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悲催 你不必擔心
每月二十五, 妓子出游,永平坊不拘南部北部的妓館,皆不待客。
清晨還是霧蒙蒙, 昨晚上剛下過雨, 守城的衛兵們剛準備輪崗,便瞧見一個婦人拎着籃子從遠處走來, 卻是早已見怪不怪了。
吳興給那位拎籃子的婦人打了聲招呼:“小娘子是要去廟裏?”因她手上挎了只籃子,素衣白面,脂粉未施,再加上籃子邊邊似乎隐隐露出一只饅頭模樣來, 是以他便這麽想當然地問了。
念奴笑笑道:“正是呢,大哥辛苦了。”
這位小娘子每月二十五都要出城,已經有好幾年了,是以吳興對她還算是眼熟, 倒也沒有過分盤問, 便将人放出了城,只是待那小娘子過關卡時, 提醒了句:“早些回來小娘子,這幾日城防卡得嚴, 城門關得可早了。”
念奴點頭應和,便款款走遠了。
城裏起了兇殺案,守備自然是要比往日更嚴些的。
吳興看了看漸漸要升起的太陽, 又朝城裏望了好幾眼, 這換防的梁大怎麽還不過來,難道這幾日跟着二殿身邊的那個大人得了好處,便不稀罕這州府衛的位置了麽?
他可守了一夜,整個人都是又累又乏的, 本想等着梁大來接過崗位後便去東市叫一碗豆腐腦吃吃的,結果生生被耽誤在這兒,還有那沒眼力勁的,一個勁的笑他:“吳興啊,你那兄弟怎麽還不來接你的崗啊,我們兄弟幾個下值了,去東市喽!”
真是越想越生氣。
待那幾個人走遠了,梁大才姍姍來遲,且還灰頭土臉的,見面就問他:“今日可有永平坊的妓子出城?”他話裏似乎非常焦急,吳興心裏有氣,偏不與他直說:“你自己去瞧出城的名錄呗,問我做什麽?”
梁大緩了緩,搭着吳興的肩,道:“若是沒有還好......若是......放了出去,恐怕要出大事了。”
永平坊的妓子平日不得出門,只每月固定一個時間才能到城外佛寺中上香祈福,便是妓子出游了,因為聲勢浩大,常常惹得許多人圍觀。
然而近日來災禍不斷,脂粉樓中又遭了事,一時間妓館的人也起了戒心,并不敢大肆出游。
吳興有些不解:“一個妓子能翻出什麽天來?”
梁大嘆了一口氣:“你是不曉得,這回可出大事了,若是加上......那人,恐怕這犯人手上已沾了不下九條人命了。”
“天爺!”吳興倒吸了一口冷氣:“誰人這麽兇殘,連殺這麽多人。”若不是今日親耳聽見,恐怕吳興怎麽也想不到這樣的太平盛世竟會在自個兒守着的城裏出現如此兇殘的殺人狂魔。
梁大心急如焚,又問了一遍:“今早可有人出門?”
城門将将開放,梁大也是卡着點匆匆趕來的,按理來說,不應該有許多人出門。
吳興想了想:“也就兩三個人出城吧,都是早起趕路,或是在城外有事去的,若是殺人狂混在裏頭,那方才那位姑娘豈不是會有危險?”
他想着方才出城的姑娘瞧着很是單薄,若是碰上殺人狂,恐怕是毫無招架之力的。
然而梁大聽到這卻愣了一下:“什麽姑娘?”顧刺史告訴他,殺人兇手很可能是永平坊的一個妓子,那麽可想而知,兇手是個女人。
誰都沒有想到的女人。
“糟了!”梁大留下這麽一句,便匆匆又往原路跑回了,走時順便順走了城防守衛的一匹馬,他沒怎麽騎過馬,是以剛上去時險些被那馬兒發狂颠下來,不過好在城防挑的都是性情溫順的馬兒,是以還算降伏得住。
事到如今,唯有更快報信,以阻止那個人了。
“唉,你不跟我換防了?兄弟?”吳興滿臉郁悶,他的妻兒還等着他回家一起吃午飯呢,這麽看來,恐怕自己又要替梁大守到晚上了,他這一天一夜,可還真是轉得像陀螺似的,毫無自由可言啊!
念奴出了城,快步向西,那人說,他把那女人藏在了東郡山。
滄夷便是有這點好處,地勢險要,群山環抱,當年陶定山便是看中這點才将滄夷作為把守長安的最後一道天塹,只是可惜他終還是失敗了。
憑什麽他的失敗,要拿自己的命來抵?真是笑話!只因陶定山曾經救過她一命嗎?
