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将軍 三日之內的賭約
“不巧你說的那個人,我也認識。”他忽然擡起頭,看向陶願,在陰森的停屍房中,景歡的神色晦暗不明。
“是前朝定遠将軍陶定山吧,他名字中有個定字,前朝星鑒署的人蔔得天象與前朝皇帝說,此人乃是江山柱石,有定乾坤之能,失之則失社稷,為了江山萬代,前朝皇帝對他青眼有加,是以自此他便一路高升。
“可世人最津津樂道的卻是在他成名以前,那個時候你大約十歲左右吧,陶定山有個相好的妓子,當時在這滄夷城中那可是遠近聞名的花魁娘子,卻被一莽漢折得芳心,自然惹得許多文人墨客的不快,于是群起而攻之,你知道的,武夫拼盡一身窮力氣,有時候也擋不過書生的一支筆。”
他說到此處,似乎不經意地笑了一笑。
世人所知道的陶定山和那妓子的故事不過是有始無終,虎頭蛇尾。轟轟烈烈的開頭,卻添了個不那麽如意的結尾,一如從前的話本子裏頭的故事,又一個癡心花魁,負心漢。
可是......
景歡笑了笑:“其實陶定山與那妓子并無什麽私情。”
顧九州有些茫然,但還是抓住了景歡話裏的關竅,于是迷迷糊糊地問他:“你說的那個妓子不會是素月?”
素月成名得很早,是以如今新朝立下五年,竟有許多人不識得從前滄夷城鼎鼎大名的風雲人物,那時的歡場,若誰不知素月的大名,可真是孤陋寡聞了。
而素月同陶丁山的那段過往,也廣為人知,但不過是昙花一現,陶定山最後當然沒有和她在一起,否則也不會有後面的與景歡對陣了。
“可是那事一直鬧得轟轟烈烈。”前程大好的将軍與城中名妓,怎麽看都應當是一場礦世畸戀,可偏偏陶定山,不在其中。
“陶定山一直都很清楚自己要什麽,他是個值得人敬佩的将軍。”景歡緩緩道,似乎想起了些往事,他與陶定山交過手,那時前朝江山氣數已盡,陶定山把守舊朝最後一道天塹,勝則揚眉,敗則殉城。
“所以他絕不會放棄自己大好的前程,自星鑒署那道谶言出世後,他便處心積慮地想要進入最高處,男人大丈夫生來就該進入暴風中心,去涉足權力的漩渦。”
然而現實總是與願望相悖,陶定山在前線死守,前朝那些文臣卻在背地裏給他下絆子。
“他是個很複雜的人。”景歡口中對這位昔日的對手不僅沒有半分诋毀,甚至有些惺惺相惜之意,大約是,敵人才是最了解自己的人,以及陶定山陣前的慨然大義真的很觸動他。
若是新朝舊朝的對峙,也許他們會成為朋友,也不一定。
“你的表情怎麽這麽怪?”顧九州問陶願。
陶願蹙眉一笑,表情的确有些怪異:“沒想到你們是這樣看陶......定山的。”
“百姓們大約沒幾個會對陶定山有什麽好話吧。”他像是哂笑,将手裏的測屍的工具扔回了箱子裏,然後轉了話題:“脖子上的刀口鈍得很,應是鐮刀所致。”
一般百姓家中不會備刀劍什麽的,但是鐮刀卻是每戶必備的,若果真是鐮刀所致,那麽排查的範圍就大了許多。
“那日下了一陣雨,雨勢很大,但屍體身上幹燥,應該沒有淋到雨,我推測是有人在下雨這段時間裏殺了人,然後等雨停時再抛屍外頭,因為夜間有宵禁,所以那人應當就是平安裏的住戶。”景歡探了探屍體的刀口,若有所思道。
顧九州反駁:“可是那日盤查了坊間所有住戶,并未有什麽發現。”
“也許,是兇手隐藏得好。”陶淵道:“坊間可有賣豬肉的屠夫?”他忽然這樣問。
顧九州恍然大悟:“你是說,兇手是個屠夫?”
