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波瀾 一更

牢房是幽暗的, 肮髒與污穢的下水溝在這裏肆意的流淌,周遭滿是犯人的□□聲。

這裏關押的是整個滄夷最窮兇極惡的犯人,有臭名昭著的采花大盜, 也有殺人如麻的強盜, 他們或暴躁或怨恨,總之都沒有好聲氣, 牢頭都被折磨得跑到桌邊喝悶酒。

只有最角落處,那個頂頂偏僻之地,盤坐着一個胡子拉碴,但卻莫名安靜的犯人, 那就是陶定山。

牢獄潮濕,常有蚊蠅橫行,牢頭喝了幾盅酒便支撐不住趴在桌子上打起了呼嚕,有一黑影悄然而至, 從牢頭身上摸出一把鑰匙。

他走到陶定山的牢門面前, 看向了他。

顧九州把消息告訴景歡的時候,他并沒有多少驚愕。

陶定山是大魚, 亦是大餌,不管是收獲還是拿來繼續釣魚都很劃算, 這樣一個有價值的人物,是不可能脫離觊觎的。

有些人如附骨之蛆般在暗處窺伺,他們不見天日, 他們肮髒得像臭水溝裏的蛆蟲。

只是這樣一來, 他便不得不在滄夷多待上幾天了,父親想要的是陶定山,那麽他便必定會将陶定山帶回去,傾他所能。

“柳素呢, 今日沒見着她。”那丫頭,不是說舍不得麽,怎的知道他要走,也不來送送他?

顧九州道:“管家說見她一大早就出去了,帶着虞槐娘一起去的。”原本叫柳素寫信叫槐娘回來是為了辨認喬烜的身份,可誰曉得案子早先一步被解開了,不過虞槐娘的那些證詞還是有用的,以作為後續補充之用,總之一個案子永遠也不嫌證據太多。

“柳素這丫頭啊,也不知走的什麽運,總是交上些麻煩的朋友,這個虞家啊,遲早也是要出事的。”顧九州撇了撇嘴,景歡聽過,只是一笑哂之,縱然千難萬難,也都與他無什麽幹系了。

這江南虞家也算是個不安分的主,因為家族過于龐大,分了許多旁枝,虞槐娘這一脈便是主枝了,但是由于虞老爺英年早逝,家族中又無男丁繼承,早些年虞家風雨飄搖時自然不會有不長眼的來打這秋風,可現如今虞家産業蒸蒸日上,虞槐娘肯定少不了被盯上。

永平坊經過那一茬,終又恢複了往日歌舞升平的榮景。

街道上有人肆意議論:“聽聞這次是二殿下身邊的能人破的案,好像兇手是永平坊北部的一個妓子。”

另一人附和道:“可不是麽,誰曉得一個妓子竟然如此歹毒,一下手便是七八條人命,倒虧得素月姑娘福大命大的,不然也是逃不過這一劫的喲。”

那案子震驚滄夷,自然惹得不少人的關注,只是案子涉及前朝的大将軍,自然不能将案情全部公之于衆,是以顧九州着底下人好生潤色一番再将事情貼出去。

柳素并不曉得事情的全過程,只是想到自己曾有過一面之緣的念奴姐姐竟然是那樣一個兇殘的殺人兇手,心底總是湧上一股淡淡的愁緒。

“我還是不敢相信念奴姐姐竟能幹出這樣的事,她不像那種人,我總是覺得她有什麽苦衷。”

槐娘沒有見過念奴,但縱使見過,也不會認同柳素的這番話,她拂了拂柳素鬓邊的劉海,道:“殺人就是殺人,不論有什麽苦衷都還是,所以我與你想得不同。”

她是商場上摸爬滾打出的人,自然見慣了人情淡薄,世态炎涼。

“不是說好了要去酒肆飲葡萄酒嗎,別傷心了,往後還有大把的好日子呢。”今日一大早,柳素便站在自家房門外,嚷嚷着要同自己一起去酒肆飲葡萄酒,槐娘見她神色郁郁,便曉得這丫頭大約是吃了什麽閉門羹了,要不然,也不至于這樣落寞。

她低着頭的樣子像只小貓,乖巧得很,槐娘忍不住摸了摸她的腦袋:“蘊娘姐姐生了個千金,你不恭喜她嗎?”

自來便是她們三個人處得最好,只是因為離家出走的緣故,柳素總也不敢往長安去信,她有理由相信阿爹此刻正滿世界的找自己,且恨得牙根癢癢。

想到阿爹那幅吹胡子瞪眼壞的模樣,柳素“噗嗤”一聲便笑了出來:“我自然是要恭喜她的,只是怕我阿爹順藤摸瓜找到我。阿爹知我毀了與節度使大人的婚事,定然懊喪得很,說不定此刻正在家裏罵我呢。”

槐娘安慰她:“爹爹怎麽會同女兒計較呢,等過了這陣子就好啦,不過我還是支持你去做自己喜歡的事,畢竟人生苦短嘛!”

“對!人生苦短,何不對酒當歌!”

