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悟空日記》 (2)
得清楚……嗝兒……”
佛祖……如來……難道真的是他……這不可能，他壓了我五百年，再陪我聊了四百多年的天，不惜幻化做祖孫數輩的模樣，他吃飽了撐着，有病嗎？
楊戬扶了扶哪吒倒下的就被，将他靠在自己懷裏，搖搖頭：“三太子說得對，也不對……佛祖有諸般佛相，童子相，老者相，俱是本相，原本就不是什麽天罡地支變幻之術之類的障眼法，倘若他以這諸般本相見你，你縱有火眼金睛是瞧不出來的。三太子醉了，我先扶他回去，你慢慢喝啊……先告辭……”
這家夥，留下這深水炸彈一般的話語，竟然就溜了！
溜了！
可……難道，真的是他嗎？他真這般在意我，竟肯為我花這麽多心思？
13.
“悟空啊，佛祖似乎對你比對我們都要好一些呢……你瞧，為師被妖怪捆去這麽多次，也不見有那個揭谛、羅漢現身，可若是你被妖怪設計擄了去，便縱有那些六丁六甲、揭谛飛天奔走相
告，不多時，便有人來救我師徒四人。”
“就是就是，佛祖就是偏心！俺老豬就算都将被人蒸了吃了，也沒哪個菩薩來相救，但只要是猴哥有難，什麽普賢菩薩、觀音菩薩、文殊菩薩便都鑽出來了……”
“和尚、呆子，你們什麽意思！”
“南無阿彌陀佛，貧僧罪過，竟生嫉妒之念，墜了嗔戒，罪過罪過……”
“呸！如來還沒死呢，未來佛是千萬劫後的事情，和尚你現在應該念‘南無釋迦摩尼佛’……而對俺老孫來說，可不稀罕那個菩薩佛祖來救，南無我佛！”
……
今日唐僧這一番話，竟然讓我沒有來的心中一驚！連那蠢豬都發現了，難道當真是他對我偏心？
“楊二哥說觀音菩薩對你隐隐有莫名的恨意，于是猜測是否因佛祖對你私有情念。你知道，佛祖想來是禁止須彌衆六根不淨的，但他自己……菩薩站在他蓮花座下千萬年，他騙得過旁人，
卻定是騙不過大智慧大慈悲的觀音菩薩的……總之，你若要上靈山，千萬要多注意些那些個羅漢菩薩才好……”
……
連楊戬都看得出來，這東西兩天，比楊戬狡猾的老狐貍多了去了，恐怕其他人也都看得出來了……他難道，真的就不怕嗎？
他為了我，竟然不惜找來一個如此相似的六耳猕猴，若真如他所說，找來一個替代品只為解相思之苦。如今我打死了他的贗品，卻又從哪兒弄一個來賠他？
俺老孫想來不欠人人情……但……唉，眼見就要到靈山了，我是去，還是不去呢？
14.
今日我原本是不想去的。
小白龍私下求我，讓我陪他立于靈山殿堂之上，親眼見證他被平反封聖的那一刻。他說，只要有我在，他就有敢與神明俱複的金蟬子對視。
這一世千百年的糾纏，總該有個了斷。
這癡龍，視我為兄長，我沒理由不陪他……也罷！我為什麽不敢見那混賬和尚？
是他壓了老孫五百年，是他給我戴了這緊箍兒，是他耍流氓！為什麽我要不敢見他？
難不成他還敢在這八菩薩、四金剛、五百阿羅、三千揭谛、十一大曜、十八伽藍面前，給我顯擺他那什麽“馬陰藏相”、“腨如鹿王相”不成？哼！俺老孫就将計就計，激将讓他去了我的
頭箍兒，然後拍拍屁股就走了……
如是想着，于是便站在了大雷音寺的淩霄寶殿裏。
只見那大光頭，置身一片金色光華之中，寶相莊嚴，我知那是他三十二相中最能唬人的“身放光明相”。他封了八戒為淨壇使者，沙僧為金身羅漢，小白龍為八部天龍馬，卻唯獨封了我和他之前最愛的二弟子金蟬子為佛。
“……喜汝隐惡揚善，在途中煉魔降怪有功，全終全始，加升大職正果，汝為鬥戰勝佛。”
此語一出，一片嘩然。
八戒率先嚷道：“他們都成佛，如何把我做個淨壇使者。”
我聽其他羅漢伽藍竊竊私語——
“雖說三千世界十億佛陀，但那都是經書裏面念的，誰又曾見過？這千萬年，靈山之上統共就三世五方佛祖，金蟬子長老歷經萬劫，本就聰慧無端不做第二人想，此番重堕輪回十世以身證我佛法，勞苦功高。他若位列佛果，我等并無異議，可這潑猴，年不過千歲，尚未遭一劫，憑什麽成佛？”
我看那曾經的唐僧，如今的金蟬子耳朵微動，便知道他已經恢複神通，将這竊竊私語盡收耳中。
我觀那文殊、普賢、觀音、大勢至四大菩薩，或撫掌瞠目，或微笑不語，或眉頭緊鎖……雖都不說話，怕也是聽得到的。
這切切私語聲雖小，但我們聽得見，那號稱無所不知的佛陀又如何不知？
可他還是只當做沒聽見，人那樣目光堅定、溫潤的、穿越漫天金燦霞光，就這麽望着我，望着我……直望入我心來。
