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悟空日記》 (1)
1.
和尚昨日新收了一只十世為妖的野人做徒弟。
八百流沙界，三千弱水深。這頸戴骷髅、兇神惡煞，夜叉閻羅一般的人物，怎麽說皈依就皈依了？奇怪！
此刻月明星稀，和尚在掌燈抄經，豬在擡頭望月，野人趴在石頭上不知在寫些什麽，一邊寫一邊看豬。我跳到野人身後，想看他在寫什麽，這厮竟反應出奇得快，一把捂住不讓我看，還說什麽：“日志日志，猶如人心頭之痣，是不能給外人看的，大師兄若是無聊，自己也去寫好了。西行路漫漫，總得給自己找點事兒做。”
哼！好稀罕麽？
不給看就不給看，俺老孫自己寫！問題是，寫點啥好呢？
今天天氣倒是不錯，月亮很大，星星也很亮……哎呀，癢！該死的猴虱！
唔，好無聊！不如一個筋鬥回花果山洗個澡好了……
“呆子！俺老孫的衣物呢？”
豬只顧癡癡地望天，根本聽不到我講什麽。又到月中了，月亮賊圓，每到了這個時候，平時聒噪憊懶的豬卻是絕不肯早睡的，他就這麽望着月亮，能望一宿！這樣的豬，有時會讓我懷疑，他真是那個如他自己所說的，因蟠桃酒醉見色性起，調戲嫦娥而被貶下凡的豬妖麽？做了五百多年豬妖還不忘那個調戲未遂的小仙女兒，這豬當得也可真夠長情的！早知如此，何必當初？如今肯五百年如一日，悶不吭聲的看了月亮千百回，當初何必酒醉之時，借着色膽吼聲如雷、震倒天闕，生怕別人他獸性大發、羞辱嫦娥？如此視那小氣的玉帝老兒如無物，活該被他丢下天宮咯！嘿嘿！
哦，想起來了……行李擔子不在豬那兒了，在野人手裏。
那野人又在看豬了，眼神跟豬看月亮的眼神一樣，都快淌出水來了……真讓猴肉麻！奇怪的緊……明明昨日他與這豬大戰之時，還一副以命相博的模樣，怎麽一聽說這豬是天蓬轉世，就立馬仿佛變了個人？若說他尊師重道，對我這大師兄可沒對豬客氣。
不對……今兒早上起就不對勁！
今天早上，那頭不知死活的豬想讓俺老孫幫他挑行李，嘴裏還唧唧歪歪：“難為老豬一個逐日家擔着走，偏你跟師父做徒弟，拿我做長工”，嘿嘿，若非看重你這一膀子蠢力氣，收你作甚？俺雙目一瞪，唬那豬，“若再唧唧歪歪，小心老孫孤拐伺候”！結果那豬罵罵咧咧地住了嘴，野人倒不動聲色把左右行李挑在了自己肩上。
這兩人……有何貓膩？
難道當年天庭當差，他卷簾大将欠了天蓬元帥一大筆賭資？是了，是了，一定是了，嘿嘿，這偌大的東天庭，男盜女娼，就沒有一直好鳥！
唔……困了，今天就這樣吧！
被壓了五百年，越來越容易乏了……
2.
