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熱情 熱情熄滅了?
“槐娘小姐, 不好了,虞家來人了!”茉莉兒帶來個慌慌張張的人,原是槐娘的貼身丫頭秋兒, 秋兒也不知怎的, 面上火急火燎得很,見槐娘在同柳素講着話, 當即也顧不得主仆體統,徑直便拉着槐娘出了門子。
槐娘心頭不解,好奇問道:“虞家來什麽人?”這滄夷城內叫得出名字的虞家統共不過寥寥幾人,而這幾人中又鮮少同她有交集的。
秋兒捋直了舌頭, 解釋道:“不是,不是城中的虞家,是祖宅那塊的虞家。”
槐娘驀地一愣怔,當真是險些忘了, 他們虞家的根原不落在滄夷, 是祖父帶着父親從虞家分出出來的,然而卻實實在在是數年不曾有什麽交集了。
父親既去, 虞家宗族尋她這麽一個孤女,有何意圖?
“八成是二叔和三叔這兩人帶來的。”槐娘咬碎一口銀牙, 當即便咬定是虞廣年和虞廣財兩人生出的事端,這兩位叔叔,還真是見不得旁人半點好, 眼瞧着父親留下的基業有了些起色, 便動氣了歪腦筋來,可那兩人到底是長輩,正如柳素所說,若是當庭忤逆, 她便是剖心自證,也難逃世人指摘,畢竟人言可畏。
柳素聞聲追了出來。
東西收拾得差不多了,她原是要跟槐娘一同回去住的,左右整日住在顧九州這兒也等不到景歡的消息,還不如自己去找點事做。
槐娘致歉道:“素素,今次恐怕是不能請你過去與我同住了。”
“怎麽了這是?”她方才隔着門只聽了個大概,只曉得是宗族虞家那邊來人了,卻不知究竟是個怎樣的事态。
槐娘也不想麻煩柳素:“左右是些家族裏的事,你聽了只會煩心。”
秋兒嘴快,徑直便吐露出來:“哪是什麽家族的事,分明是二老爺和三老爺見咱們虞家生意好了,動了不該有的心思!”
宗親叔伯,對付一個弱質孤女,着實是令人不齒。
這些橋段往前柳素在話本子裏看得多了,竟不成想有朝一日還真的發生在自己周遭。虞廣年和虞廣財這兩個勢力小人還真是不拿自己當人看,偏要去做那起子畜生幹的腌臜事!
柳素才忍不得。
“秋兒,你別吓着素素,她不知道這些。”槐娘扭頭叱責秋兒,秋兒只梗着脖子,眉宇裏全是氣憤。
柳素自然知道槐娘的顧忌。
到底是家族醜事,但凡是個人都不想輕易說出口。
可既然她知道了,便不能裝作看不見,這個公道,她是一定要給槐娘讨回來的。
柳素握緊了槐娘的手,對她道:“槐娘你放心,我陪你一起,絕不往外多說半個字,若是他們敢欺負你,我定不會放過他們。”她說得咬牙切齒的,倒是像極了沒牙齒的小老虎。槐娘冷不丁被她給逗笑了,面上的陰郁也去了幾分。
“好吧,那你便跟我去吧,只是這家宅中的争鬥可比破案要複雜也腌臜得多。”柳素自小在長安侯膝下,長安侯夫妻沒有兒子,卻對兩個女兒視若珍寶,是以柳素從未體會過,什麽叫家宅不寧,什麽叫,狼子野心。
她被保護得太好了。
“放心吧,槐娘姐姐!”她一高興了就會亂喊哥哥姐姐的,槐娘笑着搖了搖頭,這還是個小孩子脾性,不知天高地厚,也罷,這回便帶着她見識見識,家族間的陰私龌龊。
虞家一片安寧,森然得很,同平日裏大不相同。
劉伯站在門口等着槐娘。
槐娘下了馬車,劉伯便擁上來,附着槐娘耳朵說了些什麽。大抵是些不太好的消息,以至于槐娘起得捏緊了馬車旁邊的杆子,咬着牙忿忿道:“好哇,他們竟敢如此。”
柳素跟在後面,看了眼槐娘。
槐娘平下心氣,緩緩道:“素素,要不你還是不要進去了。”她怕宗族的人突然發難,柳素年紀輕,臉皮薄,恐怕挨不住罵,到時候場面難堪起來,還不知會出什麽事。
柳素拍了拍槐娘的手腕:“我沒事,槐娘,你一個人去我不放心。”
