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權佞05

柴諸眼睛驀地睜大, 他立刻就意識到什麽,一個轱辘地翻起身來,忙不疊地追上去。

那人鬧出這麽大動靜來, 顯然不是為了好玩兒。

——他出去的時候沒關門。

出去的一瞬間,柴諸發現自己竟然有閑心注意這些細節。

是篤定了有人會跟出來嗎?

追着那少年瘦削但挺拔身形轉過拐角前,柴諸往後看了眼,果然裏面的人已經挪到了門口, 卻像是被門外的血跡吓到,瑟縮着不敢出來。

柴諸幹脆地轉回頭去不再看。

都已經有人幫他們做到了這種地步, 要還是抓不住機會,那真是老天都救不了。

……

柴諸追上了那道消瘦卻格外挺直身影。

對方前面站了一個人, 他方才沒看錯過,果真是看守的山匪。是少年第一天來時、送了他一塊獸皮的那個。

只不過這會兒兩人的神情地位卻與當日完全不同。

那山匪明明比少年還要高出一個頭,這會兒卻恭敬垂首、甚至于不自覺地半躬着腰,以一種類似下屬禀報的姿勢說着什麽。

察覺到有人過來, 看守猛地擡頭,但是等到少年搖搖頭, 示意他不必管時, 那人果然又恭順地重新低下頭去, 接着解釋這幾日寨裏的局勢。

柴家的夥計對他都沒什麽恭敬的。

柴諸愣是保持着半擡腳的姿勢僵在了原地,一時不知道要不要上前。

總有種自己撞見了幕後黑手密謀現場的錯覺。

這種時候, 是不是就該接着殺人滅口了?

青天白日的、柴諸背後生生冒出一脊梁白毛汗。

直到兩人的對話告一段落, 柴諸才略略緩過來。

……錯、錯覺吧?

柴諸這麽安慰自己。

看守已經簡略又快速說完了寨子裏的景況,并且詳細介紹了各處下山的路。

他停頓了一下,又問:“先生, 您準備走了嗎?”

柴諸竟然從中聽出點依依不舍來。

他忍不住在心裏腹诽這個看着太聰明的憨憨問了句廢話。

當然得走、不走還能留在這兒給他們當老大嗎?

等等、等!

柴諸差點咬了自己舌頭。

按照這個人十天把這寨子挑撥得分崩離析的效率, 要真留下來, 還真是個鐵板釘釘的老大。

而且看看!看看現在!!

這人還沒什麽動作呢,就有人主動跳反了。

楚路還不知道柴諸如此豐富的腦內活動,他對看守山匪點了點頭,想了想又交代了一句,“最遲這個月末,朝廷會派人來,你自己早作打算。”

那山匪愕然了一瞬,臉色變了數變。

最後,鄭重對少年施了一個大禮,道:“多謝大人。”

柴諸敢保證,這人絕對誤會了什麽。

朝廷裏可沒聽說過有個這麽年輕的少年英才。

短短五年間,恩科都開了三場,由此可見那位新帝的缺人程度。

只要稍微一想就知道,要是手下真有這麽一位能人,那位皇帝可舍不得把人放在這麽危險地方。

誤會就誤會吧,柴諸也不至于多餘的上去說什麽。

他只是上前一步,跟那山匪問了其餘人的關押地方,準備去找和他一同被抓來的老仆。

托楚路的福,這個山匪可謂知無不答。

只是卻不用他專門去找,他還沒走幾步,就看見了等在下山路上的老人家。

柴諸怔了下,忙喜笑顏開的迎上去,“鄭叔。”

他倒不怎麽擔心對方。

這位是跟在姨母身邊的老人了,半輩子走南闖北、什麽場面沒經歷過,又有拳腳功夫傍身,雖然确實上了些年紀,但是身子骨可還硬朗着呢。反正柴諸這類型的,他打十個不成問題。

說實話,那日要不是有他拖累,老人家根本不會落在這群山賊手裏。

柴諸一直認得挺清楚,他與其費那個心擔心對方,還不如多想想自己。現在看看對方的情況,顯然是趁亂想了法子脫身,正準備上去接他。

雖有主仆之名,但是鄭叔在柴諸眼裏其實算得上長輩了。這次他自覺表現出色,心底難免生出些得意來,忍不住就想炫耀一下自己這幾天種種明智之舉。

但柴諸說了沒幾句就發現鄭叔的心不在焉,他疑惑的順着鄭裁的視線看過去。

映入眼中的是少年挺拔堅韌如竹般的身形。

柴諸這會兒才想起來,雖說脫了身,實際上這卻跟他的“聰明才智”一點關系都沒有……

有人在前面攪風弄雨,他就是單純地跟着撿了個漏。

柴諸只慚愧了半秒,就重新恢複了精神。

能識人辨人、知道該跟什麽人,那也是種本事。

只能說他的眼光獨到,有什麽好慚愧的?!