該死的和尚！竟然偷窺了我日記。
說我文绉绉不像猴子，倒像書生。哼，小瞧猢狲能翻書麽？
想當年靈臺方寸山七年砍柴，俺老孫與衆師兄學言語、禮貌，講經論道，習字焚香，也是念過書的。除卻琴棋書畫那等婦人之藝不感興趣，什麽掃地鋤園，養花修樹，尋柴燃火，挑水運漿，十八般武藝樣樣精通，可不只會揮棒唬人！
這小光頭看着年紀不過二十，倒挺會擺譜。說我嘴上喊着師傅師傅，暗地裏卻一口一個和尚，不敬師長不尊同門，哪來半點比丘模樣？嘿嘿，想我授業恩師菩提祖師，何等人物？六藝七絕，哪樣不精？又豈是和尚這等手無縛雞之力、只會歪嘴念經的便宜師傅能比的！
菩提吾師，五百年未見，不知可好？你當年說悟空離山之後，定生不良，如今一語成谶，怕是早就參透我的心性與命數，只是……師傅，你若知小猴子風霜雪雨被人欺壓數百載，這般艱辛，您若見了，可會心疼？師傅你能算出我此般胡鬧，可曾算出我如今成了東天的囚徒、西天的打手？我不甘心啊！
我不甘心！
可我偏要看看，究竟他們為何壓我而不殺我？又為何要讓我去取經？
說什麽五百年等待有緣人，騙鬼的麽？！一場蟠桃宴，俺老孫反了，緊接着天蓬下界了，卷簾也犯事了，偏偏還都等着五百年之期，等着與俺老孫一起護送“取經人”？有這麽巧？這其中的貓膩，怕只有那呆頭和尚覺察不出吧！
如若豬真蠢，為何偏偏望月時眼神清明慧黠？如若野人真憨，為何時常悶不啃聲若有所思？就連此刻你坐下的白馬都是白龍所化，你這蠢和尚又何曾知曉？叫你一聲師傅已那是做給天上時刻監視的六丁六甲、諸天羅漢看的，已經給了東西兩天偌大的面子，小和尚你可別不知足。
哼！肉體凡胎，諸多作态！若是依了俺老孫以前的痛快性子，嘿嘿……
賊和尚，又來偷瞄！煩死了，不寫了！
3.
氣煞我也，氣煞我也！
五百年不曾回來，我花果山怎變成如此模樣？
好你個三眼娃，定是平日在家缺乏管教，教得那梅山六怪無法無天。當日我與你争鬥，從地下打到天上，這六厮竟然趁機放火燒山，把我好端端一座仙山，燒得花草俱無，煙霞盡絕；峰岩倒塌，林樹焦枯！氣煞俺老孫也！
梅山六怪，你們好！很好……等俺老孫解決了這群不知好歹、豺狼之心的獵人，再來梅山燒你們的窩棚、抽你們的筋！
方才馬元帥來報，說已經按照我的吩咐，将燒碎的焦石三五成群堆在山前，只等那些該死的山林獵戶明日山上，俺老孫便弄了一陣風去，砸汝等一個烏頭粉碎稀巴爛，沙飛血染朱砂地！趁我不在，竟敢囚我徒孫，或毒或殺，圈養猴戲……好！好！真當俺老孫改了性子，做了和尚麽？
什麽“千日行善，善猶不足；一日行惡，惡自有餘”！都是放屁！這種鬼話，之後那迂腐的唐朝和尚才肯信！以德報怨，何以報德？ 俺老孫從來就不是什麽良善好欺的豬，你不來惹我也便罷了，若是惹惱了我，嘿嘿……
也罷，也罷，那不識好歹、不辨賢愚和尚已經寫了文書執照，發誓不再認俺做徒弟，若再與俺相見，寧堕阿鼻地獄！我還想他作甚……他一番恩情，俺磕頭已報，從此之後，不再提“和尚”二字就是了！待俺老孫先重修花果山，複整水簾洞！今日先重豎大旗，明日再招魔聚獸，積草屯糧，看他誰人再敢欺我花果山無人！
對了，差點忘了，晚些便去那四海龍宮一趟，借些甘霖仙水，把山洗青了。前栽榆柳，後種松楠，桃李棗梅，自此逍遙自在。
4.
那蠢豬竟還有臉來花果山讨打！平日裏讒言冷語，沒少調唆和尚念經咒我！那屍精白骨，和尚看不出來，他前世天蓬，難道當真不知？也不知這厮按的那般心思！今日既然敢來，準沒好事，先讓孩兒們摔他幾跤，将他絆下山去！若他心中尚知分寸、畏懼，也定不敢在我花果山放肆！如果敢還手，嘿嘿，俺老孫的棒子可饒不了他！
就此擱筆，且先去偷看那肥豬的醜态！嘿嘿……
5.
