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章節
電話上顯示的時間,夜裏十點三十分,也就是說她已經睡了一整天了,水米未進。
電話那邊在笑,笑完了才說:“快穿衣服起來,我帶你去覓食。”
“我打電話叫room service不就行了嘛……”
“那哪是人吃的,快穿衣服,我過來了。”
她還想拒絕,那邊電話已經挂了。
兩個人的房間大約離得很近,一轉臉就聽到門鈴響起來。半夜三更還會有誰來敲門,她跑去門邊往貓眼裏瞧了瞧,果然是郁亦銘站在外面。
“你要幹嘛?”她打開門。
“你不是肚子餓嘛,快走吧。”他兩只手插在外套口袋裏,朝她扇了扇。
“這麽晚了,去吃什麽?”她問。
“去不去法拉盛?”他提議。
“這麽遠?到那裏都得十一點多了吧。”隽岚昏倒,他們住的地方在曼哈頓下城。
“走啦,想吃好的還怕遠嗎?”他繼續煽動她。
“我現在好像不餓了。”隽岚想,怎麽會不怕,她怕遠、怕麻煩、更加怕冷,只能祈禱此刻肚子裏千萬不要咕嚕嚕的響起來,把她給出賣了。
“你要是不餓,就陪我去吃點,我餓了。”郁亦銘看說不動他,總算把手從口袋裏拿出來,闖進房間去替她拿了門卡、手提包,塞到她手裏,拉她出來,再帶上門,把退路都斷了,最後才把胳膊上挽着的一件黑不溜秋的衣服扔給她。
“這是什麽啊?”隽岚莫名其妙。
“外套啊,今天降溫加大雪,你穿這點肯定不夠。”他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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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衣服能再難看一點嗎?”她抖開來打量了一下,那是一件黑色派克大衣,棉質衣料洗得都有些退色了。
“難看朝北看,你這個人就是虛榮。”
“噢,你自己穿好看的,”她跳過去扯開他的領子看商标,“喲還是Ralph Lauren的,給我件破衣服。”
“那我這件脫下來給你穿。”他當真動手脫衣服。
她趕緊攔住他,乖乖把那件破大衣套上,生怕被Johnson或是旁的同事看見了橫生誤會。走廊盡頭的落地窗映出她的影子,衣服大了一點,肩膀這裏寬了,袖子也太長,但挽了一截起來就正好,配牛仔褲別有一番韻味。
等到上了電梯,轎箱裏有鏡子,她又對鏡自誇:“這件衣服你送給我得了,還是我穿着好看,簡直就是化腐朽為神奇啊。”
郁亦銘難得沒有嘲笑她,很爽快地說:“行,你穿着吧,我對你不錯吧。”
“你得了吧,總是送我些舊東西。”
“舊東西好呀,不想要了,扔掉也不心疼。”
“指望我扔可難了,”隽岚笑起來,“連我媽都說跟老太婆似的,你給我那把琴,多少年了,我還珍藏着呢。”
他看看她,很久才笑了笑,說:“留着就好。”
出了酒店大門,他們上了一輛在街邊侯客的出租車。外面比早晨飛機降落時更冷,但隽岚穿的也厚實了,郁亦銘給她的這件衣服不像她的大衣那樣輕軟,卻很擋風,也很暖和,是沉甸甸的溫暖。
“去法拉盛,王子街。”郁亦銘對司機說。
隽岚聽了直覺親切,她最喜歡那條街上的南翔小籠包店。去香港之前,她和葉嘉予住在曼哈頓,過去不方便,而且又沒有郁亦銘那種“為了覓食,千山萬水走遍在所不惜”的精神,一直想吃,但幾個月也去不了一兩次。
難得來到Queen’s,她當然想去吃小籠包。但車子開到王子街,兩人付錢下車,她滿懷期待,郁亦銘卻把她拖進了小籠包隔壁的臺式牛肉面店。
門口收銀臺後面坐着個微胖的中年婦女,看見郁亦銘就跟見到親人似的,大驚小怪的叫起來:“哎呀,小郁,怎麽好久都不見你來?”
郁亦銘對她笑,說了聲:“珠姐,新年快樂。”
他們找了個角落的位子坐下,一個咬着牙簽的老頭走過來抹桌子,也是一口臺灣腔普通話,問郁亦銘:“小郁,今天吃什麽?”
隽岚剛剛拿起餐牌來研究,郁亦銘卻已經替她決定了:“我還是老樣子,她也一樣。”
“哎,老樣子是什麽啊?!”她叫起來,“你等等,我還在看菜單吶。”
“我還會害你啊?”他一把搶過那張餐牌,塞到一邊,不讓她再看。
“濃湯紅燒牛肉面,牛筋多一點,加酸菜,”最後還是那個老頭解釋給隽岚聽,“小妹,他是吃客,你聽他的,不會錯的啦。”
老頭看起來慈眉善目,隽岚不好意思再争,等人家走了,才對郁亦銘說:“都是你,我不吃牛筋的,還有,牛肉面加什麽酸菜啊?”
