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權佞19

柴諸覺得他大概是沒救了, 自己都已經被那麽警告提醒過,結果他竟然還是被人逮住了。這次卻沒有之前那麽好的待遇了,直接推搡進去地牢, 鎖頭一挂, 标準的階下囚待遇。

好歹是個單間, 柴諸苦中作樂地想。

但是, 這情況不對啊。

就如那人了解柴諸一樣, 柴諸對自己那位養兄也有所了解。

那人倘若要動手,必然不肯沾半點兒腥味身上。

就如同之前黑雲寨之事一般, 要不是被提醒了, 柴諸恐怕到死都以為只是個巧合。而且他也篤定,即便自己這會兒回頭去查,對方手裏也絕對幹幹淨淨的,他找不到一點證據。

也正是因為仗着這份了解,在發現疑似對方留下記號、透出單獨跟他談談的意思時, 他才抛下霍言和鄭叔, 只身過去了。

一是不想因為自己帶累兩人, 另一個原因則是, 他有八成把握、這次孟午不會做什麽。

那人真要動手,絕對不會留下這麽明顯的破綻,很有可能就是察覺了他發現了什麽問題, 找個理由來粉飾太平, 所以他此次一行多半沒什麽危險。

當然他也不是一點準備都沒做,提前跟信得過的夥計做了約定, 到了時間他沒回去, 便将這消息傳給當家的。

倒也不是真讓姨母給他收拾殘局, 只不過是作給孟午看的警告罷了。

想必, 他那個謹慎的養兄絕不願意冒這個風險的。

柴諸覺得自己計劃的一切都好,但是奈何對方不按常理來。

他是直接在半路上被敲的悶棍,他當時只後腦一疼、眼前一黑,滿心滿眼就是一個想法——

完了。

孟午這回是真打算撕破臉。

被敲暈之後,柴諸根本沒想到自己還能有睜眼的機會。畢竟對方都不管不顧,甚至都不在意留下痕跡了,要再不心狠手辣解決個幹脆,那實在說不通。

可事實上,他确實是醒了,雖然待遇堪憂,但暫且還沒有什麽生命危險。

他這次是真看不懂孟午打算幹什麽了。

……“沒有生命危險”這點,或許值得商榷。

柴諸看着眼前這碗混着奇怪不明物、黑乎乎髒兮兮的“粥”,還有旁邊那碟泛着奇怪馊味兒還長着毛的小菜。

他的理智告訴自己,他得趕緊把這些東西吃了。

他已經整整三天滴米未進,要是再這樣下去,不等他知道他養兄到底有什麽打算,他自己就得先把自己餓死。

然而他從嘴巴到喉嚨再到胃都在抗拒這個選擇。

柴諸這幾天也不是沒有強迫自己嘗試過,一旁角落裏為監牢裏惡劣氣味添磚加瓦的嘔吐物昭示着他的努力。

柴諸端着破瓷碗裏、看起來似乎更安全一點的粥做着心理建設。

就在他準備閉眼仰頭,準備把這碗不明物一飲而盡的時候,旁邊的門突然嘩啦啦地搖晃起來。

柴諸本就餓得頭暈眼花,經這一吓、手一抖,不慎将這碗從顏色到氣味都很奇怪的粥直接潑了半碗地上。他心情一時複雜,也不知道是松口氣還是難過。

柴諸:“……”

往好處想,起碼沒潑到衣裳上。

這鬼地方可不提供沐浴更衣,他就這一件衣裳,穿了這好幾天其實都有點馊了,即便如此,他也不想再添點兒別的奇怪味道上面。

那邊“哐啷啷”的聲音持續了一陣,一直把獄卒引了來。

柴諸看着過來的“獄卒”,又有點兒牙疼。他現在非常确定抓自己過來的不是普通山匪,就算是山匪也跟上次那黑雲寨不是一個檔次的。

比起“山匪”來,柴諸或許更願意稱他們為……“兵匪”。

柴諸頭一次這麽迫切地希望着是自己的眼神不好使。

要真是那樣,這事情可就大條了。

柴諸實在想不通,他就普普通通去京城看個爹,怎麽糟心事一件接着一件,遇到的問題一件比一件讓人頭大。

還有就是,這些人和孟午到底什麽關系?抓他來、把他關在這兒又想幹什麽?

