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喜怒無常
對于神都城裏的人來說,主上遭遇刺客自然是件天大的事,茶餘飯後都得煞有介事地議論一番。所以,當延壽君漫無目的地走在大街上,耳邊總是傳來熟悉的字眼,她搖搖頭,轉身走進更深的巷子。
這些年來,作為一個失寵的神族成員,延壽君曾不止一次試圖觸摸這座城池的陰暗面,以為會遇到想象中的危險,在丢盡神族顏面的情況下死去(或者無聲無息地消失)。當她知道這種嘗試非常可笑時,她停止了自己幼稚的做法。
她在無意中重拾了身份。
今天的延壽君大約有點昏頭,她無意中走到了神都煙花之地。那裏從外觀上看,似乎與別處并無不同。
但熟悉神都城的人都知道,這裏是達官貴人消遣的地方,這裏藏污納垢,這裏藏龍卧虎。很多尋不着出路的人,會想方設法進入這裏,試圖偶遇某個高官,謀一份前程,也許就此飛黃騰達。
延壽君不喜歡這種地方,這麽多年來,無論醉的多麽厲害,她都不曾邁進一步。她也知道,這個地方歡迎像她這樣的封君,歡迎任何願意一擲千金的人。
骨子裏,延壽君認為自己不是那種人。
其實,來這種地方還有一個不好,就是怕撞見熟人。倘若那熟人是平日相處甚好的,倒可以約上一約。怕就怕所謂“熟人”是有敵意的那種,那就很不妙了。
因為延壽君的身份,她的“熟人”很多,至今仍有許多人關注她。她看了看天上的雲,定了定神,決定轉身就走。就在轉身的瞬間,她真看到一個“熟人”——頤陽君白稌。
據說頤陽君婚後夫妻關系異常融洽,想來也不是會逛這種地方的人。只是既然被延壽君遠遠瞧見了,自然是能躲多遠躲多遠。
不妙的是,眼尖的頤陽君已經瞧見了延壽君,并派人過來請延壽君“喝杯茶”。若是平日,延壽君定然狠狠地拒絕,只是今日許是心虛了,竟糊裏糊塗地答應了。
延壽君內心十分忐忑。
說實話,延壽君既不喜歡頤陽君,也不讨厭她。二人至今不過數面之緣,的确是那種相遇于此即尴尬的“熟人”。更重要的是,頤陽君可算是個合格的神尊繼承人,僅憑這一點,延壽君敬了她幾分,這樣就更微妙了。
“喝茶”的地方也很不錯,隐蔽,能遠遠地看見那“煙花”之地層層疊疊的院落。只聽頤陽君指着那地方笑道:“那裏,永平君也是常客了。”
頤陽君說的是事實,永平君的口碑算不得太好,與她時常出入這些地方有關。不過,頤陽君今日只是路過?又或者是為了捉奸而來?
“這種地方,藏龍卧虎,藏污納垢,要是偷偷養幾個死士,也不容易發覺。”頤陽君笑着給延壽君倒茶,延壽君謝過,聽頤陽君接着道:“那日的護衛,由我安排,只要出了錯,便是我的罪名。可是主上不能死,主上一死,永平君更難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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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裏肯定是精心布置過的,就算隔牆有耳,也只能是頤陽君的耳目。延壽君掂量着頤陽君話裏的意思,行刺之事便是永平君做的,那又如何?
頤陽君也好,永平君也罷,都是主上維持平衡的手段,否則以頤陽君的聲望和永平君的壞名聲,勝負早已分出,又何必在這裏明裏暗裏地算計。
主上年歲大了,再等下去也不是個辦法,誰知道會有什麽變數?頤陽君和她手下那些人肯定在想着破局的辦法,所以她盯上了延壽君?
茶聞起來很香,延壽君動都沒動,淡淡道:“我與人約了酒,若是誤了時辰,大不妙,告辭。”
說罷,延壽君起身便要離開,頤陽君也不阻止,只是緩緩道:“延壽君這麽着急,可是為了榮勻之女榮寧一?”
