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有我在

“你怎麽了?”裔昭輕輕瞥過來,關切地問了一句。

“……”汜留待了半晌,也沒回一句話,對面的裔昭臉色有些難看。

“莫非真如旁人所說,看一個人久了,終究會厭倦?”

汜留本想解釋一番,待看見裔昭那若有所思的樣子,也不知她是在說自己還是說汜留,汜留索性閉上嘴。

氣氛一下子僵住。

大貓雖然見多識廣,然而短短數月內頻頻出現如此情景,它也有些苦惱,只好站在二人中間,立起身子,前爪類似人叉腰,“你們怎麽回事?三天兩頭鬧別扭,都一把年紀的人了,也不羞。”

大貓昂起頭,胡子一抖一抖的,尾巴随之擺動,模樣雖然兇了些,到底不是要吃人的樣子。加上它換了冬天的毛,毛絨絨的更堆不起殺氣。

汜留不由面上一紅,接着把心一橫,想着不如把話就此說明白了,只是不待她開口,裔昭忽然走上前,揚手——

汜留呆呆地看着,她是堂堂上神,自然可以躲開,只是對面的人是裔昭,真要一巴掌過來,也得生生受着。

大貓扭過頭,密切關注事态發展。

裔昭的手落在汜留發帶上,輕輕一扯——汜留近來越發的懶了,滿頭烏發全靠着這跟發帶系着,這下好了,長發披散,人貓懼驚。

拿走了發帶的裔昭卻不肯解釋,只見她轉身離開,前後動作倒是流暢的很。

這絕不是巫神裔昭的做派!

大貓看看裔昭離去的背影,再看看一臉迷茫的汜留,最終決定留在汜留這一邊。它挪到汜留腳邊,扯住汜留衣襟就要往上爬,汜留無奈,只好将它抱起來。

“五子別怕,你還有我呢。”

大貓如是安慰道。

Advertisement

汜留覺得這不是安慰,她心裏煩躁,思量片刻,覺得還是冷靜一會兒好,于是,她的目光再次轉向延壽君。

神熇手上的傷已經處理好,雖然不是多大的傷口,但流的血多的吓人,年老的醫官眉頭皺的像堆積的樹皮,欲言又止的樣子,逼得延壽君不得不重視這次“意外”。

也許,神熇的身體狀況比外界看到的要差許多。

延壽君和榮寧一同時想到了這一點,不同的是,延壽君是百感交集,她知道就算是神熇那樣強勢的人,也終有燈枯油盡的一天,只是這一天好像來的早了些,早的讓她不知該慶幸還是該做些別的。

榮寧一是沒想到自己能看到這一幕,她雖然是勳舊家的姑娘,離最高權力依然有不可跨越的坎。驟然得見,比随着延壽君入宮還要不敢置信。她想,若是神熇時日不多,匆匆丢下個爛攤子給延壽君,延壽君能不能收拾還不知道呢。

總而言之,即便明知有那麽一天,還是做好一切準備再來的好。

榮寧一心裏是這麽個打算,她偷偷瞧着延壽君的反應,總覺得延壽君有些淡漠,這副神情落在神熇眼中到底不好。她想要提醒一句,此情此景,卻沒個開口的法子。

“見了點血,就傻了嗎?”神熇語氣依舊嚴厲,她此刻還在延壽君的的寝殿中,延壽君已經下了床,侍立一旁。

聽了這話,延壽君微微擡頭,随即又低了下去。她骨子裏是個極倔強的人,如今這看似和解的局面,在她看來不過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神熇終究是個人,她會老,會死,臨死前還會後悔,要是提早一點,還能做些改變。

寝殿內氣氛異常壓抑。

良久,神熇終于長長嘆息一聲。随着這聲嘆息,榮寧一覺得神熇老了不止十歲。

不過是一瞬間的事。

下一句話終究沒有出口,因為崇宜迩來了。延壽君望着外邊,一個踉跄,險些摔倒,榮寧一上前扶住她。

“好生照看延壽君。”

神熇終于皺眉,她丢下這句話就走出了寝殿,比來時的步子還要快些。

崇宜迩沒有進殿,她步子慢的很,正好趕上神熇出來。

“主上,”崇宜迩行着禮,她也是個老人,禮數卻不曾因為年紀而缺失。

神熇也不說話,快步往外走,崇宜迩也不多說,小心翼翼地跟在後邊,直到神熇放慢步子。

已經到了昭明神宮的正殿外。

那是神國的權力之巅。

神熇站在臺階上,仰望正殿內的寶座,良久不語。

崇宜迩侍立一旁,靜靜地,目光落在神熇身上。

侍奉的女官離的遠遠的。

太陽偏西,總還沒落下去。

“延壽君,怎麽樣?”

