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機會 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

“可是景歡夜不歸宿, 他能去哪兒呢?”柳素問顧九州。

城中有宵禁,數日前景歡差遣人将她送回來,可他自己卻住在了外頭, 那麽八成便十足在那個時候景歡便起了躲着她的心思了。

所以......那天晚上是發生了什麽了?

柳素按了按太陽穴, 卻只感到突突地筋脈跳動,其餘什麽都沒有想起來。

顧九州偷眼去瞧柳素面上神色, 見她似乎心不在焉,當即便舒了一口氣。這小姑奶奶,最好自己把事情想明白,可別這麽直愣愣地問他了, 他能知道什麽啊,他要是能揣測出二殿下的心思,那也不至于窩在這滄夷城做個小小的刺史啊。

早該“好風憑借力,送我上青雲”去了。

顧九州偷偷摸摸地想要溜走, 卻不期然地被人拉住了衣角。

起初他以為是柳素, 正想告饒:“姑奶奶,您饒了我吧, 我是真的......”困啊。昨日連着今日晝夜不歇地陪着二殿下找人,将各大青樓酒肆都跑了一遍, 現在小腿肚子還在轉筋呢。

然而柳素就站在他面前,還一臉問號地揉着自己的太陽穴。

顧九州回首望去,槐娘笑着看他:“顧刺史就行行好告訴我妹妹吧, 她啊, 再這麽愁下去,只怕頭發都快掉光了。”

顧九州揪了揪自個兒頭上的發,想着,恐怕柳素的頭發沒掉光, 自己的頭發便要被她的問題給愁死了。

“這......這很可能影響仕途啊。”他看着槐娘的臉,不知怎麽鬼使神差的,竟說不下拒絕的話,于是一句言語到了嘴邊,思慮再三,便成了這樣。

他說的也是真,得罪了二殿下,官身不保了。

槐娘将揪着他衣袖的手指縮回去,顧九州便瞧見那瑩白如玉的指尖溜進了袖子裏,藏得深深的,再也瞧不見。

她笑了一下,顧九州頗有些不好意思。

槐娘也是從未見過如此“沒有威嚴”的大人,一時間也覺得很是有趣,不覺對顧九州打量起來,長身玉立,離了景歡這樣的珠玉在側,加之梁大那粗犷身軀映襯,這詞倒是與顧九州頗為相得益彰。

顧九州感覺到槐娘的打量,不由得往上挺了挺腰板。

在國子監時,他的容貌便是不差的,起碼在京城裏,他們國子監的監生游街,常常能惹得懷春少女滿街尖叫。

若是在中古時代,恐怕得是擲果盈車。

槐娘捏了捏柳素右手手上的虎口,此舉乃是在安慰她。

近來柳素的心情變化她也是看在眼中的,槐娘自幼便沒了母親,一路都是父親教養着長大,再後來少年喪父,槐娘便學着在商場裏摸爬滾打了。

見過世面的女子不會如閨閣女子那般迂腐守舊,也不會覺得柳素這樣的舉動是違反了什麽《女則》、《女誡》,素素她正是青春,正是最慕少艾,發乎情止乎禮的喜歡有什麽不可以呢。

但是若是一般的女郎喜歡上一個郎君,那郎君要麽直截了當的拒絕,要麽便欣然接受。

而似景歡這般對素素先給個棗再打一巴掌的做法還真是少見,那日酒樓暢飲素素喝醉了,她是親眼見着景歡将她抱走的,若說景歡對柳素沒有意思,那斷然是沒可能的,她一個外人都能看出來,柳素怎麽會感覺不到呢?

