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抽身 他躲着自己呢
槐娘直飲到城中敲更時才撤去, 到底是酒逢知己千杯少,棋逢對手,難免要盡了興才好, 這麽一盞一盞喝下去, 槐娘似乎全然忘了家裏的煩心事,等到月上中天, 已有醉意,站起時頗有些不穩當,不過好在景歡留下十三看着她。
槐娘扶着額,十三站在一旁像個木樁子, 任由她搭在上頭。
槐娘卻矜持地指着十三,道:“大家閨秀,不成體統!”也不知是說自己還是說誰呢,總之十三瞧她這個醉鬼模樣, 也是無可奈何。
祝君庭也醉了, 登鵲樓的管事立馬扶着他去雅間休息着了。
翌日,天氣晴好, 柳素蹬了一腳被窩,也不知誰, 明知道天氣越來越熱還給她蓋這麽厚的被子,她一腳沒蹬開,在被窩裏扭來扭去, 像一只被包起來的粽子。
“小姐, 您要是再這麽不管不顧地喝下去,我和茉莉遲早能将醒酒湯熬成天下美味。”原是薔薇:“這來了滄夷不過數月,您都醉兩回了。”
柳素揉了揉宿醉過後的腦袋,确實是暈暈沉沉, 發漲發痛。
她接過薔薇端來的醒酒湯,呡了一小口,眉眼皺成一團:“這不是好事嘛,正好磨練磨練你們的廚藝。”
“以前在家時總要防備着爹爹,不敢喝醉,現如今嘛可不同了。”她洋洋得意,疏忽卻是想起了什麽事,問道:“昨晚我是怎麽回來的?”
她再瞧了一眼眼前屋子的陳設,怎麽那麽像顧九州的家?
再仔細一看,還真是顧九州府上,柳素遂疑惑道:“我這是怎麽回來的?”
薔薇接話:“一大早上槐娘小姐便叫我們來了,說小姐在顧刺史府上,開始我還不信。”
柳素把醒酒湯一飲而盡,嘴裏似還有些餘味回甘,茉莉緊跟着道:“我們還奇怪呢,說小姐怎麽會到顧刺史府上,結果槐娘小姐說的是真的,所以小姐你昨晚是怎麽回來的?”她似是無心一問,倒把柳素給問住了。
她是怎麽回來的呢?
她醉得迷迷糊糊的,使勁敲了敲腦袋,可憐巴巴地道:“我怎麽回來的......我也不記得了。”
茉莉輕輕笑了起來,薔薇呲她:“好了,別逗小姐了,我說吧,小姐是跟着桓璟大人回來的,只不過我今早問看門的家仆,他說昨晚并沒見到桓璟大人,對了,小姐,你身上的衣裳是誰換的?”
柳素再度懵了起來:“我身上的衣裳不是你們換的麽......”
這回可輪到薔薇和茉莉面面相觑了,薔薇性子急,當即便有些沉不住氣:“難不成是桓璟占了小姐的便宜?”她義憤填膺,氣得不行,她就說桓璟怎麽會這麽好心帶小姐回來,果然還是有預謀的。
“小姐,都怪我們昨日沒跟着小姐。”茉莉十分自責,握着柳素的手,喃喃道。
柳素忽然笑道:“都在想什麽呢,我沒有什麽事啊,你們想多了,桓璟不是那樣的人。”他那樣清高的郎君,怎肯做這等趁人之危的下作事,這段日子雖不說全然了解,但卻也算是将各人的性子看了大致。
景歡是不會那樣的。
她捏了捏衣領子,摸得出來是好料子,但單看花樣和款式卻是有些過了時的,倒很像阿娘年輕那會兒會喜歡的樣式。聞着還有淡淡的檀香,好似經常禮佛之人的衣物。
“興許事出有因吧。”
景歡徹夜未回顧九州府上,一整晚都跪在佛龛前,那是他在同大哥贖罪,只是往者不可追,他如今再怎樣的忏悔,都換不回大哥的性命了,只有更好的走下去。
他自問罪孽深重,手上沾了無數的血——有罪的無辜的。
倘若死後,永堕閻羅,也不失為一種贖罪。
地牢裏陰暗潮濕,永不見天日,陶定山自昏迷中醒來,眼睛很快便适應了黑暗。
“這是哪兒?”他嗓音嘶啞,嘴唇幹裂,手上也沒有勁,那把跟随自己多年的寶劍早在被景歡他們帶走的時候就取下了,是以這會身邊什麽也沒有。
他晃了晃了手上的鐵鏈子,嗤笑道:“也太看得起陶某了。”
大約是鐵鏈子晃動的聲音驚動了什麽人,地牢裏迎來一位不速之客,他整張臉隐在風帽中,低垂着頭,聲音比陶定山數日沒飲過水的嗓子發出來的還要喑啞些。
“李朝大将軍的風采,過了這麽多年,終于又讓我見着了,當真是失敬。”
然而從他的态度來看,陶定山可沒感覺到一絲的“敬意”。
“你是誰?”他連對方是誰都不知道,像是落進了一個事先預設好的陷阱,然後如同一只老鼠般對北方戲弄。
“念奴是我的好孩子。”黑袍人如是道。
陶定山一時啞言,再說話時聲音似略有哽咽:“素月......是你故意的。”他讓素月做下這一切,目的便是為了引他現身。
黑袍人笑了起來:“那當然,大将軍神龍見首不見尾,這麽多年一直行蹤成迷,我不施些手段怎麽見到您呢?”