自然不是為了榮寧一,只是頤陽君的話像是鞭子打在延壽君心口,又痛又麻,延壽君沒有停頓,頭也不回地轉身離去。
頤陽君目視延壽君離去,直到完全聽不見腳步聲,這才喃喃道:“不好辦吶。”
延壽君走到大街上,恍若失了神一般。少年酗酒大大損害了她的身體,甚至在某種程度上影響到她的判斷力。她不是不知道這,只是這種情況近來越發嚴重。
頭痛。
漫無目的地不知走了多久,耳邊漸漸安靜下來,延壽君駐足,發現自己已經到了一個比較陌生的地方。她這酒鬼當了好幾年,到底沒把神都城完全逛了一遍,所以沒什麽好驚訝的。
前面有一個小廟,小到只能供奉一尊神像,祭拜的人只能站在外邊,要是下點雨,人是沒有避雨之地的。神廟在神國各地都很常見,這種小小的廟似乎不該出現在神都城裏。
延壽君走近神廟,發現神廟雖小,一應供奉物品倒是齊全。她素日裏見慣了大神廟,偶爾見到這麽一座特別的,竟來了興致。按照規矩拜了拜,延壽君又順手拿過簽筒,跪在蒲團上想了又想,并不知該求些什麽,便什麽都不想,胡亂搖出一支簽來。
是一支中簽。大意是,“靜待時變”。
這算什麽?延壽君忍不住笑了笑,再看那泥塑的神,忽然覺得有些眼熟,只是搜腸刮肚地想了半天,到底沒想起來是在哪裏見過。
神國廟裏供奉的神都是有名有姓的,那些來路不明的神是不可能出現在神都城的廟裏。延壽君盯着那神像看了半天,腦子裏的影像卻是越發模糊,最後只是輕輕嘆息一聲,放棄了。
汜留上神拍拍大貓的腦袋,着實松了一口氣。
接下來,延壽君又晃到大街上,然後她就遇到了榮寧一。也不知是不是因為受了頤陽君的刺激,她竟然對榮寧一說:“我們談一談。”
榮寧一又驚又喜,忙不疊答應了。
二人尋了個酒樓,要了個雅間,相對而坐,延壽君卻不知該說些什麽。那邊的榮寧一也有幾分忐忑,倒底是延壽君主動邀請,她這個客人倒不好主動說些什麽。兩個人就這麽僵持着,直到第一壺茶涼了一半。
“你看着我,別人看着你,都等着看笑話。”
延壽君說了這麽一句話,她的意思很明白,是在勸榮寧一遠離自己。她的身份極其敏感,就算當今主上在世時不會再有大的磨難,也難保新任神尊繼位後不算賬。任何試圖接近她的人,都要承擔後果。
同時,這話還說明了另一個意思,就是延壽君意識到榮寧一在她的世界裏有一定的地位,二人現在的距離會牽連到榮寧一。說實話,榮寧一在确定這一點後更不打算退縮了。她可是榮寧一,榮家人多少年的榮華富貴,可不是那麽容易來的。
“您不是一個人。”榮寧一語氣堅定,眸子裏閃着異樣的光。
聽了這話,延壽君淡淡一笑,她倒了一杯涼了的茶,輕輕道:“當年,在主上面前說要侍奉我母親的人多的數不清,可真到了那時候,只有一個源時豐站出來說話,還是為了我。”
源時豐是神熇的師兄,延壽君生母的師父,地位崇高,至今身子骨依然硬朗。
其實,她們說的算不得同一件事。因為一個說的是現在,是将來,而另一個在回憶苦難的過去。延壽君意識到自己在發洩情緒,不是一般的吃驚,因為自從生母過世,她便不肯這麽做了。
中邪了吧。
“也許我真不是一個人。”延壽君笑了笑,捏着涼了的茶,一飲而盡。
這話傳到榮寧一耳中,卻是別的意思。
見此情狀,汜留上神心情頗為愉悅,她同裔昭說了,裔昭反應卻是淡淡的。明明是她極力促成此事,如今反倒一副漠不關心的模樣,這讓汜留上神很是郁悶。
讓上神更郁悶的事還在後邊。
神本來是可以不飲不食不眠不休的,只是汜留上神習慣了凡人的生活,加上如今又是在人世間,自然入鄉随俗,半夜聽人牆角的事也省了許多。只是神的睡眠狀态不算太好,汜留上神不知不覺就開始往夢境走。
夢裏的大貓跟汜留胡鬧,汜留摸着大貓頭頂上的毛,大貓氣呼呼地趴在汜留身上,大大的一團,重的很。汜留只覺得身上壓了一塊熱乎乎的石頭,下意識地就要将“石頭”挪開,嘴裏含糊不清道:“別鬧。”
這一聲“別鬧”似乎引來了了不得的事物,汜留覺得自己被一道目光刺了一下,整個人瞬間清醒。
哪有什麽大貓?在她身上的人是裔昭。神在黑暗之中依舊能視物,所以汜留能清楚看到裔昭眸子裏的不悅,深深的不悅。
汜留打了個寒顫。
多年相處下來,汜留知道裔昭的一舉一動意味着什麽,就像此刻。然而,近來裔昭的做法讓人匪夷所思,汜留漸漸有些拿不準了。她盯着裔昭看了片刻,随即小心翼翼地回應着。
對于汜留的表現,裔昭顯然非常不滿,她整個人壓下來,唇齒相接,本是熟悉的感覺,汜留卻覺得陌生極了。正因為如此,汜留的回應顯得生硬而敷衍。
多少年歲過去,再不是沖動的年輕人,這種事很多時候靠的是興致,如今的汜留興致缺缺,自然難受的很。
就在汜留思量着該如何是好的時候,裔昭的唇離開了,只聽她淡淡道:“你分心了。”
這話說的平靜淡漠,沒有一點嗔怪的意思,着實将汜留上神吓了一跳。汜留攬着裔昭的腰,裔昭卻不管不顧地掙脫了去,并抛出更加淡漠的話語:“睡吧。”
汜留手上空空,心下沉沉,呆呆地看着裔昭的背,睡意全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