不解之事一個接着一個,疑惑滾雪球似的越來越大,柴諸覺得自己這會兒大概得跟他遠房的“言弟”借個腦子,才能捋個通順。

柴諸思索這會兒,獄卒已經走到他旁邊牢房,裏面正是那位哐當當拽着門試圖引起注意的大兄弟。

那位蓬頭垢面、被頭發遮了大半臉的大兄弟瞧見來人,頗不客氣地吩咐:“酒!給我酒!”

他一開口便是醉醺醺的酒意,顯然還未從醉中醒來。

不過這理直氣壯又居高臨下的态度,不像是階下囚,倒像是什麽大爺。

而且更令人不敢相信的是,就他這态度,還真叫他把酒要來了。

等再一次看見獄卒默不作聲地拎着一壇子酒回來,從送食的小窗遞進去的時候,柴諸已經一點都不驚訝。

他呆在這兒三天,早就掌握了旁邊這位大兄弟的行動規律了。

這其實一點難度也沒,這位大兄弟醒了就要酒,喝完了就呼呼大睡。別說吃飯了,柴諸都沒怎麽看見對方去解決生理問題,真是位神人。

柴諸深信,不管什麽地方,能拿到特殊待遇的人一定有兩把刷子,就像黑雲寨時的“霍言”。故而,柴諸對旁邊這位兄弟一直保持着一種敬畏态度。他也不是沒試圖背着獄卒偷偷與對方搭話,但是幾次嘗試都铩羽而歸,就如同現在。

那位“酒兄”一把奪過酒壇,仰首咕嘟嘟地往嗓子眼裏灌,不多一會兒,一整壇都見了底,他連收都沒收,直接把壇子往旁一扔,人則是一頭栽進了那團髒得已經看不出原色的稻草堆裏,不消片刻,鼾聲響起。

柴諸:“……”

這就是問題所在——他到底要怎麽和一個不是喝酒就是睡覺的醉鬼搭話?

柴諸相信,就算是霍言在此,也很難想出什麽更好解決辦法。

逼仄的監牢裏酒香蔓延,暫且壓下了其它的詭異味道,對裏面的居住環境做了短暫的改善,就沖這個,柴諸覺得自己就該對這位“酒兄”多些包容。

獄卒滿臉不耐又強忍着在外待了一會兒,敲了兩下牢門、卻見那人果真睡了,雖是罵罵咧咧、但卻很是習以為常地進去收了酒壇子。這模樣越發像客棧裏上菜端酒的店小二了,那個喝完就睡的可真是個大爺。

但是,柴諸覺得這還是比不上他遠房的“言弟”。

想當年霍言在黑雲寨裏,可是第二天就得了筆墨紙硯伺候、又是獸皮又是軟榻,接着更是沒過幾日的功夫,就把整個寨子攪得一團亂。

柴諸:……

這麽一想,好像顯得霍言沒什麽良心的模樣。

但跟一群作惡多端的山匪哪有那麽多良心講?

總之,柴諸頗具優越感地看着旁邊呼呼大睡的醉鬼。

這人不行,只要點酒算什麽本事?想當日,霍兄可是直接帶着他大搖大擺地從山上下來了。

柴諸心底暗自得意了半天,卻發現他其實沒什麽好高興的。他現在這情況,最好祈禱旁邊這人是位“霍兄第二”,要不然過不了幾天,不等他知道那些人的意圖是什麽、他就得把自個兒生生餓死。

只是——

他盯着那個人,從對方蓋了一層厚厚泥垢的腳踝往上,看見的是不知道原本什麽顏色、反正現在就和他身下稻草一樣是灰黑色的破爛衣裳;再向上、黑黢黢的脖頸上似乎被主人撓了一下、露出三道深淺不一的白色印痕、估摸着是這人原本的膚色;散亂的頭發和好像從未打理過的胡須糾纏在一起,被成分不明的白色結塊黏在一起……

柴諸:“……”

他越是細看,越覺得頭暈目眩。

明明胃裏什麽東西都沒有,空蕩蕩甚至使胃壁互相摩擦,可是這會兒,他卻仍舊泛上陣陣嘔意。

嘔——

…………

……

他剛才竟然把這個人和霍兄作比。

真是失心瘋了!