“所以,是你害了素月。”
黑袍人搖搖頭:“怎麽是我呢,我可是一心為了她啊,她不是恨那些負心漢麽,那麽索性便讓她殺光了便是,那些人都是該死不是嗎,那些往日的姐妹,往日的情人,哦對了,包括陶大将軍你。”
陶定山的目光冷了下來:“是你害死了素月,我要殺了你。”
黑袍人哂笑:“那你更該殺了你自己,你忘了,造成這一切的都是你啊。”他說完這句話便走了,仿佛只是來特意與陶定山敘舊的。
敘舊。
陶定山不知自己為什麽會想起這個詞,也許那人是他舊日相識?
可他為什麽要抓他來此地呢,岳朝的舊識,除了景歡恐怕無一不是想将他大卸八塊的吧。
他身上還有什麽值得他們這麽費心的呢?
長安。他忽然想起了長安,目光忽然睜開,眼神銳利,世人都說長安是潛龍藏寶之地,而陶定山是李朝在長安最後的守門人。有些事,只有他會曉得。
“可笑。真是可笑。”這濃霧一般的黑暗中忽傳來詭異的笑聲,刺人肌骨。
景歡一夜未眠,昨夜在佛龛前不知不覺竟枯坐了一夜,想起了許多從前的事,家國大業都還在途中,他怎能沉溺于片刻的不安寧,景歡握緊了拳頭,與大哥告別:“大哥,我終會完成你我所願的。”
九州康泰,江山萬年。
“十三。”他知十三已回:“沉寂得太久了,是時候露一些鋒芒了。”
十三眼裏迸出流光溢彩,摩拳擦掌着自梁上躍下:“單憑主上吩咐。”殿下麾下的十三暗衛大多是景仰殿下大名,因此一路追随,十三便是其中之一。
他少時還在與那些男孩鬥沙包時便聽過二殿下的大名,那是何等的英姿勃勃,意氣風發,便想着總有一日要追随殿下完成這家國大業。
可是岳國初建,陛下對殿下存了隔閡之心——大約是因為殿下功高蓋主,于是他們整個二殿下府的人,包括暗衛都開始韬光養晦。
殿下說,與其将所有弱點都暴露在敵前,不如厚積薄發,一擊即中。
景歡沉寂了五年。
這五年朝中想要踩着他爬上去的狼子野心比比皆是,他忍讓、裝不知道、冷眼旁觀,只為今朝。這場棋局他步了五年,終于是到了收網的時候了。
“永平坊的那個妓子安插進南部沒有?”
他說的是月娘,那個查案時順手救下的妓子,其實也并未想着能讓她發什麽大的作用,只是見她可憐,一時起了恻隐之心,尤其是在景歡看見柳素那哀憐的表情之後。
不知怎的又想起那個丫頭,不能再想了。他告訴自己。
十三早早便将月娘安排在興雨軒,便是南部一個頗有名聲的青樓了,滄夷城中不少達官貴人都喜歡去那兒。
“月娘頗為用心,謹記着主上的教導。”景歡自是不養閑人,他從來只給人一次機會,将她從那肮髒下作的地方中帶出來,已是給了其憐憫,同樣的善心不會再發第二次。若是月娘沒能把握好這機會,那麽也只能接受被扔在興雨軒自生自滅的命。
興雨軒雖說也不是什麽正經去處,但比起月娘從前待的地方,已是好得不能再好了。
景歡沒有再說話,只是神思邈遠的看着眼前的景,十三順着他的目光看去,只瞧見檐角下挂的一串鈴铛。
風一起,叮鈴作響。
接下來的十數日,柳素都沒再見到過景歡,為此還頗為惆悵,薔薇打趣她說:“小姐日日望眼欲穿,眼瞧着是要瘦得不成樣子了,簡直形銷骨立。”
柳素便趕緊摸摸自己的臉蛋,害怕自己真餓得形容枯槁,那麽這樣等景歡回來的時候瞧見她這個樣子,恐怕便要被吓壞了。
茉莉笑道:“哪有,咱們小姐天生麗質,從來不必憂心容顏。”
她雖不是什麽絕世獨立的大美女,但也算得上清麗可人吧,柳素如是想着。那麽景歡那厮也沒理由躲着自己啊。
不過,要想知道景歡是不是有意躲着自己,只要問一下顧九州便知道了!
顧九州正要跨進門,不妨被柳素抓了個正着,顧九州心裏直犯嘀咕,心道都怪景歡和柳素這兩個人,害的自己回趟家跟做賊一樣,天天防備着柳素問自己景歡的下落。
他當然知道景歡在哪兒。
“顧九州!桓璟是不是躲着我?”她開門見山,如此直白。
顧九州抹了抹頭上的冷汗:“我......我不知道呀。”堂堂父母官,竟被一個小丫頭片子給吓成這樣,真是......造孽啊。
“顧九州!你每日早出晚歸,可不就是躲着我問你麽!薔薇和茉莉說你這幾天忙得很,吃了飯便跟旋風似的消失了,除了飯點,平日裏見你一面比登天都難,我問你,你府上少了一個人,你就不查一查麽,萬一他遭了什麽不好呢?”小丫頭咄咄逼人。
顧九州有苦難言。
呵呵,二殿下遭什麽不好,他能遭什麽不好,這裏最不好的就是他!
“小姑奶奶,您別問了成不成,您別問我,我真的什麽都不知道!”就算知道他也得有膽子說啊,他是不要命了,犯得上?
說來說去這倆人搞矛盾關他啥事啊,他只是一個無辜的,最可憐不過的刺史罷了,弱小且單身。
啊不對......這倆人難道沒發現在跟彼此鬧矛盾嗎?平生第一次,顧九州破案神速。
然而仔細一琢磨,不免心頭憤懑,這都啥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