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帶你回家

季松和徐塵嶼在臺灣逗留了半個多月,去了淡水漁人碼頭看日出日落,租下一張粉藍摩托延着東部海岸線騎行,途徑了如潮的海浪,青翠的蒼山,流動的浮雲,也見識到冬日夕陽下起伏的麥田,聽見了遠方原野裏傳來的麥浪。

在臺灣這段日子,他們行走于陌生城市的大街小巷,幾乎形影不離,就算走在人海裏也不想放開對方的手,有的路人見到兩個大男人舉止親昵,還是會投來異常目光,但他們不在乎,在一個誰也不認識誰的地方,仿佛邂逅了久違的自由。

因為愛情,他們可以盡情擁抱和親吻,在無人認識的街道。

傍晚時分,一個不知名的小村莊,放眼四野,簇擁搖曳的蘆葦蕩在風中顫動,柏油路左側是一灣水潭,餘晖下波光粼粼,沿路種滿了楓樹,楓葉落了滿地,筆直得看不見盡頭的公路覆上一層紅絮。

季松臨把摩托車停在樹蔭處,就在這時,他接到了沈夕瀾的電話,老太太從貴州一路玩回來,回家卻不見孫子,只有一張留言條,便打電話問季松臨在哪,他簡單說自己來了臺灣,末了,又補充了一句,他和徐塵嶼一起來的。

電話那頭的沈夕瀾沒什麽特殊反應,從第一次見面,她就覺得和徐塵嶼投緣,只是如往常那般講天氣冷,要他們注意加衣,小心安全。

季松臨囑咐了老太太要按時吃藥,又嘀咕了一陣,才挂斷電話。

季松臨牽着徐塵嶼的手在夕陽下散步。

徐塵嶼側首問他:“外婆回來了,她身體還好嗎?”

“挺好的,”季松臨莞爾一笑:“等找個日子,也該帶你正式去拜訪她了。”

正式拜訪,這意思再明顯不過了。

徐塵嶼看着季松臨揚起的嘴角,心裏還有擔憂和不安,他凝眉說:“萬一、我是說萬一,如果外婆不接受怎麽辦?”他嘆息了聲:“她年紀也大了,受不住刺激.....要不咱們再緩緩.....”

季松臨唇部上揚的弧度打住了,他沒吭聲,徐塵嶼繼而說:“我知道外婆是性情中人,她很好,特別特別好,所以這件事更要萬分慎重。”

雖然社會一直在向前走,但同性之愛始終被劃在‘異類’範圍,徐塵嶼無法想象,幾乎跨越了時光長河的兩代人,在這個問題上,如何才能取得共識。

“我明白你的意思,”季松臨拽着徐塵嶼胳膊,拉近身側,躲開了迎面而來的趕牛車:“只是覺得,我們愛得光明正大,沒什麽見不得人的,也不想瞞着外婆,等尋到一個合适的機會,我會跟她好好懇談,争取早日拿到通行證。”

“這麽說吧,我也考慮過家裏的情況,我媽呢,她性格看起來挺溫和的,但其實她是個很有想法的女人,從小我爸工作就很忙,他對我的照顧和陪伴很少,但我媽從來沒怨過我爸。長大了,她也不幹涉我的事......但這并不代表她就能理解我們,”說着說着,徐塵嶼放慢了腳步:“我希望,能找到一種平和的方式來溝通這件事。”

季松臨沒打岔,他靜靜地聆聽,陪徐塵嶼走過一棵又一棵枯萎的楓樹林。

突然起了一陣風,卷起水泥地面的黃沙,徐塵嶼擡手遮住眼,等風過去,才接着說:“再說外婆,一個人活了七十多年,從舊社會過渡到新社會,仍然有很多不能适應的地方,無論是快節奏的生活方式還是日新月異的科技,或者是更多元的思想,都需要很長的時間來消化,......”他攥了季松臨的手腕:“我們別着急,一步一步來,只要和你一起,我不在意等多久......”