白胖和尚眼紅一場，似實有悔意。
他堂堂大唐禦弟、首席高僧、西天佛主首徒轉世，既然肯真心實意地賠禮一場，俺美猴王可也不是什麽小氣之人。好歹他也曾救我于五指山下，夜半點燈替我縫制衣裙，就再護送他一程。
更何況，觀音菩薩設計給我戴上這緊箍，俺老孫遲早要找他讨個說法滴！
只是這西行五人，和尚驽鈍愚昧，野豬狡黠殘忍，沙僧城府深重，雖日夜朝夕相處，卻始終不得我心，難免寂寞，唯有小白龍還有幾分人性情懷……只可惜他終日為馬，一年到頭，也與我說不了幾句話。
唉，這漫天星螢燦爛，卻不知月下幾人傷心？
“你與他做了十三年夫妻，豈無情意？我若見了他，不與他兒戲，一棍便是一棍，一拳便是一拳，須要打倒他，才得你回朝見駕。”人非草木孰能無情？昨日中午，我與黃袍怪敵對之時，尚且勸那寶象國公主稍作回避。怎知那兩個舊日的天宮上仙、如今的佛門子弟，竟然這般慘忍！生生将那百花羞的兩個兒子當場從天上掼了下來，深深摔死！
哼！你二人貪慕虛榮，在寶象國國王面前誇下海口，賣弄本事，請功求賞，不想妖魔本事大，讓你二人收了羞辱，可這一切，你二人咎由自取，又與兩個妖童何幹？他倆尚是孩童，縱他二人父為妖，母親可是貨真價實的人族公主！我看那百花羞生性良善，定然是不許她兩個孩童食人肉的。她一番好意救了我們師傅，自己的孩兒卻被人當庭摔死，如今夜深人靜，也不知躲在何處哭泣。
“大師兄莫要埋怨二師兄與沙師兄，他們的确是魯莽了些，不過也怪不得他們，這天上的神仙菩薩，離地萬裏，淡薄慣了，原本就是不通人情的。”
還是白龍懂我，趁着和尚睡了，化作人身陪我往山而嘆。
哼！這些高高在上的鳥神仙，果然都是沒有心肝的！難怪梅山六怪燒我一萬猴兒，竟連眼睛都不眨！只是他這條癡龍，一瘸一拐，站都站不穩還要馱着那白胖和尚，何苦呢？他為和尚受傷，和尚看都不看一眼，又怎會領他的情？
“我……從來就沒想過能得到什麽回應的。命運如此，不敢奢望。”
簡直迂腐！這命從來都是自己掙來的，何來天定？如若真的天定，你當日糾結百裏，最終還是冒險吞了白馬，又是從何而來的逆天之勇？哼！若非俺老孫當日心軟，一棒結果了你這條呆龍，你如今上哪兒跟我說這狗屁命運之禮去？
也罷，也罷，傷心人各在天涯。你既然甘願忍受凡胎和尚胯下之辱，且一忍數年、無怨無悔，我又何必多嘴？你就繼續受着吧，癡兒！
月亮好圓啊，豬又在望月了，野人又在偷瞄豬，白龍還是十年如一日那般，不眠不休地看着光頭……我呢？若是倦了、累了，又該看什麽呢？
也不知道天上那粉雕玉砌的娃兒如今過得怎樣，三眼有沒有好好待他。
俺被壓了五百年，他也不曾來看過我，想必是過得自在安逸、逍遙快活，如此也好，也好……
我看我還是早點睡吧。奇怪得很，為什麽近來越來越容易乏了……
6.