也不知過了多久,太陽又滑落了些,才聽見神熇幽幽吐出這麽一句。

“延壽君是聖母後裔,神族正統,自然是再好不過的。”崇宜迩站的直直的,她雖然在宮中待了多年,多數時候卻是這副模樣。

一陣風過來,夾在着神熇的冷笑。

“當年,你們也是這麽說的。”

當年的事指的是什麽,彼此心知肚明。崇宜迩知道如今是非常時候,必須督促神熇下決心,于是道:“頤陽君那一胎,不大穩當。”

也許還有性命之憂。

“永平君,也是你們挑出來的人。”神熇轉過身,看着崇宜迩,此刻她目光深邃,喜怒不測。

“我,也是你們挑出來的人。”神熇頓了頓,接着說出了這句話。

那至高無上的神尊,就那麽看着崇宜迩,面上竟有些苦澀。

汜留隐身站在一旁,聽着那話,看着神熇,只覺得這場面有些熟悉。

“這是千百年來,神族與勳舊的默契,便是巫神,也不曾改變分毫。”崇宜迩面上保持着恭謹,目光不曾亂了分毫。

神熇盯着崇宜迩看了片刻,悠悠道:“罷了,罷了,你們喜歡誰,就讓誰坐那個位子。”

崇宜迩忽然跪下,“主上息怒。”

神熇盯着崇宜迩頭頂的銀發看了又看,又擡手看了自己手上的傷口,嘆道:“老了,不中用了。”

說罷,神熇緩緩走向自己的寝宮,太陽在她身後漸漸沉了下去。

崇宜迩目送神熇離開,直到神熇的身影完全消失,這才站起來。

年輕的宮人趕緊上前扶着崇宜迩,崇宜迩感受着膝上的不适,覺得今天不算是白白跪了這一場。

大貓抱着汜留的脖子,問:“五子,這是定下延壽君了?”

汜留道:“神熇這人,說出口的話向來做不得數。”

“嗯?你是在說自己嗎?”

大貓那長長的貓蹭着汜留的臉,汜留眉頭一皺,“把毛換回來。”

“不嘛,天冷了。”

大貓不但抱着汜留的脖子不肯放開,還繼續亂蹭。汜留心中不快,抱着大貓去了延壽君的寝殿。

延壽君坐在案前,榮寧一坐在對面,給她剝葡萄。

“主上,到底什麽意思?”榮寧一心中不安,一邊剝葡萄一邊問道。

陌生的宮殿,陌生的人,也許連自己的性命都是陌生的。

一個不小心,一顆剝好的葡萄掉在地上。

延壽君看看榮寧一,又看看地上的葡萄,忽然道:“宮裏的事,你還是別摻和。”

榮寧一猛地擡頭,不可置信地看着延壽君,眸子裏帶着一絲怨憤,“你,懷疑我?”

懷疑什麽呢?榮寧一沒有說明白,也不知延壽君有沒有聽明白。

“我這次回來,是給頤陽君擋刀的。”延壽君微微低頭,似在考慮什麽艱難的問題,然後又道:“主上的心思,我還是不懂。”

榮寧一也糊塗了。

好好的“唯一血脈”,怎麽會比不上洵都來的頤陽君?延壽君是不是理解錯神熇的意思了。

神熇還是很重視延壽君的。

榮寧一腦子轉的飛快,只覺得這是個無比頭疼的問題。純粹的權力之争其實沒什麽,勝者生敗者死,就是怕這種沾了血脈親情的東西,誰知道哪個更重要呢?

她的信心在一連串打擊下消失殆盡。

終究是大意了。

“你走吧。”

“來不及了。”

榮寧一忽然挪到延壽君身邊,不由分說就抱了過去,“大人又不是砧板上的肉,總該做點什麽。”

延壽君倒沒有反抗,她剛才設想的事和榮寧一實際做的事有些區別,所以臉上一陣紅一陣白,也不曾掙紮。

“給我點時間,宮裏的日子,我過的了。”

延壽君被榮寧一緊緊抱着,這個姿勢只能感受她的呼吸和體溫,卻看不見她的表情,有些苦惱。

“沒有巫神的日子,我們也能過下去。”大貓捧着汜留的臉,一張貓臉分外嚴肅。

汜留聽不下去了,只好往別處去。

到了晚飯時間,大貓這胖子就要鬧起來了。汜留難得愁眉苦臉,幾番猶豫掙紮之下,還是回了約定的地方。

裔昭不在。

只有一座空空的宅院。

汜留覺得心也空了。

大貓跳下去,又跳上房頂,嚎叫幾聲,月亮在它頭頂升起。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