“做人別這麽偏執,試也不試就說不吃,”郁亦銘批評她,“一會兒你吃了就知道了,酸菜是這碗面的靈魂,保證你吃完牛肉面把碗裏剩下的酸菜也吃得幹幹淨淨。”
一碗牛肉面還有靈魂,隽岚不信,卻也懶得跟他再争。
等了一會兒,面還沒有上,管收銀的“珠姐”又過來拉家常,問郁亦銘:“小郁,今天休息啊?最近天氣冷,生意好不好?”
“我已經不開出租車了。”郁亦銘回答,熟門熟路的倒了杯茶,涮了涮筷子,分給隽岚一雙。
“哦,是嗎,那現在在哪裏發財?”珠姐又問他。
“什麽發財,還不就是打工。”他笑,說得還挺謙虛的。
隽岚在一旁聽得下巴都要掉下來了,珠姐一走開,就問郁亦銘:“你還開過出租車?!”
“開過一段時間,”他點頭,理所當然中透着些得意,“除了開出租,我還在納帕的農場裏采過葡萄吶。”
“是不是還在Grand Central擺地攤買過唱啊?”她嘲他,不知道開出租、采葡萄有什麽好得意的。
“這倒沒有,我是個有底線的人,”他卻認真起來,“有些東西,I never sell。”
“比如說?”她倒要聽聽,他的底線在哪裏。
“比如說彈琴,比如說你,章隽岚。”他指指她的鼻子。
她打掉他的手,只當是說笑,心裏卻突然想起許多年以前,他們去看《大逃殺》,他對她說:“章隽岚,我絕對不會殺你的。”許久才又開口,問:“說正經的,你到底為什麽去開出租?”
“為什麽?當然是為了賺錢啊。”他覺得她的問題很荒謬。
“那為什麽不在學校做RA?”
“本科生做個屁RA,哪來那麽多機會?”
她被他問得答不上來,這些年,此地的工作的确是不容易找。
她又想起每次回家,媽媽必定要八的那段八卦:郁亦銘出國之後,他家就搬了,然後就傳出他父母離婚的消息,不久他媽媽便辭職離開J大。
在大學教書雖說不是什麽金飯碗,卻也不是說放棄就能輕易放棄的,但郁亦銘的媽媽辭職倒不讓人覺得意外,一個是因為她在學術圈子裏有些名氣,自有更好的位子等着她,另一個原因就有些難堪了。與她離婚之後,郁亦銘的父親很快就再婚了,娶的也是J大的同事,那個女人與前妻是完全不同的類型,在學校辦的三産——一間禮儀公司裏負責培訓模特和禮儀小姐,婚禮那天穿了件紫色絲絨旗袍,打扮得像舊時代的舞女。去吃喜酒的同事很多,當面說恭喜恭喜,背後卻都當成笑話看。難得那對新人神經足夠強悍,照樣笑得開心,一桌一桌敬酒敬過來,讓人不得不佩服。
他媽媽後來怎麽樣了,隽岚沒敢問,父母離了婚,孩子的地位便尴尬了,更何況是已經成了年的孩子,也難怪他想要早些自立。
“你做白班還是夜班?”她又問郁亦銘。
“都做過,要賺錢哪還憑你挑,不過我喜歡做夜班,”他回答,“不堵車,沒有那麽吵,也沒有那麽髒。”
“紐約治安不好,你還敢做夜班,遇到過危險沒有?”隽岚覺得自己應該關心一下。
“我說遇到過,你會不會哭?”郁亦銘卻還是老樣子,不肯幹幹脆脆的給個答案。
“我幹嘛哭啊?”隽岚莫名其妙。
“那我幹嘛告訴你啊?”
“你能不能不擡杠啊,跟你說話怎麽就這麽累!”她嘆了口氣放棄了。
剛好這時候跑堂的老頭把面條端上來了,她不再理他,低下頭吃面。
這碗面倒真是個驚喜,不枉她冒着風雪寒流,半夜三更跑到Queen’s,面碗夠大,湯頭是牛肉和牛骨熬的,面和牛肉塊全都分量十足,上面撒一把碧綠的蔥花,色鮮味美。郁亦銘說的那一味“靈魂”配料——酸菜,也跟她從前吃過的酸菜不一樣,不太酸,也不像別的臺式小吃那樣偏甜,切成細末跟蒜末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