情是煩惱根，這話半點不假。
最近幾日接二連三，先是那永遠笑着的智慧菩薩對我面怒忿像，只因我打了他那下凡作怪的青獅；再是黑水河那力大無窮的小鼍龍竟然敗給了西海的龍太子……啧啧，若非小白龍那一聲呵斥，我險些漏看了奸情。是了，文殊的憤怒我曾從三眼娃眼裏見過——只因當初我打了三公主的屁股，嘿嘿；小鼍龍看他表哥的眼神，我也曾見過，每每月圓深夜之時，沙和尚看豬的眼神也有幾分相似，似都是愛不能求不得。小白龍對他兄長的呵斥，怕是因小鼍龍之事憐及自身，感同身受罷了。
啧啧，由愛故生憂,由愛故生怖,若離于愛者,無憂亦無怖。
幸好我老孫無憂無慮，不必為這等事情煩憂，嘿嘿！從天上到海底，此等秒事層出不窮，不知那禁欲的西天可也有類似的故事？看熱鬧不嫌事大，如此一來，我倒更想快些到靈山了。
7.
哼哼！如來那厮還是一貫的狡詐。
明明一早看出那金兜山青牛的來歷，卻偏不肯當面說，說什麽唯恐惹那牛厮撒潑去他靈山撒野，只暗中囑托十八羅漢以金丹沙助我……嘿嘿，只怕這厮早就料到他的金丹沙會如水德星君、火德星君的水火二母之力一般被老君的環兒收了去。
先前我在靈山之時不肯說，卻非要等羅漢失手之後再假借他們之口告我以實情，是想讓俺老孫撒潑逼老君出手麽？啧，先賣一份人情給俺老孫，再讓離恨天兜率宮那老頭的覺得理虧于西天，如此一來，明明是這光頭大和尚收服了老君的牛保了自己徒兒金蟬子的性命，卻資格不用自己擡一根手指出一分力氣，反倒讓老君無端因牛兒莽撞而有愧與他……
嘿嘿，這彎彎腸子可真多！也虧得他大肚，才能容下如此多彎彎道道。
不過，俺老孫卻最是不恥他這一套！
當年若非這貨坑我在他手掌裏翻筋鬥，我也不至于被他五指幻化的五指山壓了五倍年！也虧得這光頭當年能忍，竟能眼睜睜低頭看我在他手指縫中撒尿！
呸，一泡尿就壓俺老孫五百年，真心小氣！俺老孫那寶貝雀兒還被他瞅了去了，又找誰說說理去！想俺老孫一生坦蕩，何曾想過第一眼見到我那寶貝的不是花果山嬌豔的母猴兒，竟是這狡笑的光頭，恥煞也！這天上地下、五洋四洲，人人皆道佛祖慈悲寬厚，他那副眨眼狡笑的狐貍嘴臉說來想必也無人能信吧！
罷了，不寫了，想來就來氣！
8.
不對，不對！
打死的那猴兒不對，太蹊跷！觀音菩薩嘴裏說不清楚那六耳妖猴是何方來歷，卻眼神閃爍，指引我去找地藏菩薩。
谛聽這老怪物向來不撒謊的，這一次卻鬼鬼祟祟在地藏菩薩耳邊咬耳朵，俺老孫離開之前回頭看了那谛聽一眼，它盯着六耳猕猴直搖頭……這神色，分明就是認得他的。
東天諸神皆不知道此獠為何物，但西王母的眼神卻妙得緊……滿眼的幸災樂禍，每年乞巧節，漫天鵲鳥架銀河，董永織女只能相望一個時辰之時，她便是這等幸災樂禍的眼神！是了，一個人或可巧舌如簧，但眼神卻是萬萬偏不的人的。還有，三眼娃偷偷傳音我那句“我雖不知六耳是誰，但此去靈山問佛，注意看那持瓶兒的菩薩”又是什麽意思？
琉璃勝境的諸天神佛，為何都不敢與俺老孫對視？等等……不對，他們為何都低着頭，不看我也不看那六耳猕猴？還有，那六耳妖猴的神色也似不對，尋常妖仙入了這靈山寶殿，何人不是戰戰兢兢，心生畏懼崇敬之情，為何他如此神色欣欣，倒比俺老孫還要自在幾分，竟仿佛……回家一樣？為什麽如來一個照面就要将他罩于缽下？
該死，他們似乎都知道些什麽，偏生将俺老孫蒙在鼓裏！這種感覺真真讓人讨厭！
都怪俺老孫易怒驕傲的性子，最受不得人激，火氣一上來便什麽也不管了！明明心中知道有諸多疑點，當時就應該留那妖猴一條性命，好問個究竟的……
可我一棒打死那猴兒，為何自己心中會突然刀絞一般痛了一下？為何那些低頭的羅漢都擡起頭來，面有羞慚暧昧？為何那持瓶兒的菩薩臉黑得這麽難看？
等等……為何如來大光頭仿佛舒了一口氣一般？是了，是他故意用言語激得俺老孫一棒就将他打死的！他在慶幸什麽？還是，掩飾什麽？
這靈山上須彌衆諸多詭異，我若是問，他們也定然不肯答我……煩死了，煩死了！你們這諸天神佛，都把俺老孫當猴耍嗎？好，好！終有一天，俺老孫要讓你們這些捂嘴笑的神仙菩薩再也笑不出來！呔！
9.