感情裏最忌這樣的似是而非。

平白惹得許多傷心。正如現在,景歡離去數日連個招呼也不打,仿佛人間蒸發一般。

一個人若是鐵了心不想讓你尋找,那麽便是踏遍天涯海角也是尋不到的。

“柳素你也莫太憂心了,他肯定還會回來的,左不過就在這幾日罷了。”顧九州一個大男人,不會說什麽安慰人的話,但是見着柳素這般神态,心裏還是有些過意不去的,是以說下了這些話。

柳素聞言擡頭,眼睛裏亮晶晶的:“真的嗎?”目光中充滿了希冀。

其實顧九州也無法篤定,但他為了自己安寧和柳素不傷心,也只好硬着頭皮道:“真......真的。”

柳素便高高興興地回屋了,說是要好生收拾一番。

“也對,她這幾天茶不思飯不想的,怪憔悴的。”槐娘沒有動彈,顧九州找不着傾訴的對象,便對着槐娘說了這麽一句,臉上還帶着笑。

槐娘方才是笑着送柳素進屋的,可等到柳素完全進了屋子,把門鎖起來後,槐娘才漸漸冷下臉來。

“顧刺史,我們姐妹不過是尋常商戶罷了,都是本分的生意人,還請各位大人不要作弄我們。”她如是道,顧九州面上一愣,又聽她繼續說:“我見識淺薄,但識人的本事還算是有些,大人在咱們滄夷城已經是惹不起的官老爺了,可瞧着刺史大人對桓璟大人如此尊敬,言行中似乎還有一絲懼意——這些素素沒有瞧出來,或許瞧出來但被她下意識忽略了,但是,我是看在眼中的,起初我也沒有想過怎麽樣,我只是素素一個玩的來的姐姐,不該也不能對她指手畫腳,可我也絕不允許旁人這般作弄我妹妹,顧刺史,我知道你們都是了不起的大人物,自然都有很重要的事務在身,如果你們只是閑暇無聊得發慌,還請放過我妹妹,她年紀小,會當真的。”

這是顧九州見槐娘的第二面,也是他第一次聽見一個女子在他面前這般長篇大論。

頗有些自嘆不如的感覺。

這長篇大論倒叫他聽出了些書本上沒有、夫子們不曾教導過的道理,倒還真是有些道理。

“有趣。”他眼見槐娘的背影自他面前緩緩行過,再消失不見,忽地由衷道。

柳素正高高興興地搗鼓她的首飾盒子。從長安家中帶來的不多,之前又總是趁着缺錢的時候去當一兩件首飾,是以這會想起來打扮時便不免有些捉襟見肘了。

化妝匣子都見底了。

柳素有些羞赧地沖槐娘吐了吐舌頭:“都怪我花錢太快了。”

槐娘摸着柳素的腦袋,毛茸茸的,柳素忽然把頭貼上來,手圈上槐娘的腰,撒嬌道:“給你瞧見了,你可得養我啊,不然到時候就只能做乞丐一路要飯回長安了。”那豈不是要把阿爹給吓壞了。

槐娘扮過她的臉,刮了刮她的鼻子:“你這個敗家小娘子,若不是我虞槐娘腰纏萬貫,換了誰能養得起你?難道靠顧九州嗎?”

柳素趕緊搖頭:“我才沒有要他養我呢,我在顧九州府上住着可是給了銀錢的,阿爹說吃人嘴軟,拿人手短,我才不會留人把柄,這賬可是要算清楚的!”

她氣鼓鼓的樣子倒真像只小河豚,槐娘不禁笑出了聲,随後握着柳素的手道:“素素,跟我回家吧,這兒都是男子,不适合你住。”槐娘當然知道柳素住在這兒是為了什麽,可是現下那人刻意避着柳素,不管他究竟有沒有那份心思,單看這舉止行為便可見一斑了。

此人并非良配。

“你聽我說,桓璟心思太深,于你并不是良配。”然而柳素卻又繼續搗鼓她的首飾去了,也不知道聽沒聽見她方才的話,槐娘搖了搖頭:“素素,你聽沒聽我說話。”

柳素敷衍道:“聽了聽了,槐娘,我的金絲攢珠簪子也不知去哪兒了,怎麽都找不着!”

“說不準是你把它當了。”

柳素搖搖頭:“才不會,那簪子是我心愛之物,我怎會......”