“你很擔心嗎?”季松臨放輕聲音:“關于我們的未來。”

徐塵嶼手掌下滑握住了他的大拇指,裹在掌心裏,凝望他的側顏:“不是擔心.....不管前路有多混沌,我都相信你,”他頓了頓,緩慢地吐出一口氣:“我只是不想傷害到身邊的人。”

人這一生總要堅定着什麽,相信着什麽,這是生之為人閃閃發光的部分,而徐塵嶼選擇相信季松臨。

季松臨靜默片刻,他聲音很輕,卻很堅定:“我們只是相愛了,沒有錯,也沒有傷害到任何人,”他擡指摸了摸徐塵嶼的臉頰:“不會需要很久的...你放心,我會處理好一切,堂堂正正的帶你回家。”

堂堂正正一起回家,徐塵嶼咂摸着他的話,一顆心被烘得暖洋洋的,甚至寒風吹過,也不覺得冷了。

季松臨投注在他身上的目光一如從前,溫柔而熱烈,堅定又專注,徐塵嶼看着他的眼睛笑了:“你也別擔心,我也會的。”

冷風過境,吹走了隐約的不安。

路過一叢叢長得老高的蘆葦蕩,季松臨話鋒一轉:“局裏通知你回去上班了麽?”

徐塵嶼微怔,後用腳尖踢着一片落葉,孩子氣的蹦跶了下:“還沒呢,孫局巴不得我在家多休息兩天。”

季松臨牽着他,被慣性帶歪了腳步:“我瞧着那天你領導說等你歸隊,不是希望你盡快回去的意思嗎?”

徐塵嶼扯了下嘴角,輕輕搖頭:“在領導眼裏,情緒不穩的隊員沒資格上前線,”他又說:“況且,我的槍都上繳了,要想拿回來,還得通過醫生的心理評估。”

餘辰景去世後,徐塵嶼就無法自如開槍,出于對心理健康的考慮,局裏的領導班子一致認為徐塵嶼有輕微的創傷後應激障礙,除非他完全修補好心理創口,才能重回崗位。

徐塵嶼垂下腦袋,盯住了地上緩慢轉移的光線,談及餘辰景,空氣中還是會泛起輕微哀傷。

季松臨注意着他細微的表情:“那你自己怎麽想?想回去了麽?”

徐塵嶼用腳尖颠起兩片落葉,又踩碎了,發出輕微的噼啪聲,他半是真心半是玩笑,說道:“現在嘛...突然不想回去了。”

“貪玩啊,”季松臨挑起一個笑容:“為國為民的緝毒警察,這可不像你。”

徐塵嶼停住腳步,站在一棵正在簌簌落下楓葉的樹丫下:“誤會了,我不是貪玩兒....”

“不是貪玩是什麽?”

殘缺了一角的楓葉打着旋掉落季松臨肩頭,徐塵嶼擡手為他拂去落葉,傾過身子靠近他,飛快地在他側臉親了一口。

他們的親吻就如呼吸一般自然而瑣碎,在漫天飛雪下,在暮色晨昏裏,都有他們擁吻的身影。

但此刻親吻來得太突然,完全沒留給季松臨反應的間隙,徐塵嶼輕薄了人,便撒腳丫跑了,也不理會後面怔住的那人,他回首,清朗的聲音遙遙傳來:“你聽過沒,坐擁美人,從此君王不早朝。”

美人?我嗎?

季松臨滿臉黑線,他用手背摩挲着側臉,看着前方越跑越遠的那抹身影,他凝眉追過去,餘晖下,兩條傾斜的影子互相追逐,蕩着光芒,晃啊晃。

季松臨跑得後背蘊出薄汗才逮住人,他張開雙臂,将徐塵嶼困在懷裏,佯裝生氣道:“你就會胡說八道,誰是美人?”