近日路經朱紫國，聽聞皇後金聖娘娘被一容顏醜陋的妖怪擄了去。這妖怪擄了人也不扒皮蒸煮，反倒是十年如一日的試圖讨好娘娘，妄搏佳人一笑。
我奉唐僧之命前去收束那妖怪，只見他腰間的紫金鈴不是紫竹林菩薩之物又是什麽？觀音菩薩的坐騎思凡，這等故事倒也新鮮！嘿嘿，難道是因為這紫薇化祿、紅鸾星動真個兒影響了三界躁動的情欲不成？先是有那天界星宿奎木狼不惜下界為妖也要寵愛那寶象國公主百花羞，再有這靈山老妖偷溜出了淨池想要學人成親，這天上人間還真是好不熱鬧呢！
我聽唐朝和尚總是念經說色即是空……什麽色即空兮自古，空言是色如然。人能悟徹色空禪，何用丹砂炮煉？德行全修休懈，工夫苦用熬煎。有時行滿去朝天，永駐仙顏不變。西天的佛祖教人斬斷七情六欲以成就仙顏永駐，可怎料卻又靈山之下得道的神獸并不稀罕這長身不死也有一愛方休？不知靈山諸位大能撞見，這耳光是否打的響亮，哈哈！
今日與那金毛犼纏鬥之時，我也曾以此嘲弄他，誰知他竟頗為自豪，哈哈大笑：“忘色忘空？那是誰又照着猴子的模樣吃性妄想養了一個假人兒？又是誰偷偷假傳佛旨诓了那靈山上的假猴下山？說到底還不是一個愛不能、一個求不得？他們那等佛爺菩薩都做不到的悟徹色空禪，也有臉來訓我？你這被蒙在鼓裏的蠢猴子，石頭塞的心，又如何懂得情愛諸般美妙，竟也好意思來笑我？可嘆！可悲！”
靈山假猴……難道說的便是那六耳嗎？為何說我可嘆可悲？俺正要問個究竟，觀音菩薩竟好似掐好了時辰一般将好出現，一個口鼻籠堵住了金毛犼的嘴！
再問她，她便只是裝聾作啞、左顧右而言它，當真古怪！
也罷也罷，明日趁着和尚午休，俺老孫一個筋鬥飛往靈山，找那如來老兒問個究竟便是！
10.