“試問什麽樣的人家中有血跡但是不易招人懷疑?”景歡看了一眼顧九州。
當然是......
“只有做屠戶生意的人家,因為常年屠宰,所以家中俱是牲畜血跡,而牲血與人血瞧上去似乎并無分別,屠夫夜間忙碌,概因要準備第二日早間的生肉,是以當時府衛沒有察覺。”顧九州仔細分析了一通,然而新的問題又來了:“那麽他為何要選用鐮刀?”
“因為屠宰用刀和鐮刀所致的傷口不一樣,凡是有經驗的人都能輕易分辨出,再結合整個坊子的情況,懷疑對象便很大程度地被縮小了。
“這人雖是個屠夫,但因常年宰殺牲口,對于殺人或是殺牲畜都已經很冷靜了,這是個見慣了血的人,你們看這屍體上的傷口,乍一看很是參差,像是新手所為,但這也正是兇手的目的,他想營造出一種生手誤殺的假象。兇手想讓我們認為這不過是一場簡單的財殺。
“雖然喬烜身上的錢財被拿走了,但若說是為財,卻有些牽強了,因為他大部分錢財明明放在客棧裏,若是強盜賊偷一流,殺人之前怎麽說也得好好籌謀踩點,光是取他身上的錢財,能有多少?所以我猜測此為仇殺,且就如陶仵作方才所言,大約是為情殺。
“新朝以來,宇內太平,強盜也已罕見,能做下當街殺人一事的劫盜豈會為了這麽一點錢財就冒此大險,起碼得是筆大生意。”景歡道。
開棺驗屍,查明死因是陶願的長處,但若是論及推陳案情,還原本末卻不是他的長項了。陶願似乎對景歡頗為驚訝:“喲,我才說了這麽一點,你就能分析出一大堆啊。”
顧九州瞪了他一眼,然後轉過身向景歡輸了個大拇指,賠笑道:“您真是見微知著。”
千穿萬穿,馬屁不穿,讨好上司第一招。
“你對陶定山此人,似乎很有好感。”景歡若無其事道,卻是一招致命。
陶願的手微有些顫抖,而後很快被收回去,他裝模作樣道:“誰會對他有好感啊。”
“你方才講的不無道理,可是......銀針的事怎麽解釋?”陶願顧左右而言其他。
銀針,銀針。為什麽要用銀針呢?
“很簡單,因為想殺他的不止一人。”言之鑿鑿。
顧九州有些驚愕:“天爺,這書生到底多遭人恨?竟會引得這麽多人想殺他。”他頓了頓:“這案子着實頭疼,倘若是銀針或者鐮刀單獨致書生死亡,那這案子便簡單得多,可若是銀針和鐮刀二者結合造成了書生死因這又該怎麽判?況且,咱們如何分辨究竟是什麽給了書生致命一擊呢?”
“《岳律》倒不曾有過記載。”這屬實是......景歡還沒碰見過這樣的案子。倘若是那個家夥,興許會對這案子很感興趣。
“若是大理寺卿林煥之在此就好了。”顧九州似乎有些遺憾。
“怎麽,你很喜歡林煥之?”陶願又在那胡說八道,大有看熱鬧不嫌事大的樣子。
顧九州“呸了他一口”:“什麽叫喜歡,我那叫崇拜!”他瞥了一眼景歡,心想,大理寺卿林煥之和景歡殿下私交甚好,他這麽崇拜林煥之,不知二殿是否會與有榮焉,頗欣慰?
啊不對,這都什麽奇怪的用詞,顧九州小心翼翼地把腦袋縮了回去,狠狠瞪着陶願:“你這仵作,正經事不做,成天像個老娘們一樣,話長話短的。”
“好了。”卻是景歡止住了他們的争吵,神情微妙:“若是想知道真相,現在就去看看。陶願,你可有辦法找出那把殺人的鐮刀?”
