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故人 你的腰真細
柳素感覺自己的腦袋暈暈沉沉的, 動作間只覺得後脖頸子仿佛被誰掐過一樣,酸疼得要命,她想伸手揉一揉, 可是卻怎麽也騰不出手來。
她被人捆住了。
她終于還是被人綁架了?
還有......大叔你誰?
柳素看着面前這個人, 他背着身子,從背影看得出是個極魁梧的壯漢, 一邊烤着火一邊似乎在沉思。
她看了一眼外頭,已經是晚上了,夜涼如水,但是似乎并不冷, 倒也用不着烤火,然而大約可能是剛剛被捆得出現了幻覺導致視線有點不清,等到柳素仔細一看,才發現原來那壯漢不是在烤火, 而是在烤雞。
他烤雞的手法很娴熟, 左右翻來覆去,不多會便飄出好聞的香味, 勾得人口水直咽,柳素的肚子沒出息地叫喚了出來。
壯漢回過頭, 把烤雞從樹叉子上取下來,撕了一只雞腿下來,橫到柳素面前, 他張口說話, 嗓音微有些嘶啞低沉,大約是刻意裝成這樣的:“吃吧,吃完了睡覺。”
不是,現在這人質待遇都這麽好的麽?
她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口, 滿唇齒的香味,柳素忍不住誇了一句:“好吃!”
壯漢笑了一下:“想當年我和弟兄們夜宿營帳,晚上便圍着篝火烤一些野味。”那是他此生至難忘懷的場景,然而卻如舊夢一般,如此輕易地便消散了去,他還以為這樣的日子能這麽一直過下去,直到,馬革裹屍還。
然而柳素臉色一下子就變了,結結巴巴地問:“還......您還有同夥?”
未幾,似乎意識到自己方才這樣說話不妥,又改了口風:“山上還有其他兄弟吶?”
阿爹說,路遇匪徒,先示弱,繼而要想盡辦法套一套關系,匪徒多是亡命之徒,但也不過是為求財,只要知道一個人想要什麽,那麽事情便要好辦許多。
他們柳家自來就是巨富,是以這些年打柳家女兒心思的人也不在少數,只是柳東河對兩個女兒關懷備至,柳素從小到大一直都沒機會遇上這樣的事罷了。
現在機會來了,倒是有點刺激。
那壯漢只是默默地叉上另一只雞,然後把雞放在火上烤,良久他緩緩吐出一句:“他們都死了,只有我一人。”
他回過頭,饒有深意地望了柳素一眼,卻讓柳素覺得似乎是在哪裏見過這個眼神。
于是她不太确定地問道:“我們......是不是在哪裏見過?”柳素自問記憶不錯,如果見過,不應該記不得才是,可是面前這個人給她一種莫名的熟悉感,但卻又說不上哪裏熟悉。
壯漢把頭轉過去,又只留了個背影給柳素:“我們第一次見。”
他的話不多,每次也都是幾個字幾個字的往外蹦,似乎根本不給人機會拉攏套熟。
“你看起來和我爹一樣大诶,我以為你們綁匪都是年輕一點的出來賣力氣,像你這樣年紀的應該是個寨主之類的吧。”她小心翼翼地把這句話說出口,自以為不着痕跡地小小拍了這壯漢的馬屁一把。
“你爹?”提起阿爹,那人似乎終有些動容,然而僅僅也只是一剎那:“只有我一個人。”
!!?
就一個人?這是打定主意拿錢撕票了麽?
阿爹說,像這種一個人單幹的亡命之徒最是可怕,因為來去無牽挂,只身走天涯,便是犯了事大不了一個勁地流亡,就算被抓住了也不過是一個人的事,連累不到別人。
這樣的人往往能做出最殘忍的事。
“我......我阿爹很有錢的,不如我們做個交易?你放了我,我寫信讓我阿爹拿着萬兩黃金來贖我?”