想他季松臨,堂堂男子漢,188cm的高個大帥哥,顯然非常不滿意“美人”這個稱呼。

“逗你玩呢,怎麽這麽不經逗,”徐塵嶼笑彎了腰,他發現季松臨被逗弄的樣子很可愛,強裝鎮定地掩飾手足無措的時候像個機器人.......

“太癢了....好了好了.....”徐塵嶼慌亂地去捉季松臨的手,不讓他撓,“我錯了.....”

徐塵嶼收緊胳膊,這樣一來,季松臨的雙手就摟去了他後腰,兩人四目相對,徐塵嶼唇角勾起:“我錯了,你不是美人,是.....”

季松臨警惕地揚眉:“是什麽?”

徐塵嶼一腳後退,蹬住地面,他緩緩拿開季松臨放在腰間的手,夕陽照在他臉上,映得他笑容如晴日,他壞死了,大聲喊:“你是大美人!”

說罷立即轉身掉頭,百米沖刺似的往前面的蘆葦蕩跑。

“壞小子!”

季松臨表情無奈又寵溺,他邁開長腿再次追上去,抱住人的那一瞬,胸膛撞上了徐塵嶼的後背,踉跄一步,兩抹影子交疊着倒去了白茫茫的蘆葦蕩裏,西金日暮間,驚起一片又一片缥缈蘆穗。

“你再說一遍,誰是美人?”季松臨撓他癢癢:“嗯?”

“哈哈......”徐塵嶼笑得滿蘆葦打滾,一邊求饒:“錯了....我真錯了....別撓了...開個玩笑而已...”

季松臨不撒手,跟他倒作一團,有情人清脆的笑聲散落在晚風裏,吹呀吹,吹到了萬裏之外。

在臺灣渡過的這半個月實在夢幻,要離開的這天溫度驟降,來機場的路上,寒風中含着濕漉漉的霧氣,吹得路燈下的紅燈籠疾疾作響。

徐塵嶼戀戀不舍,想再看一看這座城市,季松臨便騎單車帶他。

盡管沒有飄雪,寒風還是毫不留情地往衣領鑽,徐塵嶼扯了下棒球帽,拉緊衣襟口,但還是擋不住貶骨涼意:“穿那麽少,你冷不冷?”

季松臨穿得不算多,棕色棉服外套配一件圓領米白毛衣,唯一的淺灰圍巾還給了徐塵嶼。

“不冷,你要是嫌手冷的話,就伸我衣兜,裏頭熱乎。”騎車的人笑了笑,季松臨把穩車龍頭,向左側傾斜了一點,這樣一來,寒風倒是被他擋住了。

衣兜沒手伸進來,季松臨正想回首,脖子上就搭來一條柔軟的圍巾:“你迎着風,擋着點暖和。”

“我不用,你戴着,你還感冒呢。”季松臨歪了下腦袋,他放開一只手褪着圍巾,忽地被徐塵嶼反手摁住了,他用拇指和食指捏起邊角,重新幫他捂嚴實。徐塵嶼好笑地說:“我感冒早好了,不準拒絕,戴好。”

兩人疊加的手還沒松開,寒冬臘月裏,那點熱意變成了僅有的溫暖,觸感連接心動,戀愛就是這樣,哪怕不是多赤|裸的肌膚相親,都會教胸腔融成一朵棉花。

“想什麽呢?”徐塵嶼逗他:“嘴巴都裂到耳後根了。”

他那副不可置否的語氣,不由得讓季松臨想起徐塵嶼給他戴貓咪頭箍的強勢模樣,他啞然失笑道:“哎,你現在可真是越來越霸道了。”

徐塵嶼故意撓了下季松臨下颚,調笑道:“這樣不好麽?”

