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有點酸
大貓哭哭啼啼地變成了人形,開始為它的爪子贖罪。汜留倒也不曾多說什麽,反正大貓已經“羞愧不已”了。只是這貓做貓時一副大人模樣,指點江山毫不手軟,做人時卻是貓裏貓氣的,全不顧人族的規矩。
不過說了它幾句,大貓便憤憤不平地坐到汜留腿上,雙手自然地攬上汜留的脖子,一張臉也貼了過來。倘若此時大貓還是一只貓,汜留當然不會說什麽,問題是這貓一副美少女的模樣,就這麽毫無顧忌地過來,實在是該說幾句。
汜留還沒想好讨伐之詞,眼角瞥見裔昭進來了,頓時有種被捉奸的感覺。大貓覺察出汜留的異樣,迅速朝那邊瞄了一眼,然後喵嗚一聲,立刻變成一只毛絨絨的團子,大大的貓臉遮住了汜留的視線。
待汜留終于将貓臉撥開時,裔昭已經不見了。
平日裏,人與貓的胡鬧也不在少數,只是如今是非常時期,裔昭的心思難以捉摸,汜留自己也沒了主意。
“喵——”大貓拖着長長的尾音,胡子蹭到汜留臉上,“五子,五子,我錯了。”
汜留臉上癢癢的,便将大貓放到地上。她本該立刻去尋裔昭,只是肚子裏憋着火氣,悶悶地往外走,卻是去看延壽君的情況。
延壽君仍在榮寧一的小院裏住着,此刻榮寧一在做飯,延壽君便在廚房裏看着。榮寧一出身十八勳舊,家族仍然顯赫,自然是不用進廚房的,只是她自從見了延壽君,心裏暗暗下了決心,便悄悄學了這廚藝,也不曾對旁人說。
延壽君幼時養尊處優,自然是遠庖廚的。待經歷變故,意志消沉,與飲食起居不甚在意,故多年來未曾知曉廚房的模樣。她來此數日,見榮寧一親自下廚,便也要去看看。
榮寧一本想先勸上幾句,轉念一想,難得延壽君有興致,且瞧延壽君那模樣,不是三言兩語可以勸住的,便欣然答應。她想着延壽君就在身邊,不自覺地笑了出來。
延壽君瞧着心癢,便要下場試一試。榮寧一想慣着延壽君,便由着延壽君挑選,結果延壽君挑了個切菜的活,一下子傷了兩根手指,血滴在砧板上,腥味濃重。
榮寧一吓的不輕,趕緊替延壽君包紮傷口,動作稍顯忙亂。延壽君不曾喊疼,只是瞧着榮寧一的動作,不忘安慰榮寧一幾句。
看得出來,延壽君倒是挺受用的。
“今日不宜動刀兵。”汜留輕輕嘆息一番,轉身往走到大街上。她雖是管着人生死的上神,如今走在人群裏,不過因為美貌被人多瞧了幾眼,倒也沒什麽特別的。
走過幾條街道,無意間撞上一隊人馬,為首之人竟然是永平君。永平君策馬揚鞭,意氣風發,飛地穿過大街,吓得街邊一衆人紛紛躲避,仿若蝼蟻,汜留也不例外。
實在太嚣張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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汜留微微皺眉。
回過神的人們整理儀容,收拾東西,開始議論紛紛。
“這是誰呀?這麽嚣張?”
“還能是誰?永平君呗。滿城的神族勳舊,沒人敢跟她比。”
“永平君?據說她可能當神女。”
“這種人怎麽能當神女——”
“噓,小聲些——”
“怕什麽?永平君的事,誰不知道?”
“前些日子永平君挨了主上訓斥,消停了幾日,今日是怎麽了?”有人換了個話題。
“沒聽說吧,頤陽君有孕,出征的差事落在永平君頭上,自然意氣風發了。”
“你這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永平君只是挂個名,兵權卻在上将軍穆恤手裏。”
“只要功勞是永平君的,兵權有什麽要緊?”
那人只是嘿嘿地笑着,并不言語。
街邊的老百姓換了個話題,繼續說着。
汜留側耳聽了一會兒,只覺得再也站不住了,便穿過人群往巷子裏走。她上神做久了,喜歡聽些有趣的事,對這些權力争鬥反倒淡了。
大約是心裏想着延壽君的事,汜留不知不覺又回了榮寧一的小院,這次她注意觀察周圍的情況,發現人多了些。此刻她是隐了身的,不擔心被人發現。
延壽君的傷口已經處理好,她坐在那裏,安靜地享受着榮寧一的喂食。榮寧一明知那點小傷不礙事,卻拿出了對待重傷病人的态度,一舉一動,關懷備至。
老仆早已退到大門處,保證不會有人突然闖進來。
汜留看的有些心痛,她瞧了瞧自己手臂上的傷,幾條貓爪留下來的印記已經淡了,倘若不是她刻意要按照凡人的法子辦,此刻是連一點痕跡都沒有了的。這樣的傷口絕影響不了吃飯,實在遺憾的很。
“這道糖醋排骨怎麽樣?”榮寧一忽然向延壽君問道,眼睛一閃一閃的,有光。
延壽君吃了一塊,蹙眉,良久不答。
“怎麽樣?”榮寧一湊近了些,滿臉的期待下,有着淡淡的憂慮。
“嗯——”延壽君拖着音,慢吞吞道:“也不知是糖放多了還是醋放多了,總覺得有點奇怪。”
由于延壽君表情過于認真,榮寧一立刻夾起一塊排骨嘗了,然後困惑道:“沒有啊?”