槐娘暗自嘆了一口氣,看着柳素這沒心沒肺的丫頭跟個小布谷鳥似的沒完沒了地蹿來蹿去,心頭半是擔憂半是無奈。

也不知當初助她離家是對還是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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興雨軒

興雨軒在滄夷城中已有數年歷史,來往都是達官貴人。

景歡要了一杯清茶,不理會龜奴打量的眼神,兀自靜坐着喝茶,聽說這裏前陣子鬧了樁事情,有一随州纨绔來此處嫖妓,看上了花魁娘子許都知,竟不問緣由就要将人帶走,當時他身邊帶了許多家仆,興雨軒一時不敵,竟被砸了場子,是以自那之後,樓中的管事嬷嬷便新招了許多龜奴和打手。

“人人都說這興雨軒東家背景了得,可我卻不見得是如此。”興雨樓不僅是狎妓的場所,也是談事的好場所,據聞,在此處交易的消息,從未有走漏過。

“何以見得?”有人追問。景歡自幼習武,耳力頗佳,是以輕易能聽見二樓座中人所談。

樓中若鬧市,他自巋然不動。

“若是真有人撐着,怎會被找了茬?拘束那樓中第一花魁許都知也被那纨绔公子帶回随州去了。”那人發出一聲喟嘆,似乎為那許都知的命運而擔憂。

一入宅門深似海,後宅的事可比市井勾欄要腌臜得多了,許都知雖說是青樓中人,然而名聲響亮,在這興雨樓也是有一席之地的,可若是入了纨绔後宅,那可真是再不見天日了。

他這是可惜佳人。

景歡飲了一口茶湯,一片淺葉漂在上頭,格外礙眼。

“公子,這邊請,您點的人就在樓上。”景歡擱下杯子,那迎客的龜奴立刻便将茶具收了起來,交到随在他身後的小仆手中,再吩咐他将其收起來。

“宋官人,好久沒見到你了,還以為你不在這興雨軒做了。”那龜奴喚作宋大官,興雨樓中相熟的客人便送他一個诨名“宋大官”,半是戲谑調侃,這宋大官是管事鸨母的姘頭,在這興雨軒也算得上半個管事的了,鮮少出來接待客人,很難得瞧他這般熱絡,平日裏不是在樓子裏閑逛,便是與那鸨母調情,是以相熟的客官見他一反常态不免調侃起來。

宋大官将人送上了樓,才有空回話,抱拳道:“各位老爺們實在是冤枉我了,我家那口子總是埋怨我整日裏只知道吃酒,昨日還說我呢,這不才被逼着出來迎客了麽。”

看官們一派哄笑,也不知他說的是真還是假,但有一點,那就是這個人必定非富即貴。

角落裏似乎有雙眼睛悄悄沉了下來,不懷好意。

景歡徑直進了月娘的門。

在這裏十數日,月娘倒是對這位“大人”的身份越發敬畏,但并不想知道,因為有時候知道得越多,人死得越快。

他大約是個極為了不得的人物,大概率同京城脫不開幹系。月娘只揣測到這兒。

景歡看着窗子外的月亮。

因天氣越發得熱了,樓裏換上了紗窗,這樣以便外頭的風能透進來,也不至于平白招了蚊蟲,可還總是有些漏網之魚,是以屋裏燃了很重的香。

興雨軒的東西都不是廉價貨色,所以月娘屋子裏的香氣很馥郁,但不難聞。

永平坊競争對手衆多,興雨軒能躍居衆人之上憑的便是一擲千金的豪邁。

誰也不曉得他背後的東家是誰,世人只知道它背景強大,極為神秘,其主人數年間都不曾露過面,手下的幾個管事也只有少數見過東家。

然而正是因此才給了興雨軒蒙上了一層神秘感,更使達官貴人們對其趨之若鹜了。

“哪怕是自己親手建下的産業,總也不能全然放心啊。”景歡對月輕嘆。

月娘心中激起千層浪。

興雨軒是他的?竟是他的?然而面上卻紋絲不露。

景歡挑起她的下巴:“很好,就是要這樣,泰山崩于前而色不改。”

“月娘鬥膽問公子,為何将這秘密告訴奴。”知道越多死得越快這個道理,她不是不懂。

景歡輕笑:“因為你不會說出去的。”在你動了說出秘密心思的那一刻,你就已經死了。

“我手下從不養閑人。”不論是月娘這類的人,還是為了殺人的人,都有其作用,他從不做虧本的買賣。

“這是第一次機會。”也是最後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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