“這靈山勝境，梵音袅袅，信衆雲集，然六合八荒，竟無一人嘗明吾之孤，幸有你這頑猴與我秉性相通，這種感覺讓我覺得踏實。”
釋迦摩尼如是對我說。
當然，不是以他大頭皆有結、袒胸又露腹的形象。這渾和尚聽我問他六耳猕猴得事情，竟然一股腦全都承認了！一面說，一面變幻眼耳鼻舌臂指髀手足相，若輪若蓮華若具若日月顯擺一般的露出“千輻輪”、“纖長指”、“鼻高好”、“廣長舌”、“身端直”等諸般三十二佛相，一會兒身放光明金光一丈，一會兒皮膚細滑四牙白淨，一會兒身體平正威儀嚴肅如獅子王，一會兒又眼色如绀青不怒而自威……
說什麽“這大頭肥臉、大腹便便的模樣，不過因慈眉善目最得信衆信服，所以我才成日披着這幅皮囊，我知道你不喜，但我有三十二種佛本相，你若愛慕哪一種，我在你面前便是哪一種姿态”，呸！32相好稀罕嗎？俺老孫還會72變呢！誰要愛慕你這人前冠冕堂皇、內裏彎曲深藏的賊和尚！
“你不喜歡這些相？那這馬陰藏相你可喜歡？”
這淫佛，竟不知羞躁地将他那佛之男根放出，膨脹如馬陰！這般粗大……一面露密藏，一面盯着我那活兒……該死，這賊禿果然記着那些不該看到的！
“唔，你還什麽羞？我早見過了……還是，你喜歡這樣？”這貨竟然脫了褲子，背對于我，露出雙臀挺翹，股肉纖圓。該死的，你當你是健美先生麽？“我不僅前面生的好看，後面也不錯，這‘腨如鹿王相’你可還喜歡……諾，我還有‘肩圓滿’相，臂膀堅實，兩肩圓滿而豐腴者，把你這小猴兒抱在懷裏可足夠讓你有安全感，還有這‘身縱廣’相、肘長足滿之像，還是你喜歡我手足柔軟一些……”
“還有你妹啊！”這渾和尚不知羞躁，俺老孫可聽不下去了，一棒打将過去！速速将他這一張滿嘴胡言之牙給打飛咯！
“害羞麽？如今我心意已全然對你表白，這大雄寶殿我已屏退左右，你無須再羞惱。”
他只輕描淡寫一揮手，便如同撥弄三歲孩童草棍一般将我那三界畏之如虎的喪門棍撥開，好不輕松！
“再說了，你那活兒被我看了，我總得對你負責不是？”這家夥，又來了！就是這如狐貍一般狡笑的嘴臉，讓俺老孫這五百年不知午夜夢回燥醒了幾千幾百次！他還敢笑！
“惱什麽？別鬧了……潑猴兒再潑，也總歸是要嫁人的。”他就這麽赤條條地湊了過來，一把将俺……将俺摟在懷裏，低頭貼着我的臉柔聲道，“反正我這赤條條的模樣，除了為人王子時的生母和孔雀佛母，就沒人見過，既然讓你看了個遍，你也得對我負責才好。你若不願意嫁我，我嫁你可好？”
嗓音低沉、聲聲入耳撓人，這淫靡媚态哪裏有半點佛祖莊嚴，偏生這蜂腰厚胸将我鉗住，讓我半點動彈不得……
“呀，你臉紅了！我都分不清你臉和屁股的顏色了呢……”
“你放、放屁，你臉才紅！你屁股才紅！”
是了，一定是他身上太熱了，抱得這麽緊，連帶着俺一張臉都燒了起來……
“你怎麽知道我屁股紅？你瞧得這麽仔細……哎呀，既然你真的看到了，我就真的要讓你負責了！”
強詞奪理，明明是你自己要脫的……還故意湊那麽近！你那跟什麽鬼東西，豎起來幹嘛！再豎我給你打斷了啊……別摸老子尾巴！我操！把你的爪子拿開！你還摸！還約莫越上去了……快放開老子！否則咬死你啊！
“你想咬我啊……早說啊！來，我教你，咬人是在這麽咬的……”
“唔，唔……給樓（老）己（子）晃（放）嗨（開）……唔……別拗（咬）吾（我）邪（舌）猴（頭）……啊啊啊啊！！”
好不容易掙開這混蛋光頭，老子已經全身被摸了個遍！
想俺老孫，橫行三界五百年，何曾受過這般恥辱，誰人見了俺老孫不是恭恭敬敬，偏生這該死的賊禿敢兩次三番羞辱我……我瞪着他，睚眦欲裂，雙目恨不得噴出火來……
“怎麽？不舍得啊……再看我，再看我我就把你吃掉哦！”
吃、吃你妹！
俺老孫終于體會到當年三眼娃和三太子的滋味了，二位，老孫當年不懂事，對不住你們……T-T……
“該死的賊禿，你、你給我等着……”我慌不擇路，提着棒子，轉頭就跑，比五百年前那一個筋鬥還要狼狽……沒辦法，打不過啊！絕對的力量差距啊！
“好啊，我等着……我知道你還會會靈山的。別想跑，你頭上那緊箍我還沒給你去掉呢，呵呵……”
呵你妹，俺打死也不上靈山了！
11.
