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頤陽君有孕
神熇四十九年,7月初。
新邑君崇宜迩,當今主上神熇的師姐,神國目前地位最高的女官,在私邸召集兩個兒子商議大事。
崇宜迩一生有兩個兒子,長子穆恤,随其父穆镡的姓,目前任上将軍,手握神國精銳;次子崇懷,随母親崇宜迩的姓,現任北什桐神廟祭司,是神熇面前說的上話的大巫。
母子三人共同點不多,非要說的話,就是崇宜迩克夫,穆恤和崇懷二人克妻,都是成婚不久有了孩子,然後失了另一半,一個人孤零零地又當爹又當娘。
“不論哪方面,頤陽君都是最合适的人選。”這話是穆恤說的,士族九姓自然喜歡一個尚武的神尊,他給頤陽君的評價算是正常。
“頤陽君不合适。”崇懷立刻提出了反對意見,此刻只有母子三人,他說話時依舊嚴肅。
“怎麽說?”崇宜迩對次子的話很感興趣,因為她記得崇懷算是頤陽君的支持者。
“頤陽君的面相,有變。”
崇懷緩緩吐出這幾個字,在場的人臉色都起了微妙的變化。
就算是在神國立國之初,看相這種事也被認為是上不得臺面的,但這并不能阻止大巫們窺測他人命數。直到今天,崇宜迩母子之間也還是會以面相論人。之前,頤陽君的面相作為神尊是合适的。如果發生了改變,那自然是往不好的方向去了。
崇宜迩不得不重新考慮這件事。
所謂高處不勝寒,身居高位的人想要保住自己和家族的榮耀,需要付出很多,尤其是在這種新舊交接的時候。
這時候,忽然有人通報,說有客來訪。因為崇宜迩交代過,不是重要的客人,不得打擾她母子談話,所以可以想象來人的身份。
來人是源時豐。
源時豐的父親源弘謇是神熇的師父,神熇年少時也喚源時豐一聲師兄,為着這同門之誼,源家這些年過的不錯。崇宜迩與源時豐亦是同門,諸多默契,多有配合。不過,為着延壽君生母之死那件事,崇宜迩和源時豐算是分道揚镳了。
如果不是要緊的事,源時豐不會到崇宜迩的私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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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方的逆賊已經是窮途末路,如今該派一個人去領功勞了。”寒暄之後,源時豐直接進入主題,倒也不啰嗦。
當今主上神熇熬過了六十歲,再度熱衷于用兵,于是平了外患,內部盜賊四起,官軍疲于奔命。頤陽君在這個過程中樹立了威信,并形成了自己的勢力,如果由她去解決這最後一波賊寇,那自然是完美的功勞。
源時豐說出了頤陽君的名字,崇宜迩笑道:“是不是善後事宜太難做了,所以源大人也改主意了?”
頤陽君和永平君的對峙開始後,源時豐就是永平君的重要靠山,因為永平君缺了些“德行”,所以不斷需要人善後。此刻,源時豐忽然說起頤陽君,怕是改主意了。
不管神熇如今身體多硬朗,她都老了,不能在她生前确立神女人選,就只能神前掣簽,那樣的結果不是目前兩派人馬能接受的。
如果這時候支持永平君的人倒戈,在朝野形成一致支持頤陽君的局面,就算是神熇,只怕也不得不接受這個結果。而面對新加入的盟友,頤陽君自然需要給與報答。
是個很好的打算。
正在崇宜迩即将表明态度的時候,崇懷忽然帶來一個消息:頤陽君懷孕了。
這可不是個好消息。
懷孕對于一個女人來說是關乎生死的事,對于希望成為神女的頤陽君而言,此事關系前途命運。為此,頤陽君這些年來小心謹慎,不曾為此事拖累,她的丈夫翊武公世子桓冶及整個翊武桓氏也不曾表露不滿。
只是——
“頤陽君是昏了頭嗎?”崇宜迩難得動怒。一旦頤陽君有孕,就不可能帶兵出征,那麽這份功勞很可能就會落到永平君頭上。到時候永平君攜戰勝之功歸來,兩派本已經傾斜的天平将再次平衡。
更要命的是,頤陽君這可是頭一胎,從懷孕一直到生産,誰也不知道會發生什麽。出于這種顧慮,神熇也不會輕易下決心,到時候拖上一年半載,誰知道會發生什麽呢?
崇宜迩和源時豐都不年輕了,各自的家族都不小,利益擺在那裏,如果不趁着現在謀劃,誰知道以後還能不能動呢?
“打胎呢?”不過片刻沉思,崇宜迩立刻提出一個極其冷酷的問題。
打胎也傷身,與十月懷胎相比,若是養的好些,倒是能更快地回到朝堂上來。
“不妥,頤陽君有孕,主上已經知道了。”崇懷如是說道。
如果神熇知道頤陽君肯為了争奪神女之位打掉胎兒,那頤陽君絕不可能成為神女。盡管神熇自己做事冷酷無情,但她自己未必能接受這麽一個冷酷無情的神女。
這消息還傳的這麽快,自然是有人動了手腳。
“翊武公那邊呢?”
