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月考前一天,晏行川一口氣在七班教室裏給陸知序補習到了将近十一點半。
直到打掃教學樓衛生的阿姨進來趕人,他才輕輕瞥了一眼黑板上的月考安排,磨磨蹭蹭地走出了教室。
一面走,他一面又輕輕皺了一下眉。
陸知序站在他身前,略一轉身,就瞧見他眉宇間橫着一條深深的褶皺,仿佛明天要去考試,但還沒準備好的那個人是他自己。
教學樓外夜色深沉,星和月的影子都只有淡淡的一點,不甚清晰。
只有淺色路燈下站着的晏行川黑白分明。
陸知序的目光輕輕落到晏行川身上,突然擡手,按了一下他皺起來的眉頭。
十七歲的晏行川應該永遠都是張揚明亮的,不應該皺眉。
她看着晏行川,踮腳湊近他耳邊,低聲說:“我其實不太在意。”
晏行川被她掌心覆蓋的眼皮輕輕一顫。
二十多年來,他遇見過的人裏,陸知序大概是最要強的一個。
不是那種外露的不死不休,而是寡淡卻又嚣張的“你也配超過我嗎”?
少年時成績要考到一流,工作後設計稿要做到一流,升任總監後,他越是否定她的提案,她就越是要做一份連他挑不出錯來的策劃。
好像從來沒有什麽能讓她低頭。
可這會兒,從不低頭的陸知序靜靜卻看着眼前的晏行川,彎了彎眼角,說:“我其實不太在意。”
“反正我和你都已經盡了最大的努力。”她的指腹還停在晏行川眉間,微涼的溫度突兀而又分明,語氣裏卻帶着一如既往的嚣張:“既然已經盡力了,那結果怎麽樣,關我們什麽事?”
這十來天裏,陸知序寫掉的卷子,能抵過其他學生兩個月裏寫的。
除去晏行川給她畫的重點題型,學校裏科任老師發下來的課後作業,她還額外找了一堆輔導書上的重點例題。
高二一整個學期的知識點被她翻來覆去地過了個遍。
陸知序想,要是這樣還考不好,那她就認了。
反正老天爺在考試這件事上一向不做人。
她的指腹在晏行川眉間停了兩秒,而後緩緩屈了起來,用力彈了一下他的額頭:“我都不愁,你替我愁個什麽勁?”
晏行川:“……”
額間傳來輕微的痛感,他看着陸知序,嘴唇掀了一下,剛要說話,下一瞬,一束刺眼的光就突然直射而來,晃了一下他的眼睛。
耀目的遠光燈直直打在晏行川和陸知序的身上,将他們此刻的動作照得既清楚又分明,活像是來捉奸的。
陸知序額角的青筋跳了一下。
她掀起眼皮,正準備看看是誰這麽有病在人行道口亮遠光燈,照過來的那束燈就再次嚣張地灑到了她臉上。
……沒完了是吧!
摩托車發動機的轟鳴聲鼓鼓噪噪地響起,帶來一陣悶熱的風。
陸知序神情冷淡地擡頭,一眼就瞧見了那輛大摩托刺眼的遠光燈後,四五個發色詭異的小青年正擠坐在一起,十分挑釁地盯着他們看。
——是上次運動會和她起了口角,後來又撞她尋仇的那夥人。
陸知序:“……”超載了傻逼。
她順着遠光燈斜了一眼那夥在車上玩疊羅漢的神經病,轉頭就準備走。
下一瞬,擠在一輛摩托車上的小流氓們就吊兒郎當地把車停在了她腳邊,攔住了她的去路,語調不善道:“怎麽,今天身邊換了個小白臉?”
陸知序一愣,過了好幾秒才反應過來,上一位“在她身邊的小白臉”是江子昊。
……有病要趁早治。
她面無表情地舔了下自己的後槽牙,正準備擡手把自己挎在肩上的包拿下來,往說話的那傻逼頭上砸,晏行川就忽然拉了一下她的胳膊。
力度不大,陸知序腳步一停,想起了教導主任在辦公室裏跟她說的話。
“你讓他好好表現,争取在高三前把身上的處分銷了。”
陸知序回頭看了眼晏行川,嘆了口氣想:算了。
晏總好不容易重生一趟,莫名其妙為她背個處分已經夠倒黴了,她還是別再擴大事态了。
她順着晏行川的動作退到他身後,剛準備說“你放心我沒那麽沖動”,晏行川就斜着眼睛看了那夥人一眼,不陰不陽地冷笑了一聲。
陸知序:“?”
笑完,他就直接迎上了那夥人挑釁的目光,用更加挑釁的語氣道:“怎麽,上次沒把你們揍舒服,今天想換身皮再來體驗一回?”
陸知序:“!”
晏行川知道他在說什麽嗎?!