早知道我就不該去靈山！
罷了，等會就拜別唐僧，回我的花果山做猴王去……管他什麽金箍不金箍的，也不取了！反正也戴了這麽些年，早習慣了，就當多了一件飾物罷了！
這呆頭大耳的傻和尚，屢次遇妖邪不聽我勸解，三番兩次陷我與陷阱，動不動還聽那蠢豬的教唆給念兩聲緊箍咒來咒我，就是弄死他也不虧！如今靈山不過千裏，等過了那鳳仙郡，天竺也就不遠了。想來南贍部洲，佛門治下，敢興風作浪的大妖也不多了，憑龍馬、沙僧和豬八戒之力，想必護送他到靈山也不是什麽大問題……反正俺老孫已經送他送到這裏了，也算還了他的恩情了。
就這樣決定了！反正我是再也不去靈山了……
（補）
該死！俺老孫什麽都好，就是見不得別人哭……這白面和尚平日沒看出對我有這麽深的感情，眼下一把鼻涕一把淚，聲淚俱下追憶我“師徒情深”，我到不知該如何是好了。
這呆豬，這時候就應該趕緊慫恿和尚幾句啊！這會兒怎麽不在和尚跟前嚼舌根撺掇他趕我走了，然後好分行李會高老莊啊，跟着一起哭個屁啊！
還有那小白龍，你自己想要馱着這傻和尚一生一死，幹嘛死死的咬住我的衣角不讓我走啊……就連那一直悶不吭聲的沙和尚都嘆息不斷，死死地護着我們的行李，好似生怕我一意孤行搶了行李跑了似的。
罷了罷了，送佛送到西，再送你一程就是……反正最多送到靈山腳下，等你四人見了那接引佛祖，我馬上擡腳駕雲就走，反正不見那渾和尚！
12.
奇怪，那無底洞老鼠精竟然是李天王的女兒，哪吒的義妹？
不過也好，若非如此，我也沒有機會正大光明的跑上天宮與哪吒敘舊……嘿嘿，三眼娃什麽都好，就是小氣得緊，對他家三公主看得死死的。上次三公主助我山谷擒牛，若幹年月之後，碰到楊戬，他還對我陰陽怪氣一番。反正啊，俺老孫少去招惹哪吒便是……這年頭，不管是神仙還是人，都是見色忘友的！若沒一個好由頭，我還真不好去無端去觸他的眉頭。
這不，才見面，三太子就撲了過來一個熊抱。隔着老遠，我都能看見三眼娃三只眼裏齊射出來的冷箭。
幸好他是個怕老婆的主兒，哪吒小兄弟佯裝生氣就将他遣走了。說是……有私事要跟我說，不能讓三眼娃聽了去？
“喂，猴子，我聽說你不想去靈山啊？怎麽啦……這都到靈山腳下了，眼見修成正果不遠了，幹嘛放棄啊？”
喂，我說有你這樣一上來就哪壺不開揭哪壺的嘛？
“唔……沒，沒什麽……”
許是我臉紅了，竟然讓哪吒看了出來。“是因為如來佛祖吧……哎呀，別不好意思，我早知道了。”
“什麽！這該死的禿驢，他連這種事情都敢說……還、還有誰知道！”媽蛋，如果真是滿天神佛都知道了，我就幹脆回花果山找個洞鑽起來得了！
“咳咳……你倆果然有事。”哪吒嘿嘿一笑，竟然越發想那陰沉的三眼娃了，果然是嫁雞随雞，相處久了小神情越來越像，“放心啦！因為我與楊二哥的緣故 ，所以多少要比旁人要敏感、明白一點。佛祖怎麽可能說這個給我知嘛，都是二哥猜的。他瞧出觀世音菩薩對你頗有些莫名的恨意，暗自揣度、調查之後，便有這些許猜測……剛才看你申請，二哥推斷應該不假了。佛祖果然中意與你嗎？難怪他對你念念不忘，這般特殊……”