自行車輪子忽地打滑,路面颠得跟豆子似的,車身左右甩了下,烏黑的水泥路劃出一小截刮痕,季松臨瞥開臉,下颚酥酥的觸感卻揮之不去,癢得他繃了下脖子,青筋微微突出。

“問你呢,”徐塵嶼摟緊他的腰,也跟着颠出一道殘影:“我這樣不好麽?”

也不是不好,就是.....怎麽說呢,季松臨又不是小姑娘,倒像被他寵得沒邊了,他抿了下唇,像是要壓抑着過于放縱的笑意:“沒有,挺好的。”

用餘光掃過去,徐塵嶼在随即消散的笑容中捕捉到他微微翹起的嘴角,刻意不放大的微笑,顯得季松臨甜得很。就如偷窺到什麽小秘密,徐塵嶼心情越發好了,表情如春風拂面,他歡快地蕩了蕩長腿,又帶歪了自行車筆直的方向。

突然想起出門前,季松臨接了個電話,臉色頓時沉靜下來,那會忙着收拾行李,兩人沒細談這事,這會兒氣氛正好。

“早上是誰來的電話,”徐塵嶼偏頭,卻只能瞧見季松臨下颚的側影:“唱片店出了什麽事嗎?”

那通電話是姚亮打來的,兩人談話中說到了唱片店,掰扯了好久。

“我之前跟你講過,唱片店是從一個朋友手裏接過來的,”季松臨表面很輕松,他說:“合約快到期了,房東找我談續租的事,定了周末見面。”

隐約覺得這事沒那麽簡單,但徐塵嶼還是如往常口氣:“我周末也沒什麽事,我陪你去?”

躊躇了片刻,季松臨找了個借口,說:“你還要去局裏做心裏測試,而且周末是聖誕節,不如你負責買菜吧,等我晚上回來做飯,我們的第一個節日,還是得有儀式感。”

Z市的聖誕節大街小巷的店鋪都會張燈結彩,布置聖誕彩裝,想想也對,借着過節的氣氛還能浪漫一把,徐塵嶼便笑着說好。

聽着車輪子咕嚕擦過地面的聲音,季松臨思緒飄遠,他從政法大學畢業後,前三年在一家律師事務所工作,運氣好,接了兩樁大官司,也攢了一些存款,他選擇出來單幹。為了圓兒時的夢想,季松臨拿着那些錢開了一家唱片店。

他活得清醒且聰明,但也不是那種純粹的理想派,當歲月一天天走過,他經歷了生活中無可奈何的很多面,季松臨愈發意識到自己不過是個平庸的普通人,不得不為幾兩碎銀奔波勞累。他從小生活貧困,沈夕瀾總把一個子掰成兩個子花,外婆省吃省用,他都看在眼裏,也逐漸明白了錢的重要性,現在的他,确實沒資格毫無顧忌,任性地去做一件事。

如果姚亮堅持漲租金,季松臨就沒辦法維持唱片店的生存了,這是生活中‘現實’的部分,他不想讓徐塵嶼接觸這些讓人覺得無力的事。

無端的,兩人間沉默了一陣。

來路全是下坡,歸途卻一路都是上坡,徐塵嶼坐在後座,他鬧騰地晃了晃長腿:“你還騎得動嗎?要不換我來。”

回過神來,他笑了笑:“行啊,換你帶我。”季松臨蹬腳踏板,潇灑地剎車,單車就這麽不上不下停在半山腰。

他長腿一跨,讓出單車位置。徐塵嶼接過去,他擡腳畫出一條圓弧線,雙手搭在車把上,擺好出發的姿勢,朝季松臨揚眉,說:“上來,哥帶你回家。”

季松臨拽住後車架,直接坐上去,他擡手輕拍了下徐塵嶼後脖子:“就會胡說,誰是哥誰是弟?”

徐塵嶼笑嘻嘻,眼睛眯起一條新月線,他拿下棒球帽直接蓋去季松臨頭頂:“當然帶路的是哥哥,你坐好了,咱們回家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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