那夥人先是在晏行川陰陽怪氣的語調中磨了磨牙,然後就迎面撞上了他跟看垃圾一樣的目光,原地爆炸道:“你他媽再說一遍——”
晏行川在心裏冷笑了一聲。
然後掀起眼皮,一拳砸上了面前那人不幹不淨的嘴。
他打人的動作發生得太快,陸知序上一秒還在想該怎麽讓晏行川少說兩句,下一秒,閉上了嘴的晏行川就一拳揮了出去。
面前的四五個人迅速跟他扭打在了一起。
晏行川打人的動作十分利落,角度也刁鑽,專挑既能把人打疼,又不至于把人打壞了的地方下手,很快就把那夥人挨個兒揍了個遍。
只可惜,雙拳終究難敵四手,晏行川手上的動作再利落,也還是沒能擋住對面揮過來所有的拳頭。
一片混亂之中,他手肘和後背處避無可避地挨了兩下。
陸知序盯着對晏行川動手的那個人看了半秒,而後迅速拿起手機,找了段東西出來。
耳邊是一陣嘈嘈雜雜的髒話,晏行川眉目冷峻地站在人群中,一言不發,手下的動作卻一下沒停。
那夥來找茬的小流氓跟他打紅了眼,一時間竟忘了他們身後還站着陸知序這麽個大活人。
陸知序把手機塞進口袋,提起她裝得滿滿當當的書包,上前兩步,狠狠砸向了那夥正在搞群毆的人。
從她開始為月考做準備起,她的書包裏就常年塞着厚厚的一摞教輔資料。
這麽重的一袋資料砸出去,當場把他們中的一個砸了個踉跄。
被砸的那人才被晏行川招呼了兩下,正憋着滿肚子的火不知道往哪兒撒,一回頭就看見了神色挑釁的陸知序,當場就準備撂下晏行川跟她動手。
晏行川看着他的動作冷笑了一聲,不動聲色地攔在陸知序身前。
氣氛一時劍拔弩張。
下一秒,一段刺耳的警鈴聲忽然十分突兀地響了起來。
空空蕩蕩的大街上不知是誰喊了一句:“警察來了!”
聲音撕心裂肺,可仔細一聽,那裏頭卻又好像帶着點詭異的電音。
那夥打架的人連着晏行川一起愣了兩秒。
陸知序撿起她的書包,趁亂踹了那個對晏行川動手的人一腳,一把抓住晏行川的手,拉着他就跑。
一邊跑,她一邊還回頭喊了一句:“快跑,警察來了——”
深夜的大街空空蕩蕩,除了那段突兀響起的警鈴聲,連半輛警車的影子也沒有,卻偏偏陸知序拉着晏行川就跑,仿佛全身都寫着“害怕被抓”幾個大字。
那夥來找茬的流氓雖然熱衷打架,卻到底只是在校學生,聽了警察兩個字就下意識有點犯怵。
刺耳的警鈴聲中,這夥人猶豫了兩秒,在“去追”和“快跑”之間糾結了一下,陸知序拉着晏行川的背影就迅速消失在了夜色裏。
連帶着那詭異的警鈴聲也遠去了。
那位被陸知序踹了一腳的倒黴貨率先反應了過來,當場罵了一句:“操——”
馬路盡頭,陸知序緊緊抓着晏行川的手,一路拽着他跑回了自家公寓。
奔跑和打架後的兩只手各自沁出了一點汗,略微濕潤,在夜色下緊緊交握在一起,莫名帶出了一點驚心動魄的意味。
晏行川緩緩吐出一口氣,擡眼看向握着他手的陸知序,剛要說話,就見陸知序忽然捂着唇笑了一聲。
她越笑越大聲,最後捂唇的手變成了捂肚子。
許久,她才稍稍平複了一下呼吸,從口袋裏掏出了自己的手機,在晏行川面前晃了一下。
晏行川擡了擡眼,亮起的手機屏幕中,一段音頻聲正播放到末尾。細微的電流聲間,夾雜更加細微的叫喊,在沉沉夜色中顯得格外詭異。
他一愣:“你放的錄音?”
“是啊。”
“高一的時候老曹在班裏教寫新聞稿,我寫得一直不怎麽樣,就順手下了幾段社會新聞的音頻在手機裏當教程——上回我自己不小心點開的時候,也吓了一跳。”陸知序笑得肚子疼,一邊舉着手機,一邊捂着肚子坐進了她公寓的沙發裏:“誰知道那夥傻逼還真信了!”
晏行川擡手捏住她的手腕,坐到她身旁,眉頭很輕地皺了一下。
他道:“不要說髒話。”
陸知序:“……”你認真的是吧!
那我讓你別動手你怎麽不聽!
陸知序要笑不笑地瞪了晏行川一眼,下一瞬,面前的人忽然松開了手,揉了一下她笑痛的肚子。
陸知序脊背一僵。
對任何動物來說,肚皮都是柔軟且致命的存在,是絕對的私人領地。
然而晏行川伸手過來的瞬間,她卻只是鼻尖微微動了一下,然後就在一陣清淺的木香中飄遠了思緒。
——這到底是沐浴露味,還是香水味?
晏行川身上怎麽總萦繞着這股味道?
……還挺好聞的。
她略微出神間,晏行川的手便隔着衣服,點到即止地揉了一下她剛才笑疼了的小腹。
觸感溫暖,陸知序小腹處笑猛了的痛感稍稍平複了一點。
許久,她才擡頭看向晏行川,在這令人頭皮發麻的尴尬中想起了另外一件更重要的事情。
她攔住他收回去的胳膊,擡手卷起他的衣袖,盯着他在混戰中受傷的手肘看了兩秒:“還疼嗎?”
晏行川一愣。
其實不太疼。
往他身上招呼的那夥人當時雖然打紅了眼,往他身上招呼時也一點情面都沒留,但他跟人動手時向來有分寸,能落到他身上的拳頭基本都沒帶出力來。
可他的手這會兒卻被陸知序這麽珍而重之地握在手上。
晏行川指尾輕輕動了一下,低聲說:“一點點。”
陸知序輕輕碰了一下他手肘上的傷處,像是不知如何是好。
許久,她才用帶着點抱怨的語氣小聲道:“我去給你找藥。”
作者有話要說:
小劇場:
晏行川:找到藥了嗎?
陸知序:找到了,還是你之前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