柴諸立刻收拾好心情,轉而向鄭裁介紹,“這位是我被關着的時候新認識的朋友……”

話說到這兒突然一卡,他發現自己竟然還沒知道對方的名字。

顯然,“朋友”這個說法,水分含量實在夠大。

柴諸說話間,對方已經走到跟前。

就這麽含笑聽着他解釋,一點都沒有介紹自個兒的意思。

柴諸:“……”

他懷疑這人是故意的。

場面僵滞了幾息,柴諸也從“懷疑”變成了“肯定”。

——他肯定是故意的!!

他咬着牙拿胳膊肘在背後拐了拐楚路,用含在嗓子眼兒裏的聲音小聲問:“你叫什麽?”

對方挑了挑眉。

柴諸發誓,要是他假裝沒聽見,他立馬就開口介紹,這人叫“王狗蛋”。

好在對方并沒有這麽幹。

他朝老人家施了一禮, “小子姓霍,霍言,老人家稱呼小子‘言’就是。”

不是蕭、王、或者謝?

……霍?

京城的幾個世家裏,有這麽一家嗎?

柴諸飛快眨了眨眼,懷疑這人報了個假名。

他又是氣哼哼的,好歹是共患難過的情義,剛才往山下走的時候,他連自己的真名都告訴對方了,結果換來個這?

柴諸心中憤憤,簡直想帶着鄭叔轉身就走。

……沒帶動。

柴諸:???

他走出去好幾步,發現離開的只有自己,鄭叔還穩穩當當的站在那家夥對面,也不能說“穩穩當當”,老人家更像是倉促避過了對方的禮,正略微拘謹的和那個霍言寒暄。

拘謹?

柴諸以為自己看錯了。

但是以柴諸對鄭叔的了解,老人家确實拘謹到緊繃的程度了。

柴諸疑惑:這個“霍言”是什麽人?鄭叔以前認識他?

比起鄭叔那連寒暄都像在斟酌字句的緊繃,他對面的少年臉上雖然帶着對年長者的恭敬,但神色可就自在多了。

他笑容溫文爾雅,雖然還是個少年,卻已經可以窺見日後的芝蘭玉樹。

“小子确實準備入京,但……”他笑着婉拒了鄭裁同行的邀請,“與在下同行……您等恐怕多有不便。”

柴諸看出鄭叔似乎想再勸勸,但不知道有什麽顧忌,還是默認了下去。

想到霍言剛才說話時,意有所指、落在他身上的視線。

——難不成還因為他嗎?

還給他找麻煩?這人以為他是誰啊?

柴諸眉梢挑得老高。

他絕不是那種安分性子,甚至于旁人越不讓他幹什麽,他越是想幹什麽。

“有什麽不方便的?”

柴諸這麽說着,邁着六親不認的步伐折返回來,好像剛才拔腿就走的不是他一樣,一點尴尬都沒有。

等靠得近了,他半點不客氣地直接把手搭到了對方肩膀上,笑道,“我這人可一點都不講究,相逢就是緣分,霍兄還于我有這麽大的恩情……諸可沒有放任‘恩人’不管的習慣。”

他在“恩人”“恩情”上咬得特別重,好像對方不跟着走,就是不給他機會報答一樣。

鄭叔似乎想要說什麽,但卻因為這一席話,嘴唇顫了兩下,終究沉默下去。

——恩情麽……

最後,楚路還是答應跟他們一起上路了。

不過對方同意之輕易、行動之迅速,回過味兒來的柴諸細品品,總覺得這裏面充滿着套路的意味。

——他絕對不是因為鄭叔對那小子比對他還殷勤吃味兒。

說到底,這人是個什麽身份?值得鄭叔這麽小心謹慎地待着。

沒聽說有什麽姓“霍”的世家啊?

但姓氏這東西也說不好,他想想自己這次進京的奇葩理由。

總不至于這位也是活了十多年,突然天上掉爹,二話不說就叫“兒子”回去“認祖歸宗”吧?早十多年幹什麽去了?

柴諸就算現在想想幾個月前的那情景,也覺得心口噌噌的往上竄着火。姨母就真就放他這麽進京去了?不怕他回頭就改個姓,別的不說,她辛辛苦苦培養十多年的繼承人可就這麽沒了。

柴諸一時竟然不知道自己是因為那便宜爹抛妻棄子了十多年、認兒子卻理直氣壯的姿态氣,還是因為他姨母這輕飄飄的态度氣。

反正無論哪個都不叫人高興,他憤憤擡起頭來,确實一怔。

入目十裏桃林、粉色花海綿延無際,間或有幾株早生了綠葉,這一片花海之中,竟讓綠葉成了點綴。這般美景之下,再怎麽淤塞的心情都不由為之一散,同時入畫的還有前方打馬向前少年。

對方也似注意到他的視線,偏頭疑惑看來。

雖還是少年之姿,但那踏馬郊野、翩翩君子的寫意風流卻像是滲進了骨子裏。

要是被他注視的是個姑娘家,恐怕當場就芳心暗許、非君不嫁。

……只可惜,柴諸是個男的。

他愣了幾息之後,青着臉轉回頭去,拒不再看這個人。

艹,輸了。

他堂堂柴家的少當家的、多少江南姑娘的夢中情人、走在大路上都會被姑娘塞手絹香囊的揚州玉面小白龍……

……竟然輸了!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