陶願自信道:“那是當然,書中曾有記載,若是殺人的刀具,其上必沾染血腥氣味,經久不散,和那些牲畜的味道是不一樣的,只要到現場一窺,便能明白。”他賣了個關子,就是不肯說如何操作,逼得顧九州沒法,只能帶着他一起。
走時守莊的曹老頭似乎還頗為驚訝:“小陶要出去?”說得好像這人以前從來沒出過義莊似的。
陶願回道:“是啊,要和兩位大人去查一個大案子呢。”
平安裏
因着數日前死過人,坊子裏人心惶惶的,這裏和永平坊不同之處在于,永平坊來往皆是恩客,住的也都是下九流的妓子,脂粉樓被焚一事,也幾乎沒人拿它和平安裏的兇殺案相提并論,官府為了查案并未放出風聲,是以百姓們只不過以為脂粉樓的姑娘們用火不當,意外身亡罷了。
可平安裏這起子卻是個實實在在的兇殺案,且兇手很可能隐藏在坊子裏頭走,這怎能不叫人心慌呢?
往日裏可謂是熱鬧的景象如今已全然不複存在了,樹上的老鸹嘶啞叫喚了三聲便又撲棱棱地飛走。
這回顧九州來帶上了州府衛,一圈人圍上來,頗有氣勢,浩浩蕩蕩,還未至呢,便叫人聽見一片的甲胄聲。
“去,把平安裏所有人叫來,挨家挨戶搜查,将所有鐮刀置于此處。”
顧九州一聲令下,那些州府衛便活動來開,又是一陣雞飛狗跳。
“顧刺史,所有人都到齊了。”王二抱拳。
顧九州掃視這這些百姓們的面龐,大多是木讷老實,一個個面上的表情或是驚恐或是好奇,唯有寥寥幾人,面色如常。那衙門的大牢可不是什麽好地方,好好一個人進去,不出數日恐怕就會不成人形了,李朝時的□□還歷歷在目,百姓們對于官府多半是既害怕又惶惑的,只是唯獨沒有信任。
人都說新官上任三把火,顧刺史是不久前才到的滄夷,他甫一上任便出了這麽一檔子事,為了自己的政績好看,想來是必要抓住那個兇手的,可是查案的事并不簡單,這個顧刺史若是并沒有什麽能耐,那麽倒黴的只能是小老百姓了,說不得還會被抓去充作兇手,以保全顧刺史自己的政績,這樣的事,在前朝他們也是見得多了。
天高皇帝遠,下頭的官員怎麽樣,皇帝哪還能一一管着?人不都是為自己的麽。
“這把鐮刀是誰的?”顧九州從那些被搜出的鐮刀面前走過,忽然指着一把鐮刀說,那把鐮刀和旁的鐮刀不同,上面招惹了幾只蒼蠅。
“回大人,是趙西安的。”州府衛大多要巡察,是以同那些做生意的人有所交好,能一下子說出坊子裏百姓的名字,也不奇怪。
“他可是個屠戶?”
王二詫異:“大人怎麽知道?”他與那趙西安頗為交好,坊子裏的人都說他是個好人,只是年過而立都一直沒有讨個媳婦。
“那就對了,将他抓起來!”他面上忽然狠戾,一個令下,将手底下人都給說懵了,王二戰戰兢兢問他:“大人是不是認錯了,趙西安怎會是兇手?”
景歡哂笑:“他是不是兇手現在還未可知,只是他定然與本案脫不了關系便是了。”
百姓中一陣唏噓,原來擠在他身邊的那些人也都自覺離趙西安遠了些。
“大人!大人不好了!”梁大從遠處跑過來,上氣不接下氣的,景歡注意到他胸口似乎被誰踹了一腳,好大一個腳印。
陶願眉頭緊鎖,自顧自地“啧”地嘆了一聲。
好容易跑到近前,梁大喘着大粗氣給報道:“不好了,柳小姐叫人給抓走了!”光天化日,那絡腮胡從天而降,連臉都不遮,便這麽堂而皇之地踹了他一腳,把柳小姐給迷暈了抗在肩上帶走了。
“他說,三日之內,若是找不到脂粉樓的素月,便叫小娘子魂斷當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