萬兩黃金,足以讓一家人三代都享用不盡,對于那些沒見過世面的山匪來說,更是天降橫財。
好酒紅人臉,財帛動人心。阿爹說這個世界上的任何東西都是等價交換來的,倘若對方不肯,不是錢財無用,而是你的代價還不夠大。
“一千萬兩?”那人依然沉默,柳素以為是自己給的數還不夠大。
俄而,他笑道:“小丫頭,我知道你阿爹很有錢,你爹是柳東河對不對,長安赫赫有名的巨商,曾經富可敵國,如今已是岳朝的長安侯了吧。”他似乎,對自己的家世很是清楚。
柳素愕然,從長安到這兒,一路上她都未曾與旁人說過自己的身份,薔薇和茉莉也都不是管不住嘴巴的人,那他是怎麽知曉的呢?
也許是那人瞧出了自己的疑惑,他朗然笑道:“你不必害怕,我對你家的錢并沒有興趣。我只是想要你幫我一個忙而已。”
他不是想要錢?
“我這輩子,見過滿壁黃金,也識過風餐露宿朝不保夕,你許的那些東西于我來說,都只是浮雲罷了。”他緩緩說道。
顧刺史府
“你是怎麽曉得趙西安就是兇手的呢?”顧九州問陶願,之前他按照陶願所說讓下屬将從坊民家中搜來的鐮刀置于當衆,待見到上有蒼蠅盤旋着的刀具時便将其主人拿下。
顧九州都按着他所說的去做了,只是陶願到現在也沒告訴他這是為什麽。
陶願有些自得:“人是前兩日殺的,趙西安就算将那刀洗上千百遍,該留下的還是會留下,人血可不比其他,蒼蠅又最是會聞味的,其上血腥味經久不散,蒼蠅自然循味而來了。”
“哦~原來是這麽個道理,可真有你的,不愧是徽州最有名的仵作啊,說來也是奇怪,你到底怎麽得罪徽州那些同僚了,弄得他們一個個的都忌憚得你要死。”關于這點其實顧九州老早就想問了,雖然陶願人自戀一點,狂妄一點,脾氣差了一點,不過這個開膛破腹的手藝還是很值得稱道的,徽州的那些同僚中也不乏想要做出一番政績的,該留着陶願才是,怎麽将他推來滄夷了呢?
“那什麽,就是有一日我吧,不慎将一件東西落在了周大人府上,把他給吓壞了。”
這倒稀奇,顧九州不由起了點好奇,便問下去:“什麽東西?”
他遲疑了一下:“你确定想知道?”倒不是他不敢說,只是怕顧刺史聽完了,會将他連夜趕去別的地方。
顧九州點了點頭。
陶願道:“也沒什麽,就是死者的一些器官啊什麽的。”
可真有你的。顧九州感覺自己頭上冷汗直流,恨不得現在就将這家夥給扔到大馬路上去,大半夜房間裏出現了不明奇怪恐怖物體,也就是周大人,若是換做他,起碼得吓得個半身不遂。
難怪這家夥這麽不招人待見,也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的了怎麽去人家還順手帶了一些“素材”?
陶願抱着臂膀,努努嘴,示意顧九州看向景歡。
從平安裏到現在回府,景歡始終都沒有說過一句話。
烏雲聚頂,瞧着是山雨欲來的架勢,景歡擡頭看天,忽而福至心靈。
陶願走到廊上,坐在廊檐下的凳子邊,吊兒郎當道:“柳小娘子不會有什麽事的,現如今哪還有什麽窮兇極惡的山匪,不過是那匪徒吓唬人的手段罷了。你莫擔心了。”
卻莫名遭了景歡一瞥。
雨落下來了,落在掌心,涼沁沁的,景歡道:“管好你自己。”
顧九州拍了陶願一下,警告他不要亂說話。顧九州不曉得柳素來自何方,家裏背景如何,但他卻隐約瞧得出,二殿對那位柳小娘子還是極照顧的,倘若不在意,又何必特意叫梁大送柳素回府來着?
倘若不在意,二殿下也不必如此神傷了。
而景歡此刻想的卻是,沒想到陶定山真的一直都在滄夷,且會在這個時候冒出頭來,想來那個人對他來說,一定是極重要的人了。
究竟會是什麽人呢?
“今日加緊提審趙西安,三日之內務必要将此案破了。”最重要的是找到失蹤的素月,景歡問顧九州:“你都知道些什麽,有關于素月的?”