自父親去世,槐娘便一直是孤身一人處理各樣的事,從來那些艱難地決定一以貫之地都出自她一人之手,每次下決定前總是瞻前顧後,可是一旦決定,面上總是看着輕松,其實旁人哪裏瞧得見她半點的擔憂。
她身上擔負得太多,太重,虞府數十口家仆的生計還有虞家錦繡坊百餘人的生死。
從未有人與她分擔過,所以槐娘她不敢怕,也不能怕。
“爹爹說,有什麽事昂首大步走過去便是,只要還活着,就沒有過不去的坎。”柳素說道。槐娘面容恬淡,接收到柳素鼓勵的目光,突然沖她笑了笑,不知怎的,心情竟然和緩許多。
宗族耆老皆聚一堂。
“虞槐娘。”為首者應是族長,操着濃重的外鄉口音——那是以前爹爹同祖父在一塊時會說起的方言,那時候槐娘還很小。
“不知各位叔伯們到此有何指教?”她淡淡說道,說着便要往上首去,上首并無人坐,若是爹爹還活着,那應該是他的位置。
族長以拐杖止住了她,開口便是威壓十足:“你可知罪?女子本不該在此。”幾乎所有世家都不允許族中女兒到祠堂,只是虞家人丁不旺,爹爹膝下只有她一個女兒,如此也無可奈何。
槐娘在心中暗自冷笑。
“女子,也不該抛頭露面,四處行商。”族長以拐杖叩地,重重的三下,以此表明心中不滿。
但,那又與她虞槐娘何幹。
爹爹壯年猝亡時,這些人在哪裏?她年幼失祜,舉起家中重擔時,這些人又在哪裏?不過是仗着自己族老身份以此來耀武揚威,做的一場把戲罷了。
有些人,未老且不尊,偏要世人敬他、愛他,卻不知只是倚老賣老罷了。
槐娘沒有作聲。
她太清楚這些人的秉性,若你膽敢還口,便是一頂不敬長輩的大帽子扣下,直會教人無處容身。
“槐娘,你聽聽,族長說的很是在理呀。”
柳素朝說話人的方向看去,那人一臉谄媚,帶着股奸計即将得逞的快意,得意洋洋,是槐娘的三叔。
“槐娘,二叔和三叔也是為了你好。”二叔虞廣財清了清嗓音,開始粉墨登場:“你需知,一個女孩子是不該在外面這樣成天抛頭露面的,這樣不成體統,咱們虞家也是鄉紳豪族,你這樣,恐讓我們面上無光。”說罷,還裝模作樣地咳了兩聲。
原來他自始至終都打着這等主意。
就連柳素都有些氣不打一處來。
“喲,那您們來得可不巧,我們家槐娘現如今可不用抛頭露面的,自有人巴巴地要幫她打理呢。”柳素嗤之以鼻。
槐娘詫異地看了她一眼,聯想到她之前所說的對策,不由睜大了眼睛,但看着族長與二叔三叔幾個人都被驚得愕然的樣子,槐娘并沒出聲制止柳素的發言。
她接下去會說些什麽呢?
三叔痛心疾首:“槐娘啊,你可不能上了別人的當啊,他們對你都是有所圖的啊!”
柳素聽着這話只想吐,若論有所圖,恐怕誰人也比不上座中各位族老,總有一些人打着“為你好”的名堂,光明正大的施行其不軌的意圖。
柳素冷笑:“你難道知道槐娘的未婚夫是誰了,就膽敢說這樣的話?她未婚夫可是本城刺史,堂堂刺史會打一個孤女的家財主意?我看三叔你也是昏了頭了。”
槐娘挑了一下眉,愕然地看向柳素。
她着實不意柳素竟會說顧九州是她未婚夫。
顧九州能同意?
唔......不過現下最重要的是,族老們肯相信麽?刺史和商戶女,《岳律》都那麽顯而易見地排擠商戶出身的人家了,顧九州身為國子監的學生,熟讀律法,能在此年紀做到刺史一職,自然是有點察言觀色在身的,他又豈會給自己的前程自找不痛快?
柳素揪了揪槐娘的袖子,示意她淡然處之。
族長似乎有些動搖:“你說的可是真?”若真有此等好事,那麽對虞氏來說倒是件好事了。他瞧了瞧虞廣年兩兄弟,神色頗為不滿,這兩兄弟也真是的,打起自家侄女家財主意之前也不打聽打聽清楚,這一問三不知的,就敢堂而皇之地登門?