罷了，罷了。
我活了将近六百歲，出去天上地下折騰、降妖除魔取經路上的那上百年，就被他整整壓了五百年。可也是他，整整陪了我五百年。
看在他肯花了五百年心思陪我的份上……
他們說的對，俺老孫天生石猴，無欲無怖，年不過千歲，尚未遭一劫，就是一個天不怕地不怕的初生牛犢，可石猴也是有心的。
石猴的心不是石頭做的！石猴也會累，石猴也會痛，石猴也是需要有人關愛的。
玉帝請他來降我，太上老君和菩薩一起設計抓我，那滿天神佛都想看這只野猴子的笑話，最後我這野猴子終于被佛法無邊的佛祖支付了，被他一巴掌壓在山下。
足足五百年！
這五百年，對諸天神佛不過彈指一揮，可對我來說，确實我生命的整整一半還多。
這五百年，我頭上起了苔藓也沒人清理，我他嘴唇幹裂、灰頭土臉也無人擦拭，那蝼蟻從我鼻腔睫毛爬過，誰來看過我？唯獨有他……瞞着所有神佛，替我拔了耳朵裏的枯草，摘來路旁的桃子，捧來山澗的清泉。
那五百年的風雨，我所有的眼淚和孤苦都被他看了去，我所有的驕傲潰盡後的落寞都是他來填平……如今他說了，若我不願意嫁他，他嫁我也可。
既如此，既然他肯冒着諸神的指摘仍要留我成佛，我便成了這鬥戰勝佛，與他并肩站立又如何？
“這靈山勝境，梵音袅袅，信衆雲集，然六合八荒，竟無一人嘗明吾之孤，幸有你這頑猴與我秉性相通，這種感覺讓我覺得踏實。”
罷了，大和尚你陪我五百年，我也還你五百年。
俺老孫一生，從不欠人！
“悟空聽封，謝佛祖！”
15.
轉眼，就是五百年。
那一夜，我并未見佛祖歸大雄殿。
第二日，那持花瓶女子來找我，對我說：“你不必尋他了，昨日他在我紫竹林。”似是恐我還不夠心酸，她又補了一句，“我知道你這麽多年，心中一直有一個疑問，當年為何你西行路上容易困乏，戰力下降如斯。”
“那是因為你頭上那緊箍不禁封了你的野性，還封了你的靈力……他怕，你不服管啊，呵呵……”
“我知道。”我說。
很多年前，我就認定大和尚不是什麽好人，他狡黠多疑，我難道不知？六合八荒，唯他獨尊，但為了維護他的尊嚴和力量，他有得費盡多少心思鞏固自己的位置？他說靈山之上，只有我
才能讓他覺得踏實……這是因為，這三界六道，只有我這顆貌似頑劣的猴子的心是幹淨的。
因為我無欲無求，從未向他索取過什麽。
“他是不是對你說過，只有你見過他的三十二佛祖相？”
我皺了皺眉，她怎麽知道？
“呵呵”持花瓶女菩薩捂嘴而笑，“昨天他喝多了，說漏了嘴……對了，忘了告訴你一件事”佛祖歷經千劫，億萬萬年的光陰，每隔幾百年，就會有新一輪的佛相修成。三十二相，為恒
數之本相，卻非恒态之本相。這靈山弟子萬千，見過他三十二相的沒有一百，也有八十了吧……比如，昨夜的我。”
我終于聽不下去了，瞪了她一眼，摸摸鼻子，轉身就走。
無聊！如此便想離間我二人？這五百年來，靈山不知多少人試圖這樣做過，我又何曾聽過？
“潑猴，你給我站住！” 觀音追了上來，尖聲說到，“想起那只被你打死的猴子，你就一點都不愧疚，一點都不心痛嗎？我就不信你全忘了！”
六耳猕猴，提它作甚？不過就是個贗品……不過，她怎知我曾心痛。
“可憐的猴子，你當年學藝之時，可曾用最珍貴的東西來作為交換……那東西，你可還記得是什麽？”
觀音說完之後，冷笑三聲，飄然而去。
我卻仿佛陷入冰池之中，從眉心冷到尾椎……最珍貴的東西……難道，是記憶？
我閉上眼，佛祖慈顏顯現：雙眉半彎，似笑未才智；慈目微閉，欲語先聞……他知過去未來三千年之事，定然知我學藝之事。他知我學藝之事，定也知道我用了什麽作交換，可他為何從
來都不提一句？閉目之間，我又想起當日種種。
“觀音尊者，你看那兩個行者，誰是真假？”
“前日在弟子荒境，委不能辨。他又至天宮、地府，亦俱難認。特來拜告如來，千萬與他辨明辨明。”
……
謊言！全是謊言！她知道的，她知道的……還有他，明明也是知道的！
“悟空休動手，待我與你擒他！”
……
“倘若我是你，定不與那猴子上靈山”——谛聽那句話，我終于想起來了！它也認識那只猴子，為什麽，為什麽他不讓他上靈山？
那猴子……那猴子……難道……我頭如棒喝，一個從未有過的想法鑽入腦中。
我應該直接去問如來的……我應該問嗎？
不，不行！我得回花果山一趟！找老夥計問問，我忘了的，究竟是什麽……
（終）