陶願眉目閃爍,小心翼翼地将面上的表情隐藏了起來。
顧九州仰着脖子仔仔細細地搜索枯腸,終于想起一件事來:“有一件事,頗為奇怪。”
“素月以前不是在永平坊南部賣藝的嘛,可是當年舊朝覆滅,永平坊也停了許久,當年陶定山是滄夷城的守城大将,城破的前幾天,他縱容手下尋歡,鬧出了不少人命,永平坊的許多妓子都下落不明,後來滄夷城破,素月也失蹤了數月,可是新朝安穩下來時她卻突然帶着一大筆銀子回來,并在北部開了一家妓館,自己做那鸨母。”
“最奇怪的是,當年見過素月的妓子似乎都不見了,永平坊的鸨母說,那些人都死在了城破前幾日。”顧九州說到這兒,竟覺得背後沁出了一絲冷汗。
“她的那些恩客呢?”景歡繼續追問。
顧九州道:“素月一向是賣藝不賣身,平日接客時都是戴着面紗站在簾後的,只有出得起價錢的人才能與素月近處相觸,那些人,往往都是豪擲千金,這樣的人整個滄夷也尋不到幾個。那些人便是再愛慕素月才華和美貌,也不會去北部妓館的,況且素月做了鸨母之後一貫很低調,輕易不見客,并不像我們那日所見的菡萏院的鸨母一樣,成日在樓外賣笑拉客。”
“你錯了,有一個人不花錢也能做得素月的入幕之賓。”景歡捏着下巴,若有所思道。
“陶定山。”顧九州馬上反應過來。
陶願也詫異地望了他一眼,似乎攥緊了拳頭,大約又怕引得懷疑,又悄悄将拳頭松了開來,與此同時,稍稍平複了一下氣息。
“陶願,上回我說的素月與陶定山的事還沒說完。”他仿佛故意與陶願說這話。
陶願移開了視線,不自然道:“這與我何幹,我又不是很感興趣。”他扭過頭,似乎并不在意的樣子。
景歡不置可否。
當年李朝皇都将破,兵臨長安城下,李朝皇帝聞風出逃,留下了許多公主。李朝末帝一生只有三個兒子,卻都是酒囊飯袋,三個兒子雖然互相之間為了争奪皇位而鬥得你死我活,卻也不妨礙他們勾結在一起殘害朝堂上的忠良,一個比一個荒唐,且手段狠辣陰毒。
想到這兒,景歡不禁捏緊了拳頭。
那三個兒子死後,末帝便只剩下一堆公主,公主太多,便也分出了個三六九等,當時最受寵的是靜安公主,因為她的生母乃是容貴妃,末帝對她的寵愛可謂是盛極一時,是以後來舉朝出逃時,末帝只帶了自己寵愛的妃子和那些妃子生得公主。
可是皇宮之中的公主衆多,剩下的公主注定是要在長安城等死了。
末帝走時為擔心宮妃公主受辱有損李朝威嚴,所以頒下一道旨意,着陶定山大将軍秘密處死這些人,最後還給陶定山留下一道旨意,死守長安,城在人在,城亡人亡。
這最後一道旨意,陶定山沒有遵從,他棄城出逃了,一時之間,兩處都在追殺他。當然也正因為陶定山棄城,李朝的江山才覆滅得這麽快。
最後李朝皇帝吊死在虞城的一座祠堂裏,倒也算是全了皇帝的尊嚴了。
當年李朝的士大夫口誅筆伐,大罵陶定山小人懦夫,沒有家國節義,可是景歡與他做了數年對手,卻知道事情并不像那些人想得那樣簡單。
然而忠臣不事二主,卻是鐵打的道理,若是景歡帳下出現這樣一個叛将,恐怕他也難以忍住不罵的。
小時候母親總是說黑白對錯,夫子也總是與他說忠孝節義,非此即彼,可是真正到長大,到手握千軍萬馬,一人之下,一念數萬人生死時,景歡才曉得,做臣子和做人都不是小時候想得那般簡單的。
只是如今越發地陷入了一種迷茫。
他所做的,幾分是對的,幾分是錯的?倘若是錯的多餘對的呢?
