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悲戚暗生

林天海沉默良久,似是不知該用何種語氣來說這些。思緒卻被拉拉扯扯回到了十年之前,那時他的妻子正病重。他帶了些随從出了家門,日夜趕路去到青要山。

随從有些在半路便借口離去,有些在上山之處逃了去。最後,也便只剩林天海一人。

他只身上了山,在山腰處遇到白衣飒飒的勺眉,唱着凄婉的調子。林天海只認定她是妖,便找了別的路躲開去,免得惹禍上身。

只是那勺眉還是發現了林天海,初見一面她形容一怔,之後便跟了上去。

林天海發現被跟蹤,停下步子欲與之較量一番。那時他帶的兵器便是三截箭的箭尾,心中也不是太沒底。勺眉卻是滿面愁容,眉頭深皺,眼中噙着淚,弄得林天海不知所措。

很是突然的,勺眉一下字撲到林天海懷中,喃喃道:“你來了。”

林天海卻是心裏一慌,無所适從。然後那勺眉便在他懷裏嘤嘤哭起來。林天海到山上的第一件事,竟是安慰一個女子。勺眉哭完之後,便帶林天海回了自己的住處,當然,是山中虛化之所。

林天海心急找荀草之實,看勺眉對自身并無惡意,便說了來意。勺眉倒也不驚訝,之後便帶着林延明去了那片宮殿,現了真身,告訴了他一切。

勺眉說,自己便是這青要山的掌管者武羅神。

青要山裏的那片宮殿曾是天帝的行宮,七百年前天帝常來于此。勺眉那時只是青要山的一只山鬼,身姿婀娜。因着崇敬與好奇,她總在暗處看着天帝的一舉一動,慢慢竟對天帝産生了不該有的情感。那種情感也随着天帝的每次到來,越發濃烈,難以壓制。

天帝又怎麽會在意一只山鬼的情感,卻還是發現了此事。之後天帝賜了勺眉武羅神之頭銜,讓她掌管整個青要山,且賜她荀草,永駐容顏。只是,此後天帝再未來過。

勺眉在青要山等着天帝,也細心對待山中一切。長久見天帝不來,心生怨氣,殘毀青要山。此後,青要山的光景一日不如一日,直到後來所剩無物,只剩勺眉一人。當然,天帝看到此光景,便更不願來這地方。

後來,勺眉心中怨氣難洩,對天帝的情感也壓得難耐。此後,便開始夜夜悲歌。年複一年,日複一日,勺眉的歌聲越發凄切駭人。

勺眉本覺得自己是恨天帝的,雖然她沒有絲毫的資格。但在她見到林天海那一刻,她知道,她不恨,她還在等。

林天海的樣貌像極了天帝,讓她悲哭之後,心中寬慰不少。于是,她下定了心,要留下林天海。對于天帝,她無可奈何,對于一個凡人,一切便容易多了。

她打着幫林天海找荀草之實的幌子,把林天海順利帶入行宮。此後說明一切,那荀草之實,早就在勺眉體內入肉生根。要取荀草,只能先殺了勺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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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天海對勺眉心生同情,卻滿心惦記着家裏的妻子。心知,硬拿是不可能的,他就算帶了三截箭的第三截,仍不是勺眉的對手。于是,他利用自己像天帝這個先天條件,假意順從呆在了勺眉身邊。

勺眉起初對他戒心頗多,日子一久,也便松了戒心。也就是松了戒心之後,林天海得了空,把那三截箭插進了勺眉體內。勺眉嘶吼着拔出三截箭,丢回給林天海,眼中悲痛濃烈,捂傷出去。

林天海無法自行出入行宮,只得被關在其中。待幾日後,勺眉回來。勺眉對林天海施法,抽了他渾身氣血,然後灌入自己的妖氣和法力。

此後,勺眉便監視着林天海的一切行動與言辭。所以,在花夏等人上了山,他也無法出來相告實情。就連那次在關押地,他也不能直接告訴他們出口在哪,只能利用勺眉并不識得凡字這個缺陷。而其他,他對花夏等人不太明顯的幫助,勺眉或許心中知道,卻也不想再多管制。