蘭陵美酒郁金香,玉碗盛來琥珀光。同那些落魄飲者喝的不同,最好的酒必是琥珀熒光,而最下等的酒卻是“潦倒新停濁酒杯”。

槐娘領着柳素去的,是當地最有名的胡姬酒肆,兩個皮膚雪白,高額廣目,金發碧眼的胡姬在酒臺上扭動着身體,靈巧得像是水蛇一般。

柳素飲了幾大杯葡萄酒,頭腦暈乎,便學着浪蕩公子的模樣,拍了拍胡姬的臀部,引得她們一陣嬌笑:“小娘子豪放得很吶!”

“素素你喝醉了。”槐娘始終清醒自持,但只她一個小女子自然拿不得柳素如何,拼命去攔,卻也是無濟于事。薔薇和茉莉被勒令不敢上前,便眼睜睜地看着柳素灌了自己一杯又一杯。

平生頭一回,情窦初開,卻一頭又撞回了原地。

“槐娘,他要走了,嗚嗚嗚嗚......”不知歸期,不知去向,大約以後便是兩處茫茫皆不見了。

胡姬見客人哭了,也見怪不怪,她們家酒肆釀的酒烈得很,常常有客人喝醉在此發瘋,有即興揮毫成詩的,也有脫口罵人的,還有當場掐架的,只是還從未見過有喝醉了悶頭趴在自己桌上哭的。

梨花一枝春帶雨,柳素本就生得好看,還帶了槐娘和薔薇茉莉,那些登徒子們飲酒飲得醉了,便狂放大膽地走過來要勾柳素的下巴,只是手還沒碰到呢,便聽見一人道:“你大可再上前一步試試。”語帶笑意,卻暗含殺意。

浪蕩子回頭一瞥,但見一個青衣郎君倚在門邊,好整以暇地看他動作。

登時被吓出了一身冷汗的浪蕩子:“我......我不碰總行了吧,真是多管閑事!”說罷拔腿便走,留下一排大錢:“老板娘,酒錢付過了!”然而在路過青衣郎君時,冷汗流得更利索了。

“老板娘,這就是你的待客之道?”他不過普通發問,話裏卻透着一股上位者的诘責之感。老板娘亦是浸淫多年的人精,依稀能分辨出這郎君不是個尋常人物,立即将他迎進來:“客官要喝點什麽?”

進門先吆喝。

景歡卻道:“不必了。”而後徑直走向柳素。

真是一刻不見,都要惹出些亂子,柳素大約是......天下間最麻煩的丫頭。

她飲了不少的葡萄酒,兩頰酡紅像點了醉蘭軒的胭脂,景歡将掌心貼在她額上,只覺手心覆蓋的地方微微發燙。而後柳素雙手直撲騰,嘴裏也似乎在嘟囔着些什麽,他側耳傾聽,聽得兩個模糊的字眼,大約是:槐娘,咱們繼續喝之類的。

在長安一隅,她也算是高門貴女,怎能如此貪杯。

景歡發出一聲無奈的喟嘆,拍了拍她的臉:“回去了。”

她先是睜開那泛若秋水的眼睛,露出裏頭琥珀色瞳仁,卻又旋即将眼閉了回去,胡鬧地推他。

“将你家小姐架回去。”他最那兩個丫鬟道,可是卻怎麽也沒想到薔薇和茉莉也不擅飲酒,且将自己喝得腦袋碰腦袋的醉在了一塊,要這樣兩個丫頭将她們家主子弄回去,恐怕不太行。

景歡看向槐娘,槐娘倒是清醒,只可惜手無縛雞之力,柳素卻是醉得死死的。

“我家離這近的很,不如把素素帶到我家去?”其實她本也是這麽打算的,想着若是人醉倒在這兒的話,便索性叫老板娘請人将素素送回自己府上。

現下有了免費的勞力,那豈不是不用白不用的道理。

景歡無法,只能撈起柳素,正要将柳素抗在肩上,忙被槐娘阻止了:“可不能這麽抗,她本就酒量不好,你這麽颠她,仔細一會全吐在你身上。”

景歡只覺煩悶無比,若是毓寧還在這,只管叫毓寧抱去便好了,可偏偏,現在只他一人。

他不喜無謂的束縛,沒想到終是自己挖坑給自己跳。

心煩意亂。

他彎腰去抱柳素,身貼着身。女子身上的甜香一股腦襲來,混着葡萄酒的酒香,竟有些醇厚。

柳素掙紮間不經意蹭到了他的臉,軟軟的唇,貼着他的臉滑落到臂彎,心頭竟沒來由的一股子失落感湧上來,只是景歡自個兒也不曉得這失落感從何而來。

“為什麽要走......”他低頭看柳素,見她睡得香甜,只是夢中呓語,然而細看時卻是眼角帶淚,同她平日裏沒心沒肺的樣子大有不同。

“到了。”槐娘指着府邸的牌匾,做了個請的動作。

“麻煩郎君了,明日起來我定好好說說素素,淨給人添麻煩。”她笑道,端的是女商人的本色。

景歡道:“還好。”左右也沒少管這麻煩。

夜裏,此時此刻。遠在長安的柳東河:“阿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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