可她不也是慢慢的還清了,她為了陶定山努力成為滄夷炙手可熱的妓子,為了他一步步将自己送上權貴們的床榻,為了他,擔下那麽多的污名,辱罵。這些她都可以不在乎,可是......他怎麽能愛上別人呢。
“公主,我來看你了。”山間回蕩着她的話,山風嗚咽,似在傾訴,偶爾夾雜着一個模模糊糊的喊叫。
昌平死命地往後退,一邊退一邊還說着些什麽,可是因為嘴巴被人用布塞住了,所以不管說的什麽都是嗚嗚咽咽的,聽不大清楚。
念奴知道她要說什麽。
“你想讓我放過你?你其實和陶定山沒什麽?”念奴蹲在昌平面前,将她嘴裏的布條拿掉,手指劃過她的臉頰,鮮紅的蔻丹指甲刮過那瑩白的肌膚,留下一條淺淺的痕跡。
“你當我傻的嗎?”當年已經上過一次當了,那麽她就絕對不會上第二次。
“他那麽愛你,甘願為你冒天之大不韪,可是你呢,你是怎樣報答他的?你可曾像我一樣去深愛過他嗎?”
她摸着自己的臉,似乎陷入一段塵封已久的回憶中。
那一年,她剛成為永平坊最具盛名的妓子,陶定山二十五歲,正是年少英雄的時候,她送他進了至高無上的禁宮中,叫他見着了李朝的君王。為了他,念奴付出了慘痛的代價,那個時候,她的藝名叫素月,是滄夷的紅倌人。
一曲紅绡不知數,五陵年少争纏頭,那不過是盛景中的一隅罷了。
那一年,念奴十六歲,正是和陶定山相識的第五個年頭。
陶定山被君王派去平定邊關戎狄入侵,大獲全勝,開始小有名氣,為了籠絡這位良将的心,皇帝決定将自己最寵愛的昌平公主下嫁。
那晚陶定山憂心忡忡地前來找她,與自己訴說心事,他說他不想娶昌平公主。
這天下人誰不知道,昌平公主是陛下最寵愛的公主,自小便是萬千寵愛,長大後更是嚣張跋扈,頗有陛下荒唐之風,民間曾有人言,若是誰娶了昌平公主,那可真是祖上倒大黴了。
別人尚公主那是祖墳冒青煙,可誰要是尚昌平公主,恐怕祖宗死了都能給氣活了回來,以後一家子都得看公主臉色過活。
陶定山當然不會想娶那樣一個人為妻。
可是與公主的婚約豈是那麽好退的,天家的名聲容不得被臣下悔婚,饒是陶定山和念奴想破了腦袋都沒能将婚事退掉。最後還是昌平自己不想成婚,才胡攪蠻纏地求了陛下将親事退了。
念奴很高興,可她卻沒有想到,這場退婚才是一切悲劇的開始。
“我的好公主,這麽久沒吃飯,你一定餓了吧。”亦不知怎的,想到往事,興許是被以前的那個自己給蠢哭了,淚水慢慢攀上臉龐,然後落在地上,砸出一個小小的坑。
念奴将籃子掀開,露出裏面的飯食。
是一碟白面饅頭還有一盤鹹菜,旁邊還放了個水壺。看着倒像是真心實意來送飯的。
念奴摘下昌平嘴裏的布條,但礙于她雙手被綁着,便只能自己親手喂她吃飯,念奴揪了一片饅頭放在昌平嘴邊。
起初昌平還不肯吃,但實在是多日未進食了,便再也顧不得許多,想着餓死不如被毒死,便直直咬了上去。
念奴撥開她額前的碎發,溫柔的将那發別到昌平腦後去。
只這麽一個小小的動作便将昌平給吓得毛骨悚然,顫聲問她:“你......你究竟想做什麽?”
她殺了樓裏所有的姑娘,卻獨獨留下了自己,本以為她是想狠狠虐待,可偏偏經過這麽些日子的相處,卻并未見她有過殘忍舉動,這倒令昌平百思不得其解了。
“我得留着你,你得好好的,不然他會生氣的。”她笑意淺淺,臉上爬上一絲羞色,好像懷春少女般含羞帶怯的,卻平白令人後背發涼。
“你真是個瘋子。”昌平道。
剛下過雨的路有些滑,不過好在清晨市集上的人并不多,穿街過巷時一路疾馳也不用擔心會撞到行人,于是梁大很快便到了顧刺史府上。
他翻身下馬,進門便大喊道:“顧刺史,出大事了,快待人去城外吧!”
景歡按住想從床上撲騰起來的柳素,并給以一記警告的眼神:“沒你的事,躺着。”此事非同小可,她現如今身子還弱着,實在不必趟這趟渾水。
“可是我答應過喬禾要替她哥哥找出真兇......”她努力辯駁,卻被景歡一手死死按下,怎麽也掙紮不起,最後索性放棄了掙紮,眨巴着眼睛可憐兮兮地看向景歡。
槐娘勸她:“素素別鬧了,咱們這次就聽大人的吧,我昨日聽聞你出事,吓得三魂不附體,你說說你若是真出了什麽事,我該怎麽和我姐姐還有你的爹娘交代啊!早知就不将你從長安帶出來了!”
景歡收了手,道:“總算有個明白人。”
“喬禾那裏,我自會給她一個交代。”所以你不必擔心失信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