不行,他得自救。

被這個自己未來可能經歷的境況結結實實吓着了,柴諸頓時生起了熊熊的求生欲。

想想“霍兄”當時是怎麽幹的?

他記得……第一步,先引起看守人的注意。

柴諸剛要有行動,但等是手搭在了監牢門上,目光就落到了對面那個空蕩蕩的牢房裏。

淺色的稻草堆上有一團刺目的黑色痕跡,不是污漬、而是……幹涸了的血痕。

那裏本來住這個和柴諸差不多前後腳到的年輕人。

這位年輕人顯然勇氣可嘉又富于抗争精神,堅決抵制監牢裏的不公待遇,在第一次看見柴諸隔壁那位大兄弟要酒成功後,就拼命搖晃着牢門,驕矜地吩咐着“升平炙”、“雞髓筍”、“胭脂鵝脯”、“茄鲞”等等一系列吃食。

然後就被帶出去了。

……

…………

對方吃沒吃到“茄鲞”柴諸不太知道,但是等他再被擡回來的時候,差點成了一條“鲞”。

這位“鲞兄弟”斷斷續續痛呼了半宿,等到了後半夜就徹底沒了聲氣兒。

第二天一早,在獄卒罵罵咧咧“晦氣”的不滿聲中,柴諸聽見了鑰匙叮鈴碰撞、鎖鏈嘩啦,然後便是窸窣拖拽的動靜。

獄卒的動作必然十分粗暴,柴諸都聽見了肉體撞在硬物上的悶響。

但那位乍乍呼呼、從進來就沒安靜過的大少爺,這次卻一點動靜也發沒出。

…………

……

這會兒,看着對面那團暗色的血漬,柴諸幹咽了一口,抓在牢門上的手一點點松了勁道。

等等、等……

等他們下次來送飯的時候,他再試試搭話吧。

“嘩啦——”

這聲音一響,正靠在牢門邊上的柴諸差點彈起來,他還以為是自己不小心碰動了門帶出來的動靜。

但是他很快就發現并不是,也不是旁邊那位這會兒睡得正酣的“酒兄”。

而是最外面的大門。

有人進來了?

他從重重遮擋裏,看見一只黑底銀雲紋緞靴,做工考究、用料不凡,不過這卻也實在說明不了什麽。

這裏面關的人不多,但來路卻不一,有粗布麻衣衣衫褴褛者,但也有先前對面那位大少爺一身绫羅綢緞、錦衣華服的,雖然關了這麽久,再怎樣的錦衣也破破爛爛的了。

柴諸一時有點拿不定主意,是不是對面要進新人了。

但是很快他就從獄卒那點頭哈腰的谄媚聲中得知,這大概不是新人、而是上級視察。

柴諸再度回憶自己先前在黑雲寨裏的所見所聞,霍兄後來就是借着和那位趙賬房還是孫賬房搭上話的法子去了解寨中局勢的。

這似乎……是個機會。

冷靜、冷靜。

首先先得判斷一下這是個怎樣的人。

緞靴在前朝有明令不許平民穿用,本朝雖無此禁令,但大抵也約定俗成,就算柴家這種巨賈,多數情況下也懶得觸這種黴頭,而等閑百姓更是連想都不敢想,這人的身份不一般。

柴諸想到這裏思緒一滞,深深覺得自己這一通分析都分析了些廢物。

……都有能耐私建地牢了,肯定不是普通人,還用一只鞋告訴他身份不一般?

柴諸深刻認識到,人和人的腦子果然是不一樣的。

要他真有“霍兄”那能耐,還至于被抓到這兒?

但試還是總要試的、總不能就這麽把自己放棄了。

等柴諸做足了心理建設,擡起頭來,正巧和已經走近了的“上級”對上視線。

柴諸:……

???

這張臉約莫、大概……或許……

有那麽一點點眼熟。

霍霍、霍——言——?!!

柴諸:!!!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