“那個被擄走的不是素月。”一石激起千層浪。
陶願聽完後愣怔了一下,說話有些結巴:“你.......你怎麽知道?”
“因為我已經知道了脂粉樓裏素月的真實身份。”如果素月真是一個普通妓子又怎會那樣百般打探都始終探不到一點消息,當初他為了見上素月一面,可沒少花功夫。
陶定山是素月背後的人,當初脂粉樓經營困頓,景歡故意露財,捏了個富商公子的身份,又不知毓寧從哪裏打探到素月喜歡面容俊俏的小郎君,他便自己親自上陣去了,卻沒想到這樣砸錢又砸人,卻是一點有用消息也沒打探到。
可是如今怪事頻出,就連陶定山也為了假素月而出頭,且瞧這情誼,顯然是不一般。
當年見過真素月的要麽不會光臨北部,要麽都消失得無蹤無影,而且陶定山雖出身寒微,但一向克己複禮,治下極嚴,怎麽會在城破前幾日縱容手下荒唐放肆在城中肆意尋歡作樂呢?
此舉不過是想借着混亂除去那些見過真素月的人罷了。
陶定山為了假素月,可謂是殚精竭慮了。
“當年李朝皇帝命陶定山殺光遺留在長安的公主,你們可還記得?”景歡悠悠道。
顧九州自然記得,當時此舉可算是小小震驚了一把他們這些士人,帝王為全一朝尊嚴,少不得屠殺掉有可能落入賊手的公主後妃,此事往前也有耳聞,可是李朝皇帝的後妃公主實在太多,歷來未有。
一朝屠戮,必是殿上血流成河。
“據人道,當年長安城破,大殿上的血漬令宮人們清洗了三天三夜,那些公主後妃的屍身陳橫殿前,無人收攏,血都流幹了。”顧九州心有餘悸,而後悄悄看了一眼景歡。
當年二殿可就在長安。
景歡收到顧九州的目光,眼睛眯了一下,似乎稍稍想起了當年的場景,初時記憶還有些模糊,可是一旦記憶全湧上腦中時,一切卻又那樣得清晰。
滿地逶迤的裙裾沾了血漬,幹涸成赭褐色,味道難聞得緊。
“可是有一個公主不在其中。”他繼續道。
李朝皇帝公主那麽多,恐怕他自己都不曉得有幾個女兒了,景歡不無嘲諷地想到。
“當年李朝皇帝便是要将那位公主許配給陶定山。”
陶願睫毛微顫。
這就像聽了個故事似的,且還是前朝皇室秘辛,顧九州一下子來了興趣,當即也忘記景歡的身份了,只一個勁地催着:“我曉得!是昌平公主!後來呢!後來怎麽樣了?”
“昌平公主早先也是萬千寵愛于一身,只可惜母親觸怒李朝皇帝,自此後地位一落千丈,最後還被留在長安等死。不過幸運得是,她遇上了陶定山撿回了一條命。”
當年皇帝要賜婚陶定山和昌平公主,卻被昌平一口拒了。這其中關竅,景歡自然是不知曉的,這樣的事,恐怕也只有當事人自己最清楚事情的始末了。
不過這并不影響後續事情的發展,陶定山最終還是救下了昌平。
這件事就連當初的景歡也沒有發現,畢竟人死得太多了,不可能一個一個地翻檢認屍,況且昌平不過是個掀不起什麽風浪的公主。
“那個假素月,竟是個公主?”聽到這兒,顧九州總算是回了神,一臉不可思議的表情。
一國公主淪落到風塵裏,算不算是從天上栽到地裏?尋常女子都尚且難以接受這樣的事實,公主再不受寵也曾是千嬌百寵,怎能接受得了這樣的落差?