而從那後,林天海便只能依附勺眉存在。他有年輕的樣子,有自如出入行宮和結界的能力,只是,再離不開勺眉。如果勺眉死去,他便在不久後,也将死去。

他恨勺眉麽?勺眉死前,他已說了,他不怨。看到勺眉死去,他心裏是疼的。畢竟,兩人互相陪伴了十年。

而勺眉在四人中,為何獨獨要留下林延明,也不過就是父子相同的面貌。

林天海簡單回想完畢,也便簡單敘說了。花夏四人聽畢,無話,心中升起絲絲歉疚和悲憫。當然,都是對勺眉。

花夏想起她死前的話:“七百年了,我寂寞了七百年,日日歌唱,他卻從未再來過。”她沒有經過這種情感,這幾句話還是深深釘進了她的心裏。她會愛一個人,愛七百年麽?或者,會有一個人愛她,愛上七百年麽?呵,人是活不到七百年的,那......一輩子呢?

她驀地低頭,碰上安木的眼睛,心裏一動。這種悲傷的情緒,讓她想起勺眉死時,她抱着安木簌簌落淚時的心情。

“還有多少時日?”林延明突然道,話語無端,打破了凝結了一屋子的悲傷氛圍。

林天海和其他人都看着他,不解。

“勺眉死了,你……還有多少時日?”林延明這一遍說得艱難。衆人這才突然想到,林天海是依附勺眉而存在的,在勺眉死後不久便會氣力耗盡死去。衆人又齊把目光轉向林天海,他卻滿面淡然。

只聽他輕吐了口氣,“我要回去看看你的母親。”說完,他背身出去,留下眉頭深皺的四人。

花夏喃喃道:“沒有辦法了麽?”

無人應,結果如何,大家都心知肚明。林延明看着門外,擡腳邁步出去。再呆在這,神傷之色難免壞了別人的心情。花夏欲追上去,被安木拉住了手,只好作罷。籃鳶也無聲出了屋子,轉身把門關上。

花夏坐回凳子上,面對安木,神情恹恹。“你說,我們是不是做錯了?”

安木理解她的心情,且不知如何開解,便扯了句道:“別想太多,我們是為了救人不是麽?”

“現在最難過的,怕是延明大哥了。”終于見了世間唯一的至親之人,卻又要眼睜睜看着他再離自己而去。

而林延明獨自一人在殘存的行宮間慢行良久,心中滿滿的盡是悵然。若他沒來這裏,會不知道很多事,也會淡然許多。世事弄人,上天這個玩笑未免也開得太大了些。

他慢着步子,不自覺回到了自己的暫時房間,心裏想着,不如什麽都不想好好睡去。走到門前,擡手推了門。忽的一陣黑氣迎面撞來,擦過臉畔肩膀,竄出屋去。黑氣過去,林延明猛地看到桌子上的包袱被掀開,衣物之類散落在桌面上。

“荀草之實。”林延明心不自覺一沉,沖步過去到桌邊。他焦急地把淩亂的衣物拿開丢到地上,終在最底層看到荀草之實。深吐了口氣,他把荀草之實拿在手中,轉身把它放入櫃中。櫃子在閉合前一刻,荀草之實上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黑氣。

又過了一日,半月之期已到。勺眉和安木傷勢全都未愈,只能正常自理。五人都收拾了東西,出了行宮洞穴。去到山坡上,陽光恹恹的,快入冬了。

“我們該如何回去?”花夏擡眼看了看山下。

衆人都把目光轉上林天海,他說過他有辦法。只見林天海伸手到衣襟下,拿出一塊白色錦帕,帕上繡着一株荀草,正是方杆黃花。衆人都看得出,這是勺眉之物。

林天海擡手把錦帕丢入空中,錦帕緩慢飄起來,繼而突然快速旋轉起來,同時慢慢變大。

林天海道:“它會帶我們回去。”

四人相互看看,都默契地不問錦帕的來歷之類,相繼上了錦帕。在錦帕之上,只覺像是平地。

“走吧。”林天海的聲音透着無盡滄桑,錦帕似是聽令,悠悠緩緩加了速度。

風吹在衆人身上,藍鳶銀發已變黑,悠悠揚揚地飄在空中。幾個人都微眯着眼,再說不出話。

作者有話要說: 一卷終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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