“去去去！中意你妹啊……中意我将我壓了五百年！什麽鬼東西……跟着三眼娃學了一肚子壞心腸，就是不學好！”
搞什麽鬼，這粉雕玉琢的娃兒什麽時候變得這般雞婆八卦了，竟如同那些人間沒事閑嘴好事的婦人一般。
“沒準這是他故意的啊，先抑後揚啊……你這麽難以馴服，若是不先給你吃點苦頭，誰能拿得住你這猴頭？若非壓了你五百年，讓你磨平了一些棱角，你肯去他靈山做客？”
“做客？！有他這般待客之道嗎？你的意思是——他故意設計了一個圈套，逼得俺老孫不得不鑽？！”
“哎哎哎，我說，我可不是這意思啊！把你眼裏的兇光收一收、收一收……怪滲人的。西天佛祖幾被欲為三界第一人，就連老君也自覺弱他三分，你這潑猴雖則厲害，可他當初若要殺你，焉能讓你活到今日？你倒不妨想想，他壓了你五百年……可除了收束你的筋骨之外，可有其他折磨你的惡行？”
“沒有！但……也罪不可恕！俺老孫向來驕傲自由，如今最多也就是不恨他，難道還想讓我多謝他磨砺我心性不成……你再幫那光頭做說客，我可翻臉啦！”
“真是……這猴頭，不識好歹……我不說就是，我們許久未見，如今你難得上天宮，走……去我李府喝酒去！”
“不是應該去灌江口嗎？喲，怎麽都嫁人了，還賴在爹媽家不走啊？”
“你這猴子，簡直讨打！別跑——”
……
天庭遇故人，知己仨對酌。好久不曾這般痛快。
什麽和尚，什麽師傅，什麽取經大業，都是狗屁！天天喝酒多好啊……可是， 酒酣耳熱之後，人就容易話痨。
哪吒：“我說……你被壓下界這五百年，發生過什麽趣事嗎？”
我：“趣事？被餓了幾百年，想吃嘴邊那顆桃樹上的桃兒都吃不到，這般凄慘，哪還有什麽趣事兒……你既然這麽好奇這滋味兒，下次讓你家三眼壓你五天五夜下不得床就是了！”
哪吒：“他、他敢？哼！”
楊戬羞赧一笑， 也不說什麽，只是問我：“沒有趣事兒，那奇怪的事情呢？有沒有？”
咦，奇怪的事兒……那個隔三差五給我摘桃子的老頭兒算不算？他們祖孫數輩，也不怕我，若不是有他們偶爾想陪，只怕我真的要寂寞發狂了 。
說起來，這五百年沒有瘋掉，也多虧了他們來陪我聊天、替我掏耳拔毛，只是在我被放出來之前數年，他們舉家遷徙再也不見蹤跡了。
“都說你這猴兒聰明，怎麽這時候這麽傻了。”楊戬笑我。
“此話怎講？”
“那五界山之地，是兩不管的貧瘠山野之地，虎豹大蟲頻出，一般人家哪裏敢在那裏讨生活？況乎一個尋常樵夫之家？他們祖輩在這荒野之地生活數年，前後照看你四百多年……不覺得奇怪嗎？”
仿佛一個驚雷在我耳旁炸起！
是了，是了……哪有這麽巧合的事情，當年我也曾一度覺得奇怪，偏生卻搞不清楚哪裏奇怪，果然是當局者迷。
“你的意思……是有人變作凡人模樣，前來照看我？不可能的，俺老孫火眼金睛，這漫天神佛若有諸般變化，我怎會瞧不出來！”
“嗤……”哪吒又喝了一口酒，嘻嘻笑道，“那是尋常神佛，若是佛祖有意變化，我可不信你火眼金睛能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