陶願哂笑道:“因為當時的二殿下了一道旨意,要将前朝皇室屠殺殆盡,不留活口啊。”他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的,将目光投向景歡。
顧九州當然知道,一時之間不覺有些尴尬。
其實當初,景歡曾下了一道令,那便是屠城,将整個長安城中的人,不論老弱婦孺統統屠殺殆盡。只要一道令下,長安城郭,片瓦不留,這樣也許能洗刷掉數年前的那段記憶。
那段記憶,是景歡一生的噩夢,也是擺脫不了的宿命。
卻被林煥之攔了下來,他說新朝還未完全建立,你這樣做只會令人心背離。長安城百姓亦十分痛恨前朝舊政,必不會與新朝背離,他告訴自己,天下大勢,從來不是靠一把屠刀就能在廢墟上建立自己想要的秩序。
你得接受自己的過去。
最後景歡妥協了,但是前朝皇室,必不能留。他至今也不知,自己當初這個決定究竟是對還是錯。
而父親只是鼓勵他。
“殿下必有自己的用意!”顧九州的目光在面前這兩個男人身上逡巡着來去,終于發覺不知原來從一開始見面這兩個人身上就湧動着一股針鋒相對的氣息。
他有些哀憐地望了陶願一眼,不知這小可憐知曉二殿真實身份時會不會“激動”地掉眼淚呢。
景歡冷冷道:“沒什麽用意,興許他只是高興。”
還真有您的,下了一個屠殺令,輕飄飄解釋成“他只是高興”,您這話若是讓百姓們聽到,真的不會将您比作桀纣一類的暴君麽?
陶願冷笑:“也是,誰讓人家是二殿呢。那昌平公主也是可憐,那麽多兄弟姐妹,誰知最後只活了自己一個,真是悲戚,不過好在她還知道悲戚......也許有的人......”
後面的話卻是再說不出來了。
陶願知道景歡輕功好,但沒想到他的輕功這麽好,此刻他單手掐在自己脖子上,陶願瞬間感覺到周身一股殺意襲來,而景歡只要稍稍用力,他便能命喪當場。
他學過針灸穴位,自然曉得,景歡下手便是死穴,景歡是故意的。
“未知他人苦,莫言他人事。”這是警告。
以景歡的身份地位,想要一個人的命都是随時随地的事,他敢屠城敢殺光李朝皇室,這世上便沒有真正能威脅到他的人或事,陶定山這回是押錯寶了。陶願不知怎的,竟想到了這一層,也不知該不該為陶定山而惋惜。
他這家夥,做什麽事從來都不告訴自己,憑白叫人,擔心吶。
“大人,趙西安都招了。”梁大這一次不可謂出現得不及時,顧九州悄悄捏了一把冷汗,若是他再晚來一會,恐怕陶願這家夥就要被二殿下給掐死了。
不過也該,誰叫這小子口不擇言,當真是狂妄至極,什麽人都敢挑釁!
滄夷城的牢獄位置在城西,離義莊很遠,顧九州初來時還悄悄埋怨過,這樣一個東一個西,都不在一塊,可怎麽查案子,不過後來也就都習慣了。
縣衙的手段便是先威逼,威逼不行便上刑具,待到牢獄中的三十二種刑罰統統都受一遍,若再不招,便是真的沒有做過了,只是本朝至今,還從未有人能從那三十二種刑罰下走出。
此三十二種刑罰并非前朝沿襲,乃是大理寺卿林煥之父子所創,幾乎百試百靈。
“林寺卿的方法,還有誰能頂得住?沒有的!”顧九州與有榮焉:“他遭了幾道?”
梁大老實回他:“只是七道便受不住了。”
第七刑,釘鎖骨,和後面的刑罰相比起來,簡直就是毛毛雨,灑灑水,根本不值一提。
陶願蹙眉:“這是屈打成招?”
景歡冷哼:“有何不可?”
他們去的時候,趙西安被釘了一邊的鎖骨,整個人虛弱又蒼白,渾身血汗夾雜,散發出很難聞的氣息。
他氣喘籲籲道:“我招,我都招。”
“人是我殺的,但也不是我殺的,其實就連我自己也不知道,究竟是不是我殺了他。”他似乎語無倫次,也不知是不是被這些刑罰吓破了膽子,開始胡言亂起來了。
顧九州踹了他一腳:“好好說話。”
趙西安痛得“嗷”了一聲,繼續道:“我是和他有私仇,可是那日他到我門上避雨時,便已經有些萎靡了,後來他暈暈乎乎也不管是誰家只一個勁地嚷着要休息一下便到了我家中,當時我正在宰牲畜,便惡向膽邊生......給他下了藥,想着都是宰殺,宰人和宰牲口又有什麽區別呢,況且誰叫他非要和我搶念奴......”
