望大概能想象到祝也皺眉在想該怎麽應付他的表情,他笑了笑,然後擡起手腕看表,說:“還有二十分鐘門禁,手機快沒電了,我在樓下等你。”
說完挂斷電話,還順手關了機,把手機丢到副駕駛上,自己拎着棗泥酥下了車。
祝也再打過去的時候系統提示撥打的電話已關機,她握着手機沒動,時間分秒過去,再一看,離到門禁時間還有十五分鐘,對方手機還是已關機。祝也無奈,懶得換衣服了,直接穿着睡衣下了樓。
周許望在樓下來回踱步半天,一回頭,看到祝也從宿舍樓裏出來了。他走過去,兩人面對面站着。
祝也先說:“不好意思,讓你久等了。”
周許望挑了挑嘴角:“原諒你了。”
……她只是客套一下而已。
祝也一下不知道該回什麽了,沉默着任由這天聊死了。
周許望也不在意,另起了個話頭,說:“手伸出來。”
祝也依言伸出了手,還挺聽話。周許望低笑了聲,把裝棗泥酥紙袋提手挂在了她的食指和中指上,說:“謝禮。今晚麻煩你在醫院陪周寶生了。”
沒想到是因為這個,祝也說:“其實你可以明天再給我,沒必要今晚特地跑過來一趟。”
“當然有必要。”周許望手抄進褲兜裏,祝也不解地看向他,他似笑非笑的又散漫又正經,慢悠悠說:“因為謝禮是假的,大晚上特地來一趟是因為今晚就想見你,棗泥酥只是個借口。”
祝也僵怔在原地,震驚到失語,眼睛瞪圓着仿佛不可置信自己剛聽到了什麽東西。
良久,周許望撇過頭笑到肩抖:“真信了?”
不用開口,她手指已經連裝棗泥酥的紙袋提手都不敢握住了。
周許望笑意淡下了些,風輕雲淡說:“晚上來是因為我明早有飛機,你來的時候我已經走了,估計要一個星期才回來。剛剛開個玩笑。”
……原來是這樣。
“謝謝。”祝也五指遲緩地收攏,提提手裏的棗泥酥,她頓了頓說:“你和新穎姐不在家,我會盡力照顧寶生的。”
周寶生有的是人照顧,不缺祝也一個,但祝也剛收了他的東西,又是最不想欠別人什麽的性格,八成覺得拿人手短了。
周許望無所謂道:“那周寶生就麻煩你了。”
“沒事。”祝也看了眼手機,還有五分鐘到十一點半,說:“時間很晚了,你明早還有飛機的話早點回去吧。”
周許望點了點頭,卻沒有動作。祝也擡眼,沒想到對上了周許望的視線,他忽然說:“睡衣很好看。”
“好看麽?”祝也下意識地低下頭看了眼自己的睡衣,黑白波點的純棉長袖長褲,是她去年夏天随便進了家路邊超市買的,普通到不能再普通。
“好看。”周許望看着祝也的臉,揚了揚嘴角,說:“很好看。”
祝也沒擡頭,張了張嘴忽然不知道該說點什麽。周許望也沒說話,他想笑沒笑,低眼看着祝也眼睫低垂、企圖蒙混過關的樣子,她那雙眼睛都快要長在睡衣上了。
身後,宿管阿姨突然出現在門口,朝他們倆喊:“同學,還有兩分鐘門禁,戀愛明天還可以談,你們倆今晚再不分開我可就要鎖門了。”
“……”祝也閉了閉眼,頂着渾身尴尬,留下一句“我先回去了,你也早點回去”,然後轉身快步走回寝室樓。
周許望看着祝也的背影笑,朗聲道:“阿姨,我們倆沒談戀愛。”
祝也腳步一頓,周許望臉上笑意更甚。
阿姨倚在門邊,滿臉“你看我信嗎”的表情,敷衍:“是是是,沒談沒談沒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