“喜憂參半。”
喜的是翊武公世子終于要有後了,憂的是在關鍵時刻下這麽大賭注,結果如何,誰又能知道呢?翊武桓氏的祖上曾經因為跟錯了人而面臨滅族之禍,後來崛起也是機緣巧合下的僥幸,誰也不願意重現當年的事。
“頤陽君如今只有安心養胎,順利生産,才是上策。”崇懷說這話時,面色凝重。
“源大人,又到了做選擇的時候。”崇宜迩面向源時豐,皺起的臉上帶着淡淡笑意。
源時豐沉吟片刻,緩緩道:“若是頤陽君不能出征,永平君非去不可,主上允了永平君,這勝負還未分。”
“永平君行事操切,不宜手握重兵,至于平叛之功,自有名分在。”崇宜迩說罷,将源時豐打量一邊,忽問:“神族,竟只有此二人?”
偌大神族,自然不止這二人。源時豐心領神會,道:“若是延壽君,還得看主上的意思。這麽些年來,主上的心思,非常人能懂。”
崇宜迩輕輕嘆息。
頤陽君有孕的消息很快就傳遍了神都,延壽君雖然待在榮寧一的隐秘小院,也是知道了,她問榮寧一的看法。
“頤陽君這是被人算計了,”榮寧一一頓,随即不懷好意地笑了起來,“這算計她的人,還真不好說。”
延壽君聽的明白,便接着說道:“神尊的夫家固然榮耀,終究還是要避嫌,如今翊武公世子一無後嗣,二來名分尚且遙遙無期,到不如做些眼前的事,便是将來得不到,也不至于落得需要旁支過繼的窘境。”
榮寧一道:“我聽說,神女之位争了這麽些年,宮裏快定下來了。為此推倒重來,倒也為難。”
她頓了頓,似下了決心,又道:“頤陽君有孕,永平君獲益最多。若是永平君登上大位,定然容不下大人。所以,無論如何,也要阻止永平君。”
延壽君聽了這話,不置可否,只是問:“我來這裏多久了。”
“七日。”榮寧一在心裏暗暗算了一遍,有些吃驚。
“七日之間,只報過一次平安,并無人多問一句。你這些日子往外邊去,也沒聽見我的傳聞,想來清靜之地不過人心自淨。”延壽君将杯中酒一飲而盡,“主上殺伐決斷,手上多少人命,今日搖擺不定,可不是老了。”
她這些日子對榮寧一說了許多話,早不知什麽該說什麽不該說。倘若榮寧一懷着別的心思,稍微洩露幾句,就能置她于死地。延壽君知道厲害,然而,也不知是許久沒有說話的人,她有了對人傾訴的念頭,這才多說了些。
延壽君偷偷打量榮寧一,只見榮寧一側耳傾聽,倒是認真的很。
其實,這七日相處下來,榮寧一由最開始的拘束不安變為從容自在,是因為她感受到延壽君的變化。她知道延壽君所想,只是二人并未将窗戶紙捅破,對于目前的情況,也不知是說明白了好,還是不說的好。
延壽君反倒陷入被動狀态。
汜留将這一切看在眼裏,她本來以為進展可以更快些,誰知道有了個開頭就沒結尾。就像裔昭的現狀,依然不可捉摸。
如果汜留要做那個捅破窗戶紙的人,她必然得征求裔昭的意見。只是,裔昭好像對此毫無興趣,她抱着大貓,捏着大貓的肉墊子,看着鋒利的貓爪子伸出來,縮回去,又伸出來,縮回去。
汜留一個激靈,那爪子好像貼在她脖子上,渾身起了雞皮疙瘩。
“頤陽君那一胎,賭的可是國運。”裔昭忽然慢吞吞說道。
汜留眼睛看着大貓的爪子,心裏想着些亂七八糟的,注意力不曾集中,便沒聽清裔昭這話。她那心不在焉的樣子落在裔昭眼中,又被大貓瞧了去,大貓翻了個白眼。
裔昭将大貓塞到汜留懷裏,然後站起來,“五子,看着我。”
大貓還在汜留懷裏掙紮,汜留一邊安撫大貓一邊擡起頭看着裔昭,腦子裏亂糟糟的,好像塞進了棉絮。
“你最近怎麽了?”
裔昭的話涼涼的,看着汜留的目光有點冷。
汜留心下一冷,火氣莫名上來。這時候大貓也憋着一肚子火,它伸出爪子作勢就要撓人,因這貓平時極有分寸,包括它自己都不曾想到,那鋒利的爪子“撕拉”一聲劃破衣衫,帶出幾道紅色痕跡,白色的袖子緩緩染上紅色。
裔昭看着汜留,汜留看着大貓,大貓看看自己的爪子,又看看汜留手臂上的傷,“哇”地一聲,哭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