雖說孤女本不該抛頭露面,若是按照他們祖宅裏的習俗,女子在出嫁前東奔西走合該打死,更不必說行商之類的了。但畢竟人家現在已有了夫家,且夫主是本城刺史,那就不可等閑視之了。
族長面容和悅下來,道:“雖說如此,卻是該更注重自身言行了。”
槐娘對族長這一轉變并不意外,早前便聽爹爹說,遠在祖宅的家族族長一貫是個食古不化的老頑固,對着女子更有着天然的仇視。
“族長請講。”
族長道:“婦人怎可當街飲酒?”不必說,自又是二叔三叔這兩個喜歡扒門縫的跟着她的行蹤瞧見的。
槐娘也不反駁,只是福身:“槐娘知錯,族長息怒,往後不敢了。”這該做的姿态還是要做全的,省的落人話柄。
“不是——族長,您就這麽信她?我和二叔可從未聽過槐娘你有了未婚夫婿啊,按說,你爹爹過世了,我們倆算是你半個長輩,你若是要成親,是不是且先得與我們知會一聲?”
“這......”他倆說的也算是有理:“你可有信物,若是沒有信物,怎麽證明你與顧刺史有了婚約,那麽......”
“誰敢為難我家槐娘?”
槐娘回頭,便瞧見顧九州踏進宗祠裏,他穿着一身天青色罩衫,眸光裏全是冷意,直比肩天光日色。
驚豔之後,全是愕然:“你怎麽來了?”
顧九州語氣親昵,攬過槐娘的腰,摸了摸她的發,笑道:“我不來,你都快被他們欺負死了。”
“怎麽有人欺負你都不告訴我的,是怕我忙不過來嗎?傻瓜,你的事,我總是會上心的。”
槐娘疑惑地看了一眼顧九州,只是他深情款款,似乎毫無破綻,槐娘又打眼去瞧柳素,她倒也着實是意外,似乎沒想到顧九州會來。
族長知道顧九州的身份,當即也不拿捏着架子了,要請顧九州上座。
一通寒暄。
“槐娘,和你柳素先出去吧,此間的事有我處理便好,方才從顧府來得匆忙,還未用午膳,可別餓壞了我心疼。”
槐娘懵懵然就被趕了出去。
薔薇早做好了鮮蝦雲吞面,等着柳素和槐娘從祠堂出來吃。
“小姐,這麽早,我還以為你和槐娘小姐肯定要在裏面待上好一會的。”
柳素咬了一口雲吞,鮮香四溢,含糊不清道:“出了些岔子,不過總體還在我預計之內,祠堂那兒有人幫忙處理了。”
“槐娘,你想什麽呢?”
槐娘支着手臂,撐着下巴,亦不知在想些什麽總是神神在在的。
“我在想,顧九州怎麽會來。”
“自然是有人知會我過來啦。”顧九州的聲音。
柳素驚嘆:“這麽快?”
顧九州對薔薇道:“給我也來一碗鮮蝦雲吞面。”複又看了一眼槐娘:“虞小姐不介意賞我這個功臣一碗面吧。”他笑容輕佻卻不輕浮,總之瞧着是與前幾回見面都不一樣了。
槐娘避開他的目光,扭扭捏捏:“不介意。”聲若蚊蠅。
柳素也沒在意,只是茫然問道:“誰喊你來啊,我可不記得我知會過你。”為了保住槐娘的面子,柳素先前只是想借着顧九州刺史名頭一用來着,可誰曾想,現如今的人摳細節得很,句句都總問在點子上,可每成想,顧九州這個平日裏傻不拉幾的,竟也知道主動過來送援助了。
“還能有誰,就那個誰呗。”他也開始含糊其詞了,只是眸光裏閃着八卦之火,熊熊對着柳素燃燒。
“哦。”柳素頓時覺得意興闌珊了。
“他自己怎麽不來。”這人,真是,派遣個小弟過來看熱鬧是怎麽樣,凸現他幕後莊家的霸氣威武嗎?
露面之前還要跟她玩欲揚先抑?
還是,他壓根就不打算露面了。
熱情過後,往往是沉而久遠的清醒。柳素懂得這點,是以很快地清醒過來,才發覺,自己孤注一擲的熱情,于旁人來說,或許不過是避之不及的累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