“念奴?”這名字似乎有些耳熟。
“是永平坊北部的一個妓子,長得很美......喬烜仗着自己與念奴姑娘從小相識,知道她一些把柄什麽的,便一直威脅念奴姑娘......我一時鬼迷心竅,動了殺人的心思。只要我将姓喬的殺了,念奴姑娘就是我的了。”
“說你是怎麽殺人的。”這些争風吃醋的情節,聽來便叫人倒胃口,景歡一直是這麽覺得的。
趙西安道:“後來姓喬的倒在我家中,我探了探他的鼻息,但是由于太害怕了一時也有些恍惚,好像是在我動刀之前他就沒了氣息似的,具體我也不大記得了,只是見事情如此便一不做二不休,裝作那人是被路過山匪所劫,砍了他的腦袋,取了他的錢財。”
案子似乎是破了,卻有些意外的順利。
景歡若有所思,對顧九州道:“依照《岳律》,該如何處置?”
顧九州看着趙西安道:“該當棄市。”
笞杖徒流死,五刑所載,一等嚴過一等,最末不過是打上幾棍子,十杖開始,而最嚴苛的便是死刑了。
“棄市還算是輕的了。”景歡悠悠道:“你這樣的罪行,若是放在前朝,車裂腰斬都不為過。”林煥之說,前朝刑罰太過苛刻,所以編寫《岳律》時廢除了好些刑罰。
如今死刑也不過就是棄市,絞死之類的,大多不那麽殘忍。
趙西安卻是被吓得當即便暈死過去。
景歡道:“面上看脂粉樓起火同喬烜死亡一事毫無關聯,但實際上卻總透着一絲牽扯。所以如果想要找到素月,便一定要找到這樁案子背後真正的兇手。”
而後景歡看了趙西安一眼:“真是個癡人。”那樣明顯的利用和挑唆也瞧不出來,你不死誰死?
這便是為女人所惑的蠢男人了。
夜涼如水,山上冷風陣陣,風吹野草,野草疾勁而頑強。
有人匆忙略過。
那小姑娘總算是睡着了。陶定山将面前的火堆踩滅,拾起旁邊埋在草垛裏的劍,悄聲走了出去。
“我就猜到你在這兒,老頭兒!”有一少年道,聽起來不過十六七歲,清朗而充滿活力。
陶定山負手而立,訓斥那人:“沒大沒小。”
那少年轉過身來,嘻嘻哈哈一笑,不是別人,正是方才同景歡他們在一塊的陶願。
“義父,您幹嘛抓那小娘皮啊,您不是說她是你故人之女,上次我戲弄了她,您還把我一頓罵呢!”
陶定山咳了一聲,想是夜間太涼,昔年在戰場上留下的舊疾又總是時不時地發作一下,是以經年累月的,便總是這麽時不時的咳着。
“我擔心她,迫不得已才下了手。景歡知道她的身份,不會見死不救的。”
陶願哼了一聲:“你說他?我從未見過比他還涼薄的人,當年李朝皇室,他說屠就屠,他可是整整上萬條人命,販夫走卒都不放過,真是冷血無情。”
陶定山卻不敢茍同:“為上位者,殺幾個人又算得了什麽,你義父我,當年也殺過不少的人。”一将功成萬骨枯,為将者不殺人便得等着被人殺,這是亘古的道理。
“好吧。”陶願如是道:“不過我跟在他們身邊遲早也能将這案子查明白,您何須铤而走險呢。”
陶定山搖了搖頭:“我只怕她等不起啊。”
若是故人肆意報複,那麽昌平她,真的是危在旦夕。
“都是我當年一手造下的孽啊。”陶定山拍了拍陶願的肩膀,語重心長道:“若你此後想殺一個人,千萬記得要斬草除根。”否則後患無窮,即如此刻。
“他們查到了一個叫念奴的女子身上,你不妨跟着她。”說完這句話,陶願便飛身跳走了,陶定山一個人站在曠野之中,喃喃念着那個名字“念奴”。
她和當年的素月會是什麽關系呢?
