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做戲 那我等着你呢

“殿下當心!”

景歡手沒握穩, 那斟滿了的茶水便順着杯檐灑了大半出來,澆在手上,倒把暗十三給吓得夠嗆, 幸而這水放了一會, 不至于那麽滾燙,但還是把景歡的手給燙紅了。

暗十三琢磨着自家主子方才也不知在想些什麽, 把茶水斟得這麽滿,還這麽不當心把手給燙了,平日裏殿下可沒有這麽莽撞啊。

“可惜十二不在這兒,她那裏一定備有燙傷膏藥。”十三摸着後腦勺, 呆頭呆腦道。

女人一貫比較心細,在這一點上大男人着實比較不了。

“就這麽一點燙傷,需要什麽藥膏。”他從前行伍時,所見過的刀傷劍傷無藥而自愈的也不在少數, 他哪裏就那麽嬌貴了呢, 只是景歡自個兒也沒想到,方才腦海裏想起些事, 沒留神竟将自己給燙傷了。

起風了。

舊時長安城下的民坊會在檐角挂上鈴铛,迎風叮當, 若有故人從戰場上回來,那定是檐下的風鈴率先報信。

“林大人回了随州了。”十三彙報道,平素裏他只隐在一旁, 只有有事彙報時才會與主子見面。

眼下主子的十三個暗衛, 毓寧不知所蹤,十二被派去了那裏,除了十三其餘皆不在身邊。

景歡淡淡“嗯”了一聲:“他也該回去了。”

他不曉得林煥之究竟為了什麽要待在長安,可是早些回去便是好的, 随州那裏,已經亂了太久了,他不在朝中,那夥子人不知又要整出什麽荒唐事。忠武将軍本就不是什麽磊落的人物,父親又一貫總是防着自己,這麽一來而去,父子間的嫌隙放大到朝堂上,倒陳全了有心人的歪心思。

景歡揉了揉眉心,直覺得無比的頭疼,他們景家的江山是從李氏手中奪下的,然而如今新朝不過才立了五年,仍免不了動蕩,有心之臣更是覺得既然景氏能奪舊主江山,那麽皇帝之位豈不是人人可得?

父親一貫心狠,他對旁人狠時必一定先對自己狠。

“茶涼了。”人走之後,什麽東西涼不了呢?只怕日複一日,最後連心都涼了。

然而十三這個憨頭憨腦的暗衛沒聽懂景歡打得機鋒,還傻乎乎地說:“殿下,屬下去換一杯。”說着就要将茶杯裏的茶倒出去,卻被景歡攔下。

他搖頭笑道:“這茶可不能倒。”

一切又恢複到平靜,波瀾無驚。、

顧九州去查了那位名叫念奴的妓子的底細,說來也是奇怪,這念奴是三年前來的滄夷,原先竟還是個官家小姐,只可惜那做官人家一朝敗落,男的流放,女的罰沒教坊司,滿打滿算的,念奴在原先州府的教坊司中待了差不多兩年時間。

“既是做官人家的女兒,想來她不會是真素月了。”否則這身份如何解釋得通?

她這來歷一應俱全,官府的書函信章都存着呢,一時倒叫顧九州有些摸不着頭腦。

永平坊·春風裏

“念奴啊,王家的來看你了。”鸨母笑得和藹可親,領着一個身寬體胖的漢子進到店裏,招呼來念奴,王家漢子的手便摸了過去,念奴雖笑意闌珊,但也許正是她那若有似無的冷淡正正好好地戳在那男人心坎上,王家漢子更是急迫了,索性直接上手過去,想着哪兒便捏着哪兒。

陶願是從來沒瞧過這等下作場景的,登時羞煞了臉,背過身去,就連顧九州這縱橫歡場的老手也別過了頭,嘴裏直喊着:“有辱斯文!”

景歡搖了搖頭。前朝李氏那三個皇子荒淫的場景比之這個簡直是有過之而無不及,如今不過是小巫見大巫罷了。

念奴一眼便瞥到他們,似乎饒有興趣,忍着那王家漢子的揉搓,問他們:“幾位郎君又來了,今次怎麽沒見那小娘子?”

那王家漢子回頭瞥了他們一眼,冷哼道:“哪裏來的小白臉,念奴妹子你不要同他們說話,王家哥哥這就好好疼你。”說着便要拉着念奴上樓上去做那龌龊事。

念奴苦笑道:“郎君若有事問只能等到下次了。”

景歡只是冷眼瞧着,念奴似乎有些訝然。

若是按照一貫,這幾位郎君該是替自己解了圍才對,怎麽為首的這位郎君什麽反應也沒有?難不成他們不是來找她的?

念奴有些慌了神,眼瞧着便要被王家漢子拽進樓梯裏,索性高聲喊道:“你們不是有問題想問我嗎?”

景歡不置可否。

顧九州也沒有想到,二殿下似乎真的不打算管這檔子閑事。

“這......念奴姑娘,要不......”他話還沒說完,便被景歡打斷了:“春宵一刻值千金,君子不奪人所好,既已有人付了錢,定了姑娘,我們又怎好強奪呢,這不是君子所為。”

王家漢子蔑視一笑:“算你們識相。”而後便又繼續拉着念奴往上走。

生在這污穢之地,忍受盡萬般的恥辱與玷污,她是早已習慣了,可若是沒有光明還好,起碼一直在黑暗裏不會覺得黑暗可怕,但若是光明來過,那麽又有誰會想繼續待在黑夜裏呢?