她頓了片刻,忽然笑了起來,“看來是醋放多了。”說罷給延壽君又喂了一塊,“你再嘗嘗。”
延壽君正襟危坐,老老實實地吃了那塊排骨,然後一本正經地說道:“确實是醋放多了,有點酸。”
說罷,二人都大笑起來。
汜留默默轉過身,她也覺得有點酸了。
夕陽西下,汜留上神收起隐身,慢吞吞地走在神都城的大街上,身後的影子拉的長長的,好像她那長長的幽怨。
走到聖母廟外邊,前方忽然出現一個紮眼的身影,那是灰白相間的大胖貓。
大貓體型本來就大,長得又漂亮,走到那裏都引人注目,而它竟然喪心病狂地現了真身,可謂毫無自知之明。
神廟外邊的男女老少紛紛将目光落在大貓身上,有人想起了正史野史裏都有記載的“貓神”,略作聯想,瞧着這大貓的眼神就不對了。
大貓哪裏會管旁人的目光?它看見了汜留,便一個勁地往汜留身邊跑,在距離汜留不到兩尺的地方停下,立起身子,前爪呈作揖狀,一張貓臉委屈巴巴,那漂亮的貓眼好像能滴出水來。
“五子。”大貓奶聲奶氣地喚了一聲,這時候它知道做處理了,這聲音傳到旁人耳中,不過一聲“喵”。
便是這樣,這一人一貓還是在聖母廟門前引起了轟動。
汜留板着臉,冷冷地看着大貓,不作任何表示。
圍觀的人群越來越多,大貓身姿越發挺拔,尾巴一甩一甩的。
“五子。”大貓又喚了一聲,這次帶着撒嬌,撒嬌裏帶着不滿,不滿裏又帶着淡淡的哀求。
我都認錯了你還要怎麽樣嘛?
汜留臉黑了下去。
如果認錯就行,那我不認得你這只貓。
“五子。”大貓得不到正面回應,便怒了,整只貓向前傾,猛地撲進汜留懷裏,熟練地圈住了汜留脖子。汜留無奈,只好抱着它,順便将那條大尾巴擺正了些。
“我錯了嘛。”大貓得了好處,便開始服軟,胡子在汜留臉上亂蹭。
周圍的聲音越來越雜亂,汜留抱着大貓快速離開,消失在夕陽之下。
這件事大約會被野史雜聞記載,不過那不重要。大貓抱着汜留的脖子,心滿意足,接着便是得意洋洋。
回去的時候,裔昭已經做好晚飯,也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汜留注意到那道糖醋排骨,顏色很好。
“回來了。”裔昭擺好碗筷,淡淡地說了一句,目光只在汜留身上停留片刻,然後就落在大貓的爪子上。
大貓立刻從汜留身上下來,變成了人形,這樣子比較方便上桌吃飯。
不知為何,汜留忽然想着如果是人形大貓像剛才那樣抱着她,那會怎麽樣呢?她趕緊搖搖頭,在心裏狠狠罵了自己一頓,怎麽老想這些亂七八糟的?
正當汜留認真消除不良念頭的時候,裔昭已經走了過來,“你怎麽了?”
汜留一愣,這要怎麽回答?
欲蓋彌彰嗎?
“堂堂上神在外邊迷了路,竟然要大貓出去尋回,這算什麽?”
汜留一頭霧水,不由瞧了大貓一眼,只見大貓擡頭挺胸,甚是驕傲。
算了算了。
“出去一天,吃點東西吧。”裔昭不再糾結這個話題,她很自然地上前牽着汜留往飯桌上走。
汜留又驚又喜,又像個犯了錯的小孩子,這些天來種種不滿怨憤統統抛在腦後,目光只随着裔昭而動。
“嘗嘗這個。”冷不防地,裔昭給汜留夾了一塊糖醋排骨,而汜留還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便麻木地吃了起來。
一口咬下去,汜留終于想到了什麽,她驚恐地看着裔昭,因嘴裏還有食物,所以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裔昭微微笑道:“怎麽?醋放多了?”
她慢悠悠地給自己夾了一塊,“我也覺得有點酸。”
不是一點酸,是酸的牙都要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