他滿腹心事地回到落腳的地方,卻發現原本綁着的人不翼而飛了,地上只剩下一跟被解開了的繩子,陶定山苦笑着搖了搖頭:“這丫頭,還真是有乃父之風。鬼精靈得很吶。”
原來柳素壓根就沒睡。
那位頗為強壯的大叔一被人喊走,柳素便悄悄睜開了眼睛,就着還沒熄完的火把繩子燙開了,不過這樣做的後果就是柳素的手腕被燙破了好大一塊皮。
這大叔,真是沒有綁匪的職業道德,對人質的管理這麽稀疏馬虎。
柳素正洋洋自得呢,耳朵一動,聽見一陣破風聲,她看向身後,果然是那大叔追了過來,柳素連忙往前跑,那大叔在身後喊道:“你別跑,我不是壞人。”
傻瓜才信!壞人也不會在臉上寫一個壞字啊!
柳素越跑越快,很快便感覺到體力不支,而那人卻是越追越前了。
他手上帶着劍,一瞧便是上好的寶劍,方才在落腳處時柳素并沒有看見,此刻......難道是大叔惱羞成怒想要殺人滅口?柳素驚疑不定,可是身後已是絕路。
“你不要怕,我不會傷害你的。”他循循善誘,一步步地向前。
柳素眼一閉心一橫,喊了一聲:“我才不信你呢!”然後便往下跳了下去,萬丈深淵,若是不慎墜落,必死無疑。
陶定山慌忙探頭下去,對着空谷喊道:“柳素?柳素!”無人回應。
“怎麽會這樣?怎麽會這樣!”他狀若瘋癫,跌跌撞撞地從山頂離開。
柳素覺得自己做了好大一場夢。
“你又救了我?”面前人似乎微有些羞澀,但還是在柳素渴望的目光下點了點頭,而後溫柔道:“沒錯,是我救了你。”
“這已經是你第二次救我了。”她含羞帶怯,不太敢看眼前人。
以前不曾覺得,現在柳素才發現,原來他的眉目如畫般好看,身材雖瘦弱,但着實有勁,用長安那些胡姬的話來說,就是典型的穿衣顯瘦,脫衣有肉。
她掐了一下他的腰。
美人多細腰。不知怎的,腦海裏竟浮現出這句話來。
柳素似乎摸得還不過瘾,于是用手指攏住還着他的腰,沒想到平日裏那麽冷顏沉默的人,此刻竟如小媳婦一般悄悄紅了臉,不敢柳素。她便越發地來勁了,伸手便要去剝他的衣裳,還鬼迷心竅地想去吻他的脖子上突出的那塊地方。
他握着她的指尖,輕聲道:“傻瓜,那是喉結。”
“桓璟,你的腰真細,比女子的還細。”此話一脫口,柳素便突然一陣抽抽,突然從夢中驚醒,真是的,她怎麽會夢到這個家夥!
她瘋了!?
擡頭是石壁,不與外界連。
方才跳崖前她已經仔細觀測過了,離崖頂不遠的地方有一個洞穴,只要抓住時機,便能正好落到山洞前,不會被摔下去。
柳素一直有個隐藏的天賦,那便是計算能力超群,大約是生意人的本能吧,對數字有着奇怪的共鳴與反應,總之,計算角度什麽的,對于柳素來說一點沒有難度,幾乎水到渠成。
沒想到落地倒是對了,可卻一時不慎将自己給摔暈了過去,這才會有方才那個荒唐的夢。
那已經不叫荒唐了,那叫荒謬!
景歡才不會這麽溫柔地對她說話呢!
可是......這兒這麽高,她擺脫了壯漢大叔,她該怎麽上去呢?這是個問題。
很好,她又成功把自己給作死了。
“莫非桓璟的腰,真的有那麽細?”面臨絕境,絲毫不慌,甚至還能幻想點調味劑,若是顧九州在此,恐怕不得不豎着大拇指誇贊柳素:不愧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