這光明,陶定山給過她,那個人給過她,可那都不過是鏡花水月,無聊得很,最可笑的是,她一次次的,居然都信了。

她真是世上最傻的人。

“郎君說的有理。”她一直都知道的,她不配。她不配得到垂憐,只有幹淨的女人才能得到想要的一切,比如......昌平。

念奴眉眼低垂,說不出的美豔溫婉,身上透着股子讓人着迷的氣質,她眼眶紅紅,似乎在向他們訴說着自己悲慘的遭遇,又或許,是在埋怨他們沒有把她從那個人的手中給救下來。

念奴消失在樓梯拐角,隐約可聽見布帛撕裂的聲音,那王家漢子是個粗人,罵聲直穿透到樓下來,混在春風樓嘈雜的大堂聲音裏,似乎格外清晰。

“不要臉的娼婦,你爺就在這兒,還敢盯着那幾個漂亮小郎君?可惜人家嫌你髒呢,不肯要你!”他獰笑着,顧九州拳頭攥得死死的,恨不得現在就将那王家漢子給揍一頓,真是行走多年都未曾見過如此肮髒龌龊之景。

終還是被景歡攔下了:“你去又有什麽用,她本就是在春風樓裏讨生活的妓子,這麽多年都是如此,往後也還是要繼續的。”

若是不能承諾,便不要盲目給予。

不過此刻,景歡卻是另有成算的。

“況且人家恐怕并不稀你的搭救。”這話倒把顧九州一下子說懵了,他杵在原地呆愣愣地想了一會,而後問道:“難倒她那是在做戲?”仔細想來,二殿方才的舉動似乎真的還挺奇怪的,難不成真的另有隐情?

不能吧,現年頭做戲做得那麽真了?

倒是陶願,揣測道:“方才那念奴是在試探我們。”

景歡沒有答話,但是面上的表情已是昭然若揭了,顧九州敲了一下腦門,“哎喲”一聲:“瞧我這腦子,見了漂亮姑娘就全看不見些旁的了。”

回去的路上,景歡道:“如今只是懷疑那位念奴姑娘而已,本也沒多少證據,但是今日這一遭倒讓我多了幾分确定,這樁案子想是同她有所牽連,否則她不會那樣作态。”

事出反常必有妖,念奴這女子從開始碰見到方才試探都透着股子邪性,這樁事可不能再掉以輕心,若是讓念奴聞風跑了,那麽昌平恐怕真的是兇多吉少了。

“恐怕她獨留着昌平,只是為了折磨她。”

顧九州訝異道:“世上竟真的有這樣的女子?”如此狠心,如此不管不顧像瘋了一般。

景歡微哂:“早前說了,未知他人事,哪知他人苦,事情未調查清楚之前,一切都還只是猜測。況且,如果我是她,或許殺再多人也免不了我的心頭之恨。”

景歡目光一轉,不知去向哪裏了,然而眼底俱是渚清沙白,無邊蕭瑟。

這時節竟突然想起一首應景的詩來。

若教眼底無離恨,不信人間有白頭。男歡女愛,都是一場寂寥人間的慰藉罷了,只是有的人不過逢場作戲,而有的人,卻是一頭猛紮了進去,沉醉不起。

平襄八年秋,是潭月月的轉折點,她從前,不叫念奴,也不叫素月,而是潭知府的掌上明珠。

“阿爹,為什麽抓我阿爹!”她喊破了嗓子,可就算是如此,也擋不住那些人蜂擁湧進家裏,将阿爹辛苦攢下的家當砸個粉碎。

銀子,全查抄了,阿爹被判車裂,阿兄和弟弟們全都流放,女眷則罰沒為軍妓,她和姐姐們被帶到軍營裏,供那些男人肆意調笑取樂。

大姐年年,二姐歲歲,她叫月月。阿爹說希望年年歲歲月月,都能夠快樂相守。

大姐二姐将她藏在營帳中的水缸裏,她才免了一劫。可惜大姐和二姐沒能挺過去,後來營帳中的軍汗見伺候的女人沒了,便将主意打到她這個還年幼的幼女身上,那天晚上她在營帳中放了一把火,趁着夜色逃了出去,在路上卻聽見四月流放的犯人全都死于當地瘟疫,頓時萬念俱灰。

這一生,或許再不會有那樣的經歷了。但亦或許,那只是開始。

“念奴啊,李家客人來了,你收拾收拾去招呼他啊。”鸨母應酬不暇,恨不得以身代之,念奴将衣領子一顆顆系好,用腳踹了一下床上睡得死豬似的一灘肥肉,語調中不無嫌棄:“趕緊出去吧,我要接下一個客人了。”

王家漢子捏着她的腳,由下至上摸索過去,正要探到她裙底,不妨被念奴狠狠踹了一記胸口:“沒錢還想白吃?真當我這兒是救濟院呢。”她的聲音溫柔,聽了叫人連骨頭也酥了半截,王家漢子腦子一熱,便脫口而出:“等着......念奴姑娘你等着我,我會替你贖身的,我一定!”

她只是笑笑,拍了拍他的臉:“好呀,那我等着你呢。”

都是騙子。

“就來啦!”她朝着外頭